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欣
跑完名古屋女子馬拉松的次日,我拖著酸痛不已的雙腿,去名古屋鐵路樞紐站買了車票。這日大風(fēng),名古屋的春天還沒有到來。街上人潮奔流得特別快。人們悶頭趕路,都很有目標(biāo)的樣子。我一瘸一拐地走在馬路上,拐彎處就是我的旅館。
忽然,我看見眼前不遠(yuǎn)處有幾張大鈔在飄蕩——我看了一眼,看看周圍。不可思議地又看一眼。周圍人們沒有減緩一點步伐,我確定有些人看見了,可是無人去撿。
我遲疑了一刻,終于彎腰去撿了。腿部酸疼,我先下蹲,再前傾身體,用胳膊去夠。我這姿勢一定比較奇怪,因為一個剛才疾步走過的女士,突然停下來,退回我面前。我站起來,手上拿著三張五千、一張一千日幣。
這位女士大約三十幾歲,穿著茶色風(fēng)衣,細(xì)腿褲,平底鞋。職業(yè)女子的精致妝容。背著咖啡色大包,手里拿著透明文件袋。她看著我手里的錢,忽然指著前面一對推著行李的男女,用日語迅速說著什么??次也惶苯幼飞先ソ心莾扇?。我也蹣跚著跟上去。我想,她認(rèn)為錢是那兩位掉的。那兩人停下來,摸著口袋,然后,搖頭。錢不是他倆掉的。道謝后徑直走了。那位女士回到我身邊。兩人面面相覷。
我開口,用英文說:“找警察。”女士立即走進(jìn)旁邊的便利店,哇啦哇啦跟營業(yè)員說著什么,營業(yè)員蹲下身,迅速拿出一張地圖,用筆在上面圈了幾個圓圈。我湊上去,看到警署標(biāo)志。她們討論了一下,那位女士示意我,跟她走。
出得門來,我跟著這女子一路往北走。我走得慢,很想問問她警察局遠(yuǎn)嗎?也很想把錢直接交給她……我拿著錢的左手一直伸著,好像手不是自己的似的。她也一直有意無意盯著我的左手,同時看看我的步伐,有點克制的問號在臉上一閃而過。
這個紅綠燈有點長。我倆沉默地站在路邊。她突然用簡單英語問我,你來自哪里?我說:“Chinese?!比缓笏謫枺骸癈hinese where?”我立馬明白她的意思。然后,我字正腔圓用漢語說:“大陸。”她哦哦點頭應(yīng)著。然后她又指著我的腿,問,怎么回事?我驕傲地告訴她,前一天,剛參加完名古屋女子全程馬拉松??!并轉(zhuǎn)過身,示意她看我背包上的跑者貼紙。她立即瞪大眼睛,連聲贊賞,甚至伸出大拇指來。綠燈亮起,她放慢腳步,等我一起過了馬路。警署赫然就出現(xiàn)在馬路對面,一個小小的門臉。
推門進(jìn)去,一位年長的警察在柜臺后立身向我們問好。兩人一陣嘰里呱啦。那老警察立刻拿來一張表格,問我住在哪里?讓我寫下住處。我看著女子,說,明天我就離開啦。于是她又與警察對話一通,我聽見“馬拉松”的單詞。警察哦一聲,兩人都盯著表格沉吟起來。一會,警察指著其中一欄,讓我寫,旅館住址和姓名與國籍。我寫好。女子努力跟我解釋,如果在一段時間之內(nèi)找不到失主,那么這筆錢可以歸拾到者所有?;蛘撸部梢跃璧揭恍┐壬平M織。我忙叫她寫下她的聯(lián)系方式,那女子連連地擺手。后來,警察又拿來一張表格,兩人嘀咕一通?;ハ嗾f了“哈衣、哈衣?!蔽也率菦Q定了捐助哪里。
最后,老警察走出柜臺,到我面前,深深一鞠躬,說謝謝。
出了警署,艷陽高照。女子也要與我再見了。她一會日語一會英語說了一通。大意是說,自己英語很糟糕,不能好好與我交流,真是抱歉了。希望我在這里過得愉快。我也回她,謝謝邂逅,那么撒由那拉嘍。兩人告別,走向不同方向。
我于是自己晃晃悠悠往回走。心里想著,真有趣,我們兩個語言不通,英語也都是半吊子,連比畫帶亂猜的,卻完全能夠明白對方的意思。真的哎,怪神奇的。
正低頭瞎想,忽然馬路對面沖出一個人影,擋在我面前。那個女子居然從對面馬路沖過來,又跟我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并且大聲用漢語說,再見!揮手跳回對面馬路。我連忙來不及地伸手揮舞,她已經(jīng)淹沒在對面馬路的人潮里,這時候,綠燈亮起,我也隨著人潮走向另一邊馬路……
在異國春寒料峭的馬路上,我心升起濃濃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