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鳳池
1969年10月,我在南京大學讀書。當時學校按上面的統(tǒng)一部署將全校師生疏散到距離南京200多里的溧陽農(nóng)村“拉練”。正值“文革”期間,整個學校都實行軍事化管理,一個年級是一個營,一個班是一個排,系里的老師也被分配到每個班,我們班(排)被安排住在離溧陽分校幾里遠的一個小山村里。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1970年的春節(jié)到了。正當我們議論放不放寒假的時候,上面來了文件說不放,要求師生們在農(nóng)村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jié)。實際上學校也好,當?shù)卣擦T,確實不能把幾千人在短時間內(nèi)疏散回家,春節(jié)后也沒有能力再把這些人送回分校。因為分校建在離溧陽縣城二三十公里遠的偏僻農(nóng)村,交通十分閉塞,只有一條公路從離分校幾公里的地方通過,更不用說有鐵路了。
春節(jié)放假三天,學校不安排勞動和學習,并從南京運來了按計劃配給的春節(jié)供應物資,雞鴨魚肉、香菇木耳等,花色品種還算齊全。條件所限,學校也沒有組織集體會餐,只是除夕那天每人憑加餐券到食堂領一份菜。
大年三十,天氣晴朗,下午5點多鐘了,太陽還沒有落山的跡象。為了不影響房東家過年(江蘇有許多地方有規(guī)矩,除夕晚上吃年夜飯和敬菩薩時,不能有外人在家里,連已出嫁了的女兒也不例外),我們早早地就到食堂吃完飯,便相約一起到外面去散步,名為散步,實際上是避嫌。我們漫無目的地走在田間小路上,彼此談論著家鄉(xiāng)過年的風俗習慣和家鄉(xiāng)的傳統(tǒng)美食,想象著全家人圍坐在八仙桌旁享受一家團圓的美好時光,聽到從遠近村子中傳來的陣陣爆竹聲,心中紛紛涌起思鄉(xiāng)之情。太陽慢慢地落下了山,落日的余暉把西邊的天際染得通紅,晚霞下的層層山巒默默地矗立著,像一尊尊守護神,佑護著山下百姓的安寧。天漸漸地暗了下來,爆竹聲也漸漸地稀疏下來,我們估摸著老鄉(xiāng)家的年夜飯也差不多吃完了,便開始往駐地走。冬天的黑夜來得快,天說黑就黑,剛才還能清楚地看見遠處的山巒和村莊,不一會兒整個大地像被一頂黑色的帳篷籠罩著,除了腳下這條灰色的小道影影綽綽外,周圍什么也看不清了。
一進房東家的門,房東老太太、大哥和大嫂紛紛“責怪”我們,說我們出門也沒告知一聲,問我們到哪兒去了,吃飯了沒有,并說全家人一直在等我們吃飯,還派小孩到食堂里、村子里到處找。我們說:“謝謝你們,我們吃過了,食堂里統(tǒng)一加餐?!眲傉f完,房東大哥和大嫂已把一盤盤還冒著熱氣的菜端上了桌,并拿來碗筷,拿出白酒,招呼我們坐下。雖然我們再三推辭,但盛情難卻,尤其是房東老太太的一席話差點兒讓我們的眼淚掉下來:“你們這些大學生能來到我們家,是我們家的福分。過去,哪里見過這么多大學生?!薄澳銈冏≡谖覀兦f稼人家里,不嫌棄我們,一點架子都沒有,還幫我們挑水掃地,教孫子、孫女識字學文化。打你們住到我們家后,我們家孩子都懂事多了!”我們說:“老太太,給你們?nèi)姨砺闊┝?,謝謝你啊!謝謝你們?nèi)依?!”情真意切,我們也不再推辭,紛紛舉杯,祝房東一家家庭幸福,祝老太太健康長壽。豐盛的晚餐和歡樂的氣氛驅(qū)散了我們的思鄉(xiāng)之情,熾烈的燒酒把我們送進了夢鄉(xiāng)。
為了答謝房東的熱情招待,年后不久,我們幾個“房客”聯(lián)合班上其他同學在房東家搞了一次聚會,大伙湊份子到上新鎮(zhèn)黑市上買了幾斤豬肉、兩條魚,還有其他幾個菜,買回兩瓶酒,也像模像樣地請房東一家人吃了一餐飯。一方面算是對那餐年夜飯的答謝,另一方面,也是答謝這幾個月來房東對我們的關照。現(xiàn)在每每想起這件事,我還覺得歷歷在目。
時間已過去將近50年了,遠在他鄉(xiāng)的我失去了與房東家的聯(lián)系,掐指算算,老太太如若高壽,也該是一百多歲的老壽星了,就連大哥大嫂也已屆耄耋之年。我真誠地感謝房東一家人對我們的關心和關愛,衷心祝福他們身體健康,晚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