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奕如
父親緊緊地牽著我的手說:“一直走,別回頭!”不必回頭,鏟土機推向綠油油的莊稼的畫面,依舊一刀一刀地刻在我的心上。
鏟土機到來之前,這是一塊叫“百畝園”的田地,悠悠地躺在河的西側(cè)。我在河?xùn)|的大安村長大,童年快樂時光便是在屋檐下捉蟋蟑、打彈珠,父親天沒亮便扛著鋤頭過橋,去河對岸的百畝園里料理莊稼,晌午時再大汗淋漓地回來。村里每戶人家在百畝園都有一塊屬于自己的耕地,但一年下來,就屬我們家的谷粒最多最飽滿。鄰居來討種子,父親總是很慷慨地送給人家,問他種地的決竅,他說:“我沒讀過什么書,不懂什么科技,但我就愛往地里跑,一天不去就渾身難受,看它們一天天長高,我高興吶,就像是在看咱家小虎子似的。”
我們家世代靠種田為生,這塊田也離不開父親的悉心照料,看著河對岸的小矮灌木叢綠了又黃,接而又綠,扣牢四季的節(jié)拍,本以為這樣的景象可以長長久久。
那天上學(xué)路上經(jīng)過村口,我發(fā)現(xiàn)貼了3個告示,讓百畝園里的農(nóng)戶做好搬遷準(zhǔn)備,迎接工廠的到來,屆時,大安村經(jīng)濟(jì)將邁上新的臺階。村里人歡呼雀躍,每戶人家將分得不菲的搬遷補償,他們打拼一輩子也掙不到這么多錢。再沒人成群地扛著鋤頭過河,他們?nèi)斡蓜偛シN的秧苗在田間枯萎、死去,唯獨我們家的那塊田依舊出奇的茂盛,父親依舊扛著鋤頭過橋,澆水、施肥、松土,一樣不落下。
“你這歲數(shù)也不小了,做這沒有用的事,圖個啥?”村里一位中年婦女扯著嗓子問父親。
“我過癮??!”父親繼續(xù)向田里走去。
鏟土機最終還是開來了,這一幕正好被用補償款買了商品房、準(zhǔn)備搬到縣城里去的我和父親瞧見。我知道,那盛滿記憶的田地馬上就要消失了。父親拉著我的手,一直向前走,沒有再回頭。
許多年過去了,父親在縣城里安居樂業(yè),習(xí)慣了去超市買米的市民生活。沒了百畝園的大安村,我們再沒回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