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千益
關(guān)于我們四人共同記憶的最早片段,要追溯到班里成立學(xué)習(xí)小組那會兒。那時小組的劃分,就是根據(jù)座位簡單地劃為四人或六人一組,我、同桌阿須、斜桌老蔡,還有前桌田田,就這么被歸到了一起。
相比學(xué)習(xí)小組的成員是否能夠互相提高成績這種隱形的實質(zhì)性問題,大家最關(guān)注的還是“我們的小組應(yīng)該叫什么大名”這個有意思的問題。像我左手邊那個心急火燎的小組,他們的組長小葉子早就定下組名——“吳彥組(祖)”,在組內(nèi)達成共識后,她便忙不迭起身昭告全班,生怕會被別的組搶了似的。
我心想慢慢來不急,反正阿須和老蔡還沒來,田田又忙著寫自己的仙俠小說,就伸著個脖子聽別的組七嘴八舌地討論,有“六扇門”“精武門”這樣相映成趣的,有“天天向上組”這樣比較正常的,有“如來佛組(祖)”這樣高大上的……我暗自思忖,這些奇葩的名字能過我們班主任那關(guān)么?
正想戳戳田田的后背,問問她這個才女能不能想出些抓人眼球又不落俗套,重要的是能過班主任那關(guān)的組名,身旁突然坐下一個人,不羈的劉海加上同樣不羈的眼神,我那據(jù)說“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同桌阿須捧著籃球回來了,順手還放了杯熱氣騰騰的關(guān)東煮在我桌上。“咚”的一聲,大汗淋漓的老蔡也一屁股坐到自己位子上。我連忙扶了扶眼鏡,說起了正經(jīng)事兒。
“組名這玩意兒咋解決?。俊?/p>
老蔡轉(zhuǎn)過身,把汗淋淋的胳膊肘往阿須桌上一靠,努努嘴讓阿須先說。我同桌便瞇著小鹿眼作思索狀,我滿懷期待地看著這位校園里風(fēng)光無限的主持人,希望他能提出些與眾不同的好點子。風(fēng)云人物就是不一樣啊,只見他撥了撥劉海,瞟了一眼我桌上的關(guān)東煮,漫不經(jīng)心地說:“要么……就叫‘關(guān)東組吧?!?/p>
老蔡先前還打著呵欠,一聽這話就來勁了:“這不錯這不錯!我舉雙腳贊成!”說著便撐著桌子,讓雙腳離了地。我被驚得目瞪口呆,心想自己真失策,居然相信兩個糙漢子能取出什么好名字。于是一把將田田從她的小說世界里拉回來,劈頭蓋臉一聲喝問:“田田,你覺得‘關(guān)東組這名字怎么樣?”田田不愧是學(xué)校“文學(xué)界的扛把子”,現(xiàn)實和小說就是分得開,一下子便神思歸位,眼神也自動流露出審視狀態(tài)。只見她略一沉吟,便點點頭道:“可以!我喜歡,很有歷史底蘊。”話音剛落,便聽見兩位男士“耶”了一聲,我無可奈何,心想,這姑娘該不會把“關(guān)東組(煮)”與“闖關(guān)東”混為一談了吧?
不一會兒,班長毛毛就已經(jīng)在講臺上統(tǒng)計組名了。我抓起根簽子,咬了口飽滿多汁的撒尿牛丸,算了,就關(guān)東組吧,雷是雷了一點,但是……可愛??!
結(jié)果如我所料,多半的組名在班主任老王面前都訕訕地低頭退下,被要求重取,然而“吳彥組”和我們的“關(guān)東組”居然輕輕松松就通過了審核!老蔡和老王親近些,就顛顛兒地跑去問原因。據(jù)說老王那天心情很不錯,雖然還是秉持著公正嚴(yán)謹(jǐn)?shù)膽B(tài)度來審核,但因他年輕時曾被人喚作“溫州吳彥祖”,難得有個由頭讓他想起美好的往事,所以這個組名當(dāng)然就沒有不過的道理啦。老蔡模仿老王咧著嘴毫不猶豫點頭的樣子,讓大家忍俊不禁。
“那我們組嘞?”我問道。老蔡嘴角一揚粲然一笑,背著田田輕聲說:“他和我同桌一樣,都沒想到關(guān)東組的真實含義,哈哈哈哈哈?!币煌ㄞ涡σ院?,組長提議還要再征集個口號,那會兒我們?nèi)嗽诶喜痰陌怖?,都沉迷于《進擊的巨人》這部動漫,便一致同意用“進擊吧,關(guān)東!”。
為了增強團隊凝聚力,第二天上完體育課,我們特地跑到一樓銀杏樹旁,以農(nóng)夫山泉代酒,像古人結(jié)拜起誓一樣,齊聲喊了那句口號,驚得周圍路過的同學(xué)頻頻回頭。落葉飄飛中,畫面極其動人……是不是很有校園青春電影的感覺?是不是很有歷史性意義?但如今回想起那天的場景,我最先想到的,居然是當(dāng)時樹下掉了一地的白果臭臭的味道。
田田是個外表文氣,內(nèi)心異常狂野的主兒。她尤其喜歡帥哥,不管是什么次元、年齡、性格,凡是長得好看的,都被她一一收到腦子里的那個男神庫里,隔三差五翻出來想想,犯犯花癡,再琢磨琢磨把他們改個造型,塞進她筆下的那個仙俠世界。
因此,作為一個純種的顏控,田田起初坐我前面時,還時不時尋找各種各樣的由頭和我同桌聊聊天——和那些校園里同樣迷戀我同桌的小女生一模一樣。本想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卻不料阿須壓根兒就沒有作為帥哥的自覺??紤]到我同桌的名聲問題,這里先暫且不提他花式抖腳抖翻課桌的糗事。之前我們那不正經(jīng)的化學(xué)老師總是時不時給我們講的一些實驗樓鬧鬼的事情,沒錯,那全是我同桌精心策劃,一手促成的。
我和田田本以為阿須給我們費心費力講解他為了給整天緊張學(xué)習(xí)的同學(xué)們解解悶,是如何拿著生物課代表專有的鑰匙,開了實驗室的門,擅自搬了架骷髏出來倚在門口之類的話有夸張的成分,直到我們親自去闖了一番,完完全全感受了透心涼的“快感”后,這才相信了我同桌的能耐。
并且,自那回闖過實驗樓之后,我明白了倆道理。第一,為何所有建筑中唯獨實驗樓不是聲控?zé)?。照這尖叫的頻率,聲控?zé)艄烙嬕缓皦?。第二,阿須的確是個能人異士,別的調(diào)皮的同學(xué),頂多拿著個手電筒從下巴往臉上照,他這個人,真正把惡作劇搞到了巔峰。
臺上人模人樣,私下卻是這副德行,幸好田田同學(xué)分寸把握得當(dāng),我很欣賞她對我同桌收放自如的態(tài)度。
這么說來,我們小組里頭,似乎沒個正常點兒的,阿須如此,田田又是個行走的寫作素材收集器,我沒心沒肺老做傻事,總是幻想自己是個沾染著江湖痞氣的山雞哥,老蔡一米八壯漢一個,卻整日沉迷于二次元美少女,一不小心便暴露出忸怩害羞的基因。四個性格迥異,看似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有共同話題的人居然就這么湊在了一起,整日插科打諢的,還鬧得特別開心。
也許是冥冥之中天注定,月老在天上拉姻緣紅線時,偶爾閑下來還撥弄幾下友誼線,我們四個就被提到了一塊兒,彼此纏繞在一起,如此便有了三年不淺的羈絆。
我依舊會記得,那些日子里,陽光特別好,是那種像鈴鐺一樣可以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響的陽光。我們四個坐在教室里,像以往的任何日子一樣。老師在臺上唾沫飛濺,老蔡和阿須在桌子底下交換著小零嘴偷吃,又不敢在嘴里放得太滿,細嚼慢咽的樣子像兩個千金大小姐。我?guī)椭锾锝o她筆下的新人物取名字。什么“蘇承歡、唐桓、周婉清……”,或是老蔡、阿須客串的“蔡四爺”和“須老板”。我們攤著書本看題目內(nèi)容,偶爾捕捉到老師一兩個奇怪的發(fā)音便跟著重復(fù)念,捂著嘴偷偷笑。
三年,讓我們都成了有故事的男同學(xué)女同學(xué),往后人海縹緲而過,而我們的故事,依舊飄散在這校園的每一處風(fē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