陳霞

有個背包客的世界是由刀斧刻出來的。這就是劉洋，一個特別的背包客，一個行走世界的戶外雕塑家。

劉洋，或稱“老羊”，1972年生人，一個將旅行與雕塑創(chuàng)作相結(jié)合的背包客，現(xiàn)任國際雕塑創(chuàng)作營聯(lián)盟秘書長、中國雕塑專業(yè)委員會副秘書長。他的背包與眾不同，里面是滿滿的是錛鑿斧鋸、刀鏨鉆錘。每到一處，他都會留下巨大恒久的痕跡—大型雕塑。雕塑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是戶外挑戰(zhàn)的過程，挑戰(zhàn)的是烈日狂風，征服的是巨石碩木。7年間走遍五大洲30多個國家，做了60 件大型雕塑作品。他的雕塑或比肩阿爾卑斯山、安第斯山，或傲立撒哈拉沙漠、波斯高原，或遠眺地中海、加勒比海，成為別人眼中的風景。

這種行者一樣的戶外藝術創(chuàng)作興起于60年前的歐洲，在國際上，這樣的一群人被稱為“石雕游擊隊”，這是一群熱愛行走、熱愛自然、熱愛自由的藝術家。在中國乃至整個亞洲，劉洋是當仁不讓最瘋狂的一個，他曾一年內(nèi)在9個國家獨自完成9件大型戶外雕塑。作為背包客，他不僅豐富了自己，也豐滿了世界。

為什么做雕塑旅行

有人說這是一種行為藝術，劉洋趕緊把這種誤解撇開：我們是藝術行為。行為藝術是通過藝術的表現(xiàn)把它變成一種藝術形式，而雕塑旅行是我們一群藝術家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的行為，更確切地說叫藝術家的生活方式。

15年前，劉洋在中央電視臺《實話實說》節(jié)目組工作，當時看來已經(jīng)是一份十分體面的工作，但也正因如此，劉洋感覺身邊的人對他的認可不是來自他本身，而是他身后的“中央電視臺”。幾年之后，他想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

雕塑，便是劉洋很早之前的一個夙愿。工科雙學士出身的他曾跟著一位雕塑老師在工作室里做學徒，從挖泥、和泥、抬泥這些基礎事情開始做，干了4年。后來有機會參加了一次雕塑創(chuàng)作營，為他的人生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其實，劉洋早些年常去戶外，內(nèi)心充滿了對自由出行的向往和對親近自然的渴望。11年前，拍攝紀錄片《我的長征》，250天走遍半個中國，爬雪山，過草地，走在所有行軍隊伍的最前方，遭遇牦牛圍攻、藏獒追趕，陷沼澤，一周徒步翻過五座雪山，遇暴雪、泥石流，三次出車禍。他和團隊獲得了2006年度中國戶外金犀牛獎最佳團隊。

劉洋非常喜歡一句話：男人就該做點男人的事情。他有著一種游俠情懷，喜歡“刀光劍影”，盡管在如今的和平年代，也不甘于從事太柔和太平淡的工作，他更愛粗獷的荒原，愛大刀闊斧和電閃雷鳴， 愛大自然中的一切不確定。

于是，愛上雕塑旅行，成為一名游走世界的“刀客”。

去創(chuàng)造風景

這種創(chuàng)作營可以理解為移動的工作室，組織者邀請世界各國的雕塑家來參加，在哪里召開就在哪里進行雕塑創(chuàng)作。和其他的藝術研討交流活動不一樣的是，雕塑創(chuàng)作營是動手更多，大家互相觀摩，而且最重要的，完成的作品最終會留在當?shù)?，成為一道風景。雕塑旅行的獨特便在于此，你不是去看風景，而是去創(chuàng)造風景。

“我在國內(nèi)第一次參加這種創(chuàng)作營時就覺得這種方式太棒了?！眲⒀蠼忉尩溃爱敃r國內(nèi)的雕塑創(chuàng)作主要是兩種形式，一種是城市雕塑，是為政府服務，第二種就是為畫廊服務，迎合市場。像創(chuàng)作營這樣自由的、帶著旅行性質(zhì)的形式一下子就吸引了我。國外的媒體都把我們叫作‘文化的吉普賽人‘石雕游擊隊‘藝術的行者，多酷?。　?/p>

作為創(chuàng)作營最大的成果，雕塑家們的作品大多會被永久地保存下去。在歐洲的俄羅斯、法國、德國、意大利、芬蘭、阿爾巴尼亞、瑞士；亞洲的中國、日本、土耳其、以色列、伊朗、韓國、越南、印度、尼泊爾；非洲的埃及；中北美的墨西哥、哥斯達黎加；南美的巴西、阿根廷、智利；澳洲的澳大利亞，都曾留下劉洋的刀鋒時刻。

他的作品或被收藏，或被擺放在當?shù)氐闹匾恢?。例如：意大利特倫托博物館、臺灣故宮南院、土耳其的棉花堡、阿爾巴尼亞科爾查體育場、韓國保寧海邊公園、哥斯達黎加蓬塔雷納斯海邊公園、越南胡志明市步行街、伊朗帕蒂達市商業(yè)中心、俄羅斯奔薩雕塑公園、澳大利亞格里菲斯城市公園、智利圣地亞哥雕塑公園、瑞士阿爾卑斯山采爾馬特景區(qū)。這些簡潔而充滿力量、或粗獷或細膩的雕塑作品，在世界各地傲然挺立。

“我們創(chuàng)造出了一道風景，那種榮譽感和新鮮刺激讓你感到一種滿足?！?h3>創(chuàng)作營 流動的工作室

對于中國雕塑家來說，走這條路其實非常困難。劉洋在國內(nèi)算是最優(yōu)秀的雕塑家之一了，受邀請參加的國際創(chuàng)作營次數(shù)最多—到2017年底為止，已參加過57個創(chuàng)作營，有四十多件大型作品留在國外。做個比較，在國際上活躍一點的中國雕塑家不過五六個人。

2017年4月，劉洋去突尼斯哈馬馬特參加創(chuàng)作營，那是一個歐洲人鐘愛的度假名勝。創(chuàng)作營的成員們都住在豪華酒店中，以VIP的身份自由享受酒店中的一切服務，酒水暢飲不限。最后，自己的雕塑作品還可以留在當?shù)爻蔀楸蝗诵蕾p的藝術品。這樣酷的事情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參加，首先，創(chuàng)作營有門檻，資質(zhì)不夠的藝術創(chuàng)作者無法入選，其次，創(chuàng)作營要求藝術家們在營中獨立創(chuàng)作，然而國內(nèi)那些泰斗級的老藝術家又基本上無法全靠自己完成創(chuàng)作，多需要助手協(xié)助。

國際創(chuàng)作營常常帶著國際文化交流的使命，組織者會對參營藝術家進行定向邀請，例如哥斯達黎加東部城市居住著不少華人華僑，或許當?shù)卣Ｍ苡兄袊囆g家來參營，促進兩國文化的交流，因此便會指定邀請中國籍的雕塑家前來； 在日本的行橋，他被授予這個城市的親善大使。

此外，國際創(chuàng)作營還常常肩負著教育的使命，當他們在進行創(chuàng)作的時候，當?shù)氐哪贻p學生們會來觀摩學習，在土耳其和伊朗的創(chuàng)作營，給每個藝術家配備了一名學生做助理，或是做志愿者，有意無意中給學生們帶來藝術的熏陶和啟發(fā)。

在創(chuàng)作營里能夠最大可能地發(fā)揮自由創(chuàng)作的空間，你的作品主題由自己選，只有極少的情況下會給你命題?！拔覀冋J為，給藝術家出命題是不尊重的行為，戴上鐐銬的創(chuàng)作就稱不上自由發(fā)揮。”劉洋也做過中國創(chuàng)作營的組織者，他認為在前期邀請藝術家的階段，對每位藝術家的作品風格進行了解是非常有必要的，篩選出滿足組織方訴求的作品代表，與藝術家進行有效溝通，之后便可以讓他們盡情展示自己的風格。

“在國外的創(chuàng)作，依然是我的風格，帶著東方文化的思維和意象，但總能在我的作品中找到與當?shù)匚幕嚓P聯(lián)的痕跡。比如，哥斯達黎加太平洋邊的《望鄉(xiāng)》，水系列作品中擺在臺灣七星潭的作品《七星潭》?！?/p>

給人深刻印象的是劉洋的“紅繩子”系列作品，在瑞士的阿爾卑斯山下、韓國黃海邊、德國慕尼黑、法國諾曼底、意大利、智利各有一件，在意大利的那件還被當?shù)夭┪镳^收藏。說不定，當下一次我們旅行到異國他鄉(xiāng)時，便會注意到有一位中國藝術家的雕塑作品陪伴在附近。

哪里有你想見的人你就想再去

旅行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對大多數(shù)旅行者來說，是或驚喜或滿足的幸福感。也許是加勒比海的落日，可能是阿爾卑斯的雪山疏影。對劉洋來說，這些幸福的來源不太一樣。

例如哥斯達黎加沙灘上在雕塑的影子中踢足球的小孩，法國街頭天天帶著小孫子來觀摩做雕塑的老爺子，這些在身旁圍觀、緩緩走過的人們，有時會給他們送來零食、點心、啤酒。在阿根廷，跟劉洋的女兒年齡相仿的小姑娘索菲亞天天來看他做雕塑，臨走時特別不舍，還送他一個小手鏈當禮物。在瑞士采爾馬特的時候，當?shù)厝擞玫挛膶懥艘痪湓捤徒o他們：這幫人遠離他們的家鄉(xiāng)，來給我們創(chuàng)作雕塑，我們要給他們家一樣的溫暖。這些，就是屬于劉洋的幸福時刻。

他說，人是最重要的。在國外旅行，劉洋喜歡往當?shù)厝嗽训牡胤饺?，比如生活氣息濃厚的大市場，也愛去當?shù)氐袼芗业墓ぷ魇覅⒂^，甚至在那里創(chuàng)作。他說這也是經(jīng)常參加國際雕塑創(chuàng)作營的一個福利，認識的人多了，就感覺世界各地都有了朋友，而這些朋友是令他心心念念還想去那個地方的動力。

經(jīng)常有人問劉洋去過那么多國家，最想再去的是哪兒？“當然是哪兒有朋友想去哪兒唄！”劉洋說，“墨西哥的米大叔，就是我很想見的人?！?/p>

當年，劉洋和妻子在墨西哥做雕塑時，認識了當時80歲的米大叔，一位備受尊敬的雕塑藝術家，同時也是創(chuàng)作營的組織者，25年來每年都舉辦創(chuàng)作營，而且很多次是他自己出錢辦的。他在圖爾特佩克（Tultepec）名望頗大，是教父般的存在，在他的影響下，從這里走出來不少優(yōu)秀的青年藝術家。

“他像慈祥的老父親一樣，常慢慢悠悠地拎著5公斤的龍舌蘭來探班，和我們一起喝酒，喝不了兩杯他自己就喝不動了，又慢悠悠地回家。他就像西部電影里的老牛仔一樣，看似平淡， 卻有驚人的傳奇經(jīng)歷，帶著復古的氣息，緩緩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默默地留下他的愛，悄悄地離開?！?劉洋經(jīng)常都在想，要回墨西哥去看望他。但是，米大叔已經(jīng)不在了。

“人是最重要的，就像米大叔，就像索菲亞，是他們讓我的旅行有了溫度和感情?！?h3>不一樣的旅行以及它的意義

雕塑旅行，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是在為作品揮刀、打磨，但整個事情說起來也是一次旅行。一場雕塑旅行最大的壓力，來自行李。劉洋每次出行都必須把個人用品精簡到最少，給沉重的雕刻工具騰出地方。

“雕塑旅行和探險一樣帶著未知性，我不知道將會去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做什么樣的雕塑，所以該帶的工具都帶上，在攜帶兩個行李箱的情況下工具大致如下：大切割機（7公斤）、小切割機（1公斤）、配大切割機的3～4個鋸片、配小切割機的2～3個鋸片、直磨機、磨片、錘子、鏨子、破片，除此之外，還要攜帶護具：護眼的、護耳的、護肘的、護肩的、護腕、護膝，最后還有工裝、工靴、圍裙等等?！?另外，做雕塑時不能穿化纖面料的衣服，以免切割機濺起的火花引起火災，而且圍裙和工靴還需具備防水性。

你看，做藝術的，不全都是風花雪月，也有電閃雷鳴、刀光劍影，雕塑藝術就是這樣。劉洋說，有時候感覺在創(chuàng)作營中的生活更像是上班，有規(guī)定的工作日和休息日，休息日有豐富的文體活動，他們需要在規(guī)定的日期內(nèi)完成自己的作品。創(chuàng)作營有時在非常出名的旅游勝地，有時又在非常偏遠的地區(qū)。尼泊爾的創(chuàng)作營就在一個深山小村里，幾天都在帳篷里吃住，時不時停電，條件比較差，但這并不代表不受重視，相反，受到的待遇規(guī)格還非常高—閉幕式上，尼泊爾總理坐直升機來現(xiàn)場親自為他們頒獎。

雕塑旅行與大多數(shù)旅行不一樣的是，可以和當?shù)厝艘黄鹱?，由當?shù)厝藥ヒ恍┯慰筒怀Ｈサ牡胤剑€可以和當?shù)厝艘黄鸸ぷ?。在墨西哥，劉洋趕上了圖爾特佩克（Tultepec）的傳統(tǒng)節(jié)日“火牛節(jié)”，當?shù)氐男F體用自己的創(chuàng)意和勞動扎出各種各樣的紙牛，白天，形形色色的紙?；ㄜ囋诮稚嫌涡?，到了夜晚，大家就點燃紙牛身上的焰火開始狂歡。劉洋和他同為雕塑家的妻子就做了一個代表中國的紙牛，匯入了這條熱鬧非凡的花車街，每到街口就聽有人喊“中國牛來啦”，他們就推著花車原地轉(zhuǎn)圈地展示，引來一陣歡呼。劉洋說，他參加過的創(chuàng)作營，短則一周，長則六周。類似火牛節(jié)這樣持續(xù)而深度的融入感，讓一場雕刻創(chuàng)作為主的旅行，變得更加豐富多彩。

在哥斯達黎加創(chuàng)作營看到的一幕，讓劉洋更加肯定了自己做這件事的意義?！拔覀冊诟缢惯_黎加靠近太平洋的東海岸進行雕塑創(chuàng)作，幾個當?shù)匦『砗臀覀兲咦闱?，接著我就看到一個非常美好的畫面：夕陽照在我那件未完成的雕塑作品上，雕塑的影子投到了沙灘上，那些膚色黝黑的足球少年便在影子間穿梭，身上帶著金色的光。我就想，他們可能并沒有認真看過我的雕塑，但他們的童年、他們的足球生涯的開端，是在我的‘陰影下度過的呀。當時我便覺得，做雕塑這件事比它表面看上去更有意思?！?/p>

因為雕塑旅行，劉洋一年有一半的時間在國外，有時一次出行連著參加多個創(chuàng)作營，比如法國的創(chuàng)作營結(jié)束之后就去了芬蘭，芬蘭的結(jié)束之后接著去了意大利。2017年劉洋參加了10個創(chuàng)作營，共做了14件雕塑作品，其中4件是額外贈送給主辦方的。做一個四處“流浪”的刀客，既是他賴以為生的專業(yè)技術，也是他為之瘋狂的熱情所在，更是他看待世界、回饋世界的獨特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