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偉達(dá) 李軍
2017年12月16日至2018年3月11日,蘇州博物館舉辦“清代蘇州藏家”系列學(xué)術(shù)特展之二“梅景傳家—清代蘇州吳氏的收藏”(圖1)。蘇州吳氏作為晚清到民國蘇州地區(qū)著名的收藏世家,從吳大澂開始,就以收藏聞名江南,至梅景書屋主人吳湖帆,在繼承祖父藏品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四方搜集,最終成為近代著名的書畫家、鑒賞家。此次特展,匯集了吳氏祖孫所藏精品132件。吳湖帆梅景書屋中,匯聚了祖父吳大澂愙齋、外祖父沈樹鏞寶董室、岳家潘氏攀古樓三宗收藏,從古玉、吉金、書畫、碑帖、文房等,無不包羅,且多為銘心絕品。不過,從吳湖帆本人成就而言,盡管金石碑帖、古籍善本,經(jīng)他手治,無不大放光彩,但是不可否認(rèn),繪畫創(chuàng)作與鑒定才是其看家本領(lǐng)。而吳、沈、潘三族之中,于畫學(xué)上引領(lǐng)吳湖帆者,非酷愛“四王吳惲”“戴湯”的吳大澂莫屬。從誕生于春草閑房(圖2)的吳大澂,到誕生于其營建之南倉橋新宅的吳湖帆,祖孫之間,一脈傳承者,除收藏之外,正是畫學(xué)。
圖1 梅景傳家展海報(bào)
一
吳大澂原名大淳,字清卿,號恒軒、白云山樵、愙齋。清道光十五年(1835)五月十一日生于蘇州。咸豐元年(1851)入泮。咸豐十年(1860)26歲時(shí),因太平軍攻陷蘇州,避亂南通、上海,曾館于吳云處。同治三年(1864)八月,吳大澂應(yīng)江南鄉(xiāng)試,以第六名中式舉人。七年(1868),中蔡以常榜第三名會魁。殿試洪鈞榜二甲第五名,朝考入選,欽點(diǎn)翰林院庶吉士。同治十二年(1873)八月,外放陜甘學(xué)政,十月到陜接印視事。三年任滿,于光緒二年(1876)十月卸任。光緒十二年(1886)初,隨同依克唐阿與俄使勘定中俄邊界。十一月初十日,奉命補(bǔ)授廣東巡撫。光緒十四年(1888)七月,奉諭調(diào)署河?xùn)|河道總督。光緒十八年(1892)夏,奉旨補(bǔ)授湖南巡撫。光緒二十年(1894)中日戰(zhàn)事起,主動(dòng)請纓,率湘軍應(yīng)戰(zhàn),兵敗而回。后遭劾開缺。返鄉(xiāng)后曾任上海龍門書院山長。數(shù)次重病,于光緒二十八年(1902)正月二十七日,卒于南倉橋新宅,享年六十有八。明年十月,吳翼燕葬之于支硎山祖塋。
吳湖帆原名翼燕,字遹駿,號東莊。后改名萬。清光緒二十年(1894)七月初二日生。祖父吳大根,父親吳本善與母親沈靜研為表親。6歲,從吳大澂幕僚兼畫友陸廉夫習(xí)畫。1907年,入蘇州草橋?qū)W社。學(xué)畫于胡石予、羅樹敏等。與過云樓第三代主人顧鶴逸等往來,參加怡園畫社活動(dòng)。1915年,與表姐潘靜淑(名樹春,1892—1939)成婚。1924年,偕夫人移居上海嵩山路,與表兄陳子清合辦書畫事務(wù)所。1931年,與錢瘦鐵、李秋君、鄭午昌等赴日本上野,參加中日第四次繪畫展覽會。1933年,蘇州成立正社書畫會,吳湖帆任社長。此后歷任上海博物館籌備委員董事、故宮文物評審委員、內(nèi)政部古物保管委員會顧問、第二次全國美術(shù)展覽會籌備委員及審查委員等。抗戰(zhàn)爆發(fā)后,定居上海。1939年,夫人潘靜淑去世,啟用別號“倩庵”??箲?zhàn)勝利后,任上海美術(shù)館籌備處指導(dǎo)委員。1950年,任上海市政協(xié)委員、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員會委員、上海文物鑒定收購委員會委員、上海市文史館館員、蘇州市文物保管委員會顧問。1956年,上海中國畫院成立,為籌備委員之一。1960年,上海中國畫院成立,任畫師。次年起病榻纏綿。1968年7月7日,逝世于上海。
吳大澂愙齋的收藏,遍及書畫、青銅器、高古玉、瓷器、古印、銅鏡、瓦當(dāng)、封泥、古籍、碑帖等,幾乎囊括了收藏的各個(gè)門類。在晚清的收藏家中,雖不能名列前茅,卻也名重一時(shí)。顧廷龍《吳愙齋先生年譜》后附有吳大澂藏品目錄,包括《愙齋所藏吉金目》《愙齋藏石目》《辟雍明堂鏡室藏鏡目》《百二長生館藏磚目》《百二長生館藏瓦目》《百宋陶齋藏瓷》,主要是吳氏所藏金石類文物的目錄。此外,本次展覽從中國國家圖書館借展吳大澂抄贈(zèng)陳介祺之《愙齋所藏封泥目》稿本(圖3),與上海圖書館藏《愙齋公手書金石書畫草目》稿本、吳湖帆編《吳氏書畫記》稿本、私人藏吳湖帆編《愙齋藏三代秦漢吉金目》及《愙齋書畫目》稿本,均對了解吳大澂藏品有補(bǔ)充作用。以上十余種目錄里,尚無吳大澂藏玉器目錄,這可以從他的《古玉圖考》稿本及刻本、《權(quán)衡度量實(shí)驗(yàn)考》中看到大致的規(guī)模;所藏古印,則有《千璽齋印選》《十二金符齋印存》《十六金符齋印存》等可以覆按。可惜的是,1939年潘靜淑去世后,吳湖帆為紀(jì)念夫人,編印《綠遍池塘草》一書,需要印費(fèi)四千元,不得已將家傳的“漢印千方售去,得四千元用之”。
愙齋的收藏中具有代表性的門類:古銅器、古玉器、古鏡、古瓷器、古磚瓦、古泥封、書畫、古錢幣、古銅印等。僅就青銅器來說,上海博物館藏《愙齋集古圖》兩卷中所收,為吳大澂藏器之白眉。據(jù)周亞《愙齋集古圖箋注》統(tǒng)計(jì),共收青銅器102件,與上文所述100件相去不遠(yuǎn)。數(shù)量上較為懸殊的是古銅印,較之《十六金符齋印存》足本收印2021方計(jì)算,吳大澂自愿捐出1300方,約為其總藏量的一半。其收藏中,最值得稱道的是他的青銅器與高古玉。清代樸學(xué)盛行,研究小學(xué)之外,對于金石學(xué)亦格外重視,因出土文物所提供的古文字文獻(xiàn),與小學(xué)研究相輔相成。到了晚清,金石收藏之風(fēng)益熾。吳大澂在對金(青銅)、石(碑刻)兩類的收藏上,選擇了前者,這主要是為了避妹夫沈樹鏞之鋒芒。
此次“梅景傳家”展中,青銅器共計(jì)18件,南京博物院所藏愙鼎(圖4),為吳大澂齋名的來源。在吳大澂去世后,曾一度從家祠散出,為端方所得。直至抗日戰(zhàn)爭勝利前夕,愙鼎才回歸吳家,一度成為“吳氏文物四寶”之一,直到吳湖帆獲得米芾《多景樓詩冊》,才將之替換,殆因“微子鼎為先尚書題名之寶”,故仍歸之于先人名下。
圖2 [清]吳大澂 春草閑房圖 紙本設(shè)色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春草閑房圖。吾家所居雙林故宅為勝國金孝章先生遺址。舊藏吳博垕、奚鐵生兩先生為郭匏雅孝廉所繪圖卷皆已付諸劫火。子春尊丈為孝章先生族裔,茲介靜知索作是圖,故園風(fēng)景不堪回首,率此報(bào)命,并贅數(shù)語以志墨緣。時(shí)同治壬戌八月,清卿吳大澂作于都寓。鈐?。簠谴鬂ò祝?清卿書畫(朱) 春草閑房(朱)
圖3 愙齋所藏封泥目 國家圖書館藏
除愙鼎外,國內(nèi)借展尚有故宮博物院藏辛宮鼎、亞乙亥簋、作寶彝尊、鼎父辛爵、剛爵,上海博物館藏趩觶、克鐘,南京博物院藏宗婦方壺(2件),旅順博物館藏保父丁簋、丩母父乙卣,蘇州博物館藏羊鼎,均見于《愙齋集古圖卷》。另有蘇州博物館藏漢銅帶鉤3件,存有吳家原制木盒,尚有吳大澂題字,內(nèi)中2件收入《恒軒所見所藏吉金錄》。而故宮博物院的辛宮鼎、上海博物館的趩觶(圖5)都曾經(jīng)過云樓顧氏收藏。這是蘇州吳氏與顧氏收藏的交集之一,也是“梅景傳家”展與“煙云四合”展內(nèi)在的交集之一。更難得的是,此番有幸從大洋彼岸的舊金山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借展吳大澂舊藏、《愙齋集古錄》著錄的芮公鬲與季良父盉(圖6),自1960年布朗德奇(Avery Brundage)正式捐贈(zèng)舊金山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至今,已逾半個(gè)世紀(jì),乃獲與國內(nèi)愙齋舊藏青銅器同聚蘇城,實(shí)非易事。
盡管吳大澂的古玉收藏,目前為止尚未見到完整的目錄傳世,但從《古玉圖考》《權(quán)衡度量實(shí)驗(yàn)考》《論古雜識》中,可窺其大略。此次展出愙齋藏玉37件,最大一宗來自海外。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將館藏吳大澂玉器28件,悉數(shù)借予“梅景傳家”展。這28件古玉,包括玉璧、玉璇璣、玉琮、玉圭、玉斧、玉刀等,絕大部分是1927年至1928年間,由加拿大圣公會傳教士懷履光分三次從上海古董商手中購得。2012年,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曾獲得一次驚喜的捐贈(zèng),這是一件吳大澂舊藏的蒼璧。與目前所見的愙齋收藏玉器不同的是,它仍保留著吳大澂所制的木質(zhì)座子,正面上部刻有吳大澂題“蒼璧。愙齋題”,下刻“吳大澂印”,下部刻有“青玉無文,制作渾樸,亦三代禮天之器”五行隸書題記,與《古玉圖考》第三十四頁所著錄之題記相同;木座背面上部刻有吳大澂題“舊藏南潯顧子嘉處,徐翰卿以諸女方尊易得之。今歸愙齋”五行隸書題記,附刻“寶六瑞齋藏玉”白文印,與《古玉圖考》內(nèi)所用印同,下部刻“十圭山房”篆書四字,并刻“古之君子必佩玉”圓印。此璧自中國流傳到美國,再從美國到加拿大,距今已近八十年,直至五年前入藏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才與懷履光所購愙齋藏玉聚合。此次回蘇,想必會再一次給我們驚喜。
上海博物館借展5件愙齋藏玉,分別為齊家文化玉璧3件,一件有吳大澂泥金書“宏璧”二字,一件有內(nèi)孔上方有吳大澂泥金書“宏璧。鎮(zhèn)圭尺十二寸”字樣,一件內(nèi)孔上方有吳大澂泥金書“黃鐘律琯尺八寸”。良渚文化玉琮1件,通體近黑色,局部可見斑駁的蒼青色。共九節(jié)。一面有吳大澂手書泥金字“組琮。黃鐘律管尺十二寸”(圖7),與《古玉圖考》第五十五頁著錄者同,為吳大澂所藏“三十二琮之冠”。另有清代仿古玉戚1件,亦見于《古玉圖考》。
蘇州博物館藏愙齋藏玉,主要為吳湖帆女兒吳思?xì)W、女婿吳紀(jì)群夫婦捐贈(zèng)。其中,玉璧1件,與上海博物館所藏相似,也有吳大澂泥金書“黃鐘律琯尺九寸弱一分”字樣(圖8)。琰圭1件,通體黑色,鋒部為“丙”字形,兩角均有殘缺。一面有“琰圭。載《考》”四字,據(jù)吳大澂《古玉圖考》著錄,謂“元玉。圖小于器十分之八,上作半圭形,兩腳微缺”,后附長段考證,述定名之緣由。另有玉蟬1對,原盒蓋內(nèi)有吳湖帆題記“二(一白玉,一白玉斑)。載《古玉圖考》百廿四。湖帆珍藏”字樣,“壬辰七月贈(zèng)玥甥侶玩”并鈐“寶六瑞齋藏玉”白文方印。此系吳湖帆外甥女徐玥、錢鏞夫婦捐贈(zèng)。
圖4 愙鼎 南京博物院藏
圖5 趩觶 上海博物館藏
圖6 季良父盉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藏
圖7 玉琮 上海博物館藏
圖8 玉璧 蘇州博物館藏
二
書畫收藏是吳氏家族的傳統(tǒng)。吳大澂的祖父吳經(jīng)堃就愛好書畫,尤其偏嗜董其昌。然而經(jīng)歷太平天國運(yùn)動(dòng)以后,吳家所藏書畫大半散失。在吳大澂的藏品中,唯一一件為祖父舊藏者,是王翚的《春江曉別圖》,后傳于吳湖帆?!秴鞘蠒嬘洝返诙浴拔禾莆宕谓稹鼻坝芯硎祝?件作品,第一件就是《王石谷為異公畫春江曉別圖》。據(jù)吳大澂題記,他在此圖流失數(shù)十年后,于光緒十五年(1889)在河南開封購歸,重付裝治,并題詩紀(jì)幸。
吳大澂幼年受外祖父韓崇影響最大,十二三歲即從韓家獲觀徐渭畫冊。太平軍占領(lǐng)蘇州期間,吳大澂率家人避居上海,外祖父韓崇于避難海門時(shí)不幸病逝。江南故家收藏大多流散到上海、江西等地。吳大澂入兩罍軒主人吳云幕中,僅咸豐十一年(1861)三至七月間,他就經(jīng)眼唐、宋、元、明、清歷代書畫二百余件,詳見其《辛酉日記》手稿。
此次展出吳氏祖孫鑒藏書畫32件,吳大澂在上海經(jīng)眼者2件。其一為南宋理學(xué)家魏了翁的《文向帖》,《辛酉日記》一月初十日記作《魏文靖手札真跡卷》,首尾有韓崇印記。吳云曾請吳大澂刻“歸安吳云平生珍秘”八字篆書朱文印,今按卷尾落款處“九月廿八”之“廿八”外側(cè)即鈐此印。此卷后由顧承以漢印四十鈕易去,入藏過云樓,是“梅景傳家”與“煙云四合”交集之二也。第二件著于《辛酉日記》之作品為清初惲壽平等繪《楝亭圖詠》卷,此為《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祖父曹寅遺物,現(xiàn)存畫十幀、題跋四十五家,吳大澂曾借看、臨摹數(shù)次。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此卷由張伯駒捐贈(zèng)北京圖書館(今中國國家圖書館)。
吳大澂所經(jīng)眼的書畫中,目前所知最早者,為陸心源《穰梨館過眼錄》著錄之《文信國慈幼堂卷》,末有吳氏觀款一行“咸豐八年戊午夏五月,平江吳大淳敬觀一過”。此卷后歸端方,《壬寅消夏錄》著錄。民國間歸滬上小兒科名醫(yī)徐小圃,據(jù)說1949年隨太平輪沉沒,已然不存?,F(xiàn)存吳大澂未改名前題跋的作品,為浙江省博物館藏元人朱玉所繪《揭缽圖》,卷后除明人顧潛、張寰、文彭題跋外,還有咸豐九年(1859)己未夏六月韓崇、吳大澂題記,吳氏署“止敬室學(xué)子吳大淳敬識”(圖9),并鈐“大淳之印”,頗為稀見。
梅景書屋繼承吳大澂舊藏書畫數(shù)十件,大多也已流散?!稅邶S公手書金石書畫草目》中著錄書畫二百余件,主要以明清為主,唐宋元三代作品僅十余件。如宋人《圉人呈馬圖》卷,系清內(nèi)府舊藏,有吳大澂藏印,今藏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明代作品以吳門為主,如本館“十洲高會”展中仇英的《柳下眠琴圖》軸(上海博物館藏),為愙齋舊藏。此次展出南京博物院藏周臣《柴門送客圖》軸、文徵明《虎山橋圖》卷,上海博物館藏沈周《有竹鄰居圖》卷,本館藏唐寅《墨牡丹》扇頁(圖10),皆為吳大澂、吳湖帆祖孫遞傳之物。清代作品以“四王吳惲”、戴熙為多,如上海博物館藏王鑒《關(guān)山秋霽圖》軸、王原祁《仿倪瓚山水圖》軸,亦是吳氏祖孫遞相授受之物。吳大澂親筆仿戴之作,如故宮博物院藏《仿戴熙山水冊》,頗得神似;浙江省博物館藏《臨奚岡戴熙西湖圖》卷,收入《吳氏書畫記》第一冊吳大澂專題內(nèi),系吳湖帆出讓黃公望《剩山圖》時(shí)一并贈(zèng)予浙江省文管會者,俱可見其繪畫之功力。書畫之中,沈周《有竹鄰居圖》卷曾為顧氏過云樓物。
圖9 [元]朱玉 揭缽圖 27.7cm×111.4cm 紙本墨筆 浙江省博物館藏款識:《劫缽圖》載王新城《池北偶譚》,有鄧文原、趙仲穆及秋壑、鈐山圖書。后有董文敏書《寶積經(jīng)》賓伽羅事,吳匏庵、沈石田二跋與此卷不符。相傳當(dāng)時(shí)繪圖不一本,是卷向?yàn)橹焓霞也?,后歸陸氏,亦百余年矣。今陸君嘯霞得諸族中,玉峰故物不致流傳他所,定有佛力呵護(hù),不知新城所見又落誰手。展觀數(shù)四歡喜贊嘆,敬識于尾。時(shí)咸豐己未夏六月元和韓崇題。鬼子母者是鬼神王般若迦妻,有子一萬皆有大力,其最小者賓迦羅。此鬼子母兇暴妖虐,殺人兒子以自啖食。人民患之,仰告世尊。爾時(shí)即取其子賓迦羅盛著缽底。鬼子母周遍天下,七日之中推求不得,即至佛前,問兒所在。時(shí)佛答言:汝有萬子,惟失一子,苦惱憂愁而推覓耶。世間人民或有一子或三五子,而汝殺害。鬼子母白佛言:我若得見賓迦羅,永不殺世人之子。即使鬼子母見賓迦羅于缽下。盡其神力不能得取,還求于佛。佛言:汝今受三皈五戒,盡壽不殺,當(dāng)還汝子。鬼子母敕受于三皈及其五戒。受持已訖,即還其子。佛言:汝好持戒,汝是迦葉佛時(shí)羯肌王第九女,汝作大功德以不持戒故受鬼形。右錄《寶積經(jīng)》賓伽羅事。朱玉字君璧,昆山人。永嘉王振鵬在仁宗朝以界畫稱旨,玉從之游,盡其技。此卷所藏頗著神異??h志稱其內(nèi)行修潔,薄于利欲,年既老,猶精謹(jǐn)如壯者,妙畫通靈,固非無本。展卷諦視,想見其下筆謹(jǐn)嚴(yán),掃去一切掛礙,不僅如少陵所云良工心苦也。陸君嘯霞出此囑記,并錄《寶積經(jīng)》一章。時(shí)己未夏六月敬室學(xué)子吳大淳敬識。鈐?。喉n履卿(白) 吳氏清卿(朱) 大澂之?。ㄖ彀紫嚅g)
吳湖帆鑒藏書畫,前已有澳門、上海之展覽,故此次所選,除吳湖帆親自捐贈(zèng)本館的明沈貞《秋林觀瀑圖》軸、王寵《春山圖》軸及《清七十二狀元扇》冊外,主要以吳紀(jì)群、吳思?xì)W夫婦捐贈(zèng)之物為主,如唐寫本《金光明最勝王經(jīng)》、明米萬鐘《紅杏雙燕圖》軸、明邵彌《梅花卷》、清王時(shí)敏《端陽墨花圖》軸、繆彤楷書扇頁等。吳湖帆酷愛梅花,除邵彌《梅花卷》外,本館另有馬元馭《梅花卷》,亦為梅景書屋舊藏,吳氏留予女兒者。
此外,本次展覽還借展故宮博物院南宋葛長庚《草書足軒銘》卷、元方從義《溪橋幽興圖》軸(圖11)、清吳歷《秋山行旅》《柳溪野艇》冊頁,上海博物館元倪瓚《題跋水竹居》卷,明仇英《海棠小鳥圖》扇頁(圖12)、王祥《群英圖》卷、董其昌《容安草堂圖》軸,清王原祁《題畫手稿》冊、惲壽平《秋花貓蝶圖》軸,南京博物院藏元黃公望《水閣清幽圖》軸(圖13),天津博物館藏吳鎮(zhèn)《多福圖》軸等,均系吳湖帆鑒藏之物,此前大半未集中展示。王原祁《題畫手稿》冊,系通行本底稿,文獻(xiàn)價(jià)值尤為重大。
圖11 [元]方從義 溪橋幽興圖 紙本墨筆 故宮博物院藏款識:溪橋幽興。我識方壺老,今經(jīng)四十年。胸中混原氣,下起云煙迸。迸啟乾坤秘,名聞湘海傳。有懷人已化,遺墨尚依然。霞洲居一道人。方方壺臨高公雙筆,己末春寄云生文雅靖室。鈐?。核墒帲ò祝?筆底江山(朱) 東山草堂(朱) 金門羽客(朱) 畫中神品(朱)
圖13 [元]黃公望 水閣清幽圖 紙本墨筆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大癡道人平陽黃公望畫于云間客舍,時(shí)年八袠有一。鈐印:黃氏子久(白) 一峰道人(朱)
以上各種內(nèi),南宋葛長庚所作《草書足軒銘》卷,系潘靜淑40歲生日時(shí),繼母祁太夫人所賜,有吳湖帆、潘靜淑夫婦題記。潘靜淑題:“辛未正月母親所賜,潘靜淑謹(jǐn)識?!眳呛洠骸靶廖凑聼艄?jié)日,靜淑四十生辰,外母祁太夫人以是卷賜之。十年前三十壽時(shí),外父仲午公嘗賜宋本《梅花喜神譜》,二者皆潘氏所藏名跡也。吳湖帆記,潘靜淑同署?!迸c“梅景四寶”之一的《梅花喜神譜》,共同見證了吳、潘夫婦二人的生活點(diǎn)滴。
上海博物館藏倪瓚《題跋水竹居》卷,其前半圖繪部分系張大千仿造,卷中八位元人題跋真跡,乾隆年間,尚在本館所藏過云樓舊物—元人《七君子圖》后,即喬崇修跋所謂“右盛麟以下八人題詠”。去年未能與《七君子圖》卷聯(lián)袂展出,今冬來蘇,庶可彌憾。
至于碑帖之收藏、玩賞,吳湖帆較之祖父吳大澂,儼然有后來居上之勢。唯《愙齋集古圖》長卷,為吳湖帆所不能及。此次以《集古圖》為藍(lán)本,選展卷中所著錄之物,從圖畫而拓本,而實(shí)物,見器物真身躍然紙上的同時(shí),或亦驚嘆古人傳古之功為不可及。吳氏所藏“四歐寶笈”“既丑且美”之中,此番僅得上海博物館藏金農(nóng)本《隋常丑奴墓志》,而助之以“梅景四寶”中唯一一件拓本—宋拓《梁蕭敷敬妃墓志銘》合冊。愙齋所藏石刻,以《晉劉韜墓志刻石》為最,惜原石下落未明?!短莆陌部h主墓志》石已毀于抗戰(zhàn)中,本館所藏《唐比丘尼法燈墓志》原石尚在壁間,乃選陳一二,與《愙鼎》全形拓軸,皆補(bǔ)園主人張紫東舊物。另有明拓西安本、城武本《孔子廟堂碑》合冊、明拓楊升庵翻刻《七姬權(quán)厝志》冊等,系吳湖帆分別贈(zèng)予女兒、女婿者,題記的字里行間,不無慈愛之意。
吳大澂之訪古與傳古,以乾嘉間金石學(xué)名家黃易(小松)為導(dǎo)師。光緒十六年(1890)丁母憂,返鄉(xiāng)守制,他曾先后借臨費(fèi)念慈、李貴猷兩家所藏黃易《訪碑圖》冊,且以黃小松原冊不入愙齋為憾事。吳大澂《臨黃小松嵩洛訪碑廿四圖》冊,著錄于吳湖帆《吳氏書畫記》第一冊,今已散落人間,此次乃從故宮博物院借展黃易《嵩洛訪碑圖》。上海博物館藏黃易《功德頂訪碑圖》卷,系《岱麓訪碑廿四圖》之一,后裝清洪亮吉、錢樾、潘有為三家尺牘,著錄于《梅景書屋書畫記》卷九。未見吳大澂印記、題跋。而有吳大澂侄子、吳湖帆生父吳本善題簽、印章,吳湖帆堂叔吳本齊印章。似從此可見,吳大澂好古之癖,對于子侄輩,乃至孫輩的影響。
圖10 [明]唐寅 墨牡丹圖 紙本墨筆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唐子畏墨牡丹真跡?!皦裟ぁ庇滓娏缯孥E,所鈐印泥色澤亦同,可無疑義。此箑為徐子晉康舊物,明人金扇集冊都十余種,另有六如書花下酌酒歌,紙色金色,墨色完全相同,曾藏吾家十年,前漁臣叔見賞,因贈(zèng)之。湖帆識丙子春。鈐印:夢墨亭(朱) 康瓠齋(白) 簡盦珍藏(朱) 廷熙一字□堂(朱) 愙齋鑒藏書畫(朱) 斗廬藏古(朱)
圖12 [明]仇英 海棠小鳥圖 紙本設(shè)色 上海博物館藏款識:仇英實(shí)父畫。徐、黃能事盡于此矣,恐錢玉潭、王若水之可讓席,吾于實(shí)父夫復(fù)何言。吳氏家藏明箑第一。凡十七花,八苞,大小葉卅八,兩鳥,款書五,印一。仙華如生,凝露若滴,不獨(dú)空前,敢言絕后。靜淑平生心愛至寶。鈐?。好肪皶荩ㄖ欤?靜淑心賞(白) 銘心絕品(朱) 吳湖帆潘靜淑珍藏印(朱) 仇英(朱) 吳潘靜淑(白)吳萬寶藏(朱) 十州(朱) 湖帆秘寶(朱) 吳湖帆(朱白相間) 吳潘靜淑(白)
《愙齋集古圖》兩卷之前皆配有吳大澂小像,兩本場景略有小異。而本館亦藏有一幀吳大澂幕府內(nèi)畫家陶鐘福所繪《吳清卿小像》,皆可窺見吳大澂的書齋生活場景。此次展出,特覓得吳大澂、吳湖帆祖孫文房中日用陳設(shè)之物十余件。其中如宋哥窯盤,見于《百宋陶齋藏瓷》。碗底有吳大澂金字題“宋哥窯第六。是盤與黃華塘錢局掘得之器,油色、碎紋、瓷質(zhì)皆同,必系同時(shí)出土,愙齋所得宋瓷九十二”,為吳紀(jì)群、吳思?xì)W夫婦捐贈(zèng)本館者。同時(shí),復(fù)有吳湖帆贈(zèng)予女兒、女婿之明白玉雕蒼龍教子帶鉤,贈(zèng)予外孫的漢見日之光銅鏡,皆堪把玩。另,本館藏黃楊木對章,一朱一白,分別刻“吳大澂印”“清卿書畫”,惜無邊款,不知為何人所鐫。上海博物館藏明代犀角雕花卉游龍杯,為犀角雕中頗為罕見之作,杯身下部握手處鐫有“兕觥,愙齋藏”陰文大篆款識。又,清“西泠四家”之一丁敬銘二十八宿端硯,硯右側(cè)行書銘:“道光庚子春,端江試畢,得觀。石卿茂才所藏丁征君二十八宿硯。錢唐戴熙記?!背幈匙髠?cè)有“愙齋所藏第五硯”篆書長方陽文印。吳大澂酷愛紫砂壺,曾藏有明供春壺,此次分別從故宮博物院、南京博物院借得愙齋款、名手俞國良制紫砂壺各一件,與蘇州博物館藏吳氏所制瑞芝堂款宣爐同陳,先后映照。
[明]沈貞吉 秋林觀瀑圖 143cm×61cm 紙本設(shè)色 蘇州博物館藏款識: 秋林霜重葉痕斑,白發(fā)蕭蕭二老閑。握手相逢無個(gè)事,不因論水更論山。洪熙元年秋八月望后二日,西莊沈貞吉。鈐?。簠情T野樵(白) 沈氏貞吉(朱) 蘇州博物館藏(朱)梅景書屋秘笈(朱) 吳湖帆?。ò祝?武林翁氏書畫記(白)
愙齋所藏古籍善本數(shù)量并不多,尤以明末清初大思想家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手稿為最,此書經(jīng)清黃丕烈藏并跋。民國初年,由侄子吳本善捐售昆山顧亭林祠堂,歷經(jīng)抗戰(zhàn),今藏南京圖書館,為館藏“十大珍品”之一,惜未能來。清初名臣湯斌《湯文正遺稿》手稿,由吳大澂整理成冊,吳湖帆重新裝治,今藏本館。至于吳大澂外孫潘慎明捐贈(zèng)本館的吳大澂《篆書論語》原稿,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吳大澂致陳介祺尺牘原本,歷經(jīng)百年,仍精彩煥發(fā),憑幾靜觀,如見其人。
吳大澂遺留給吳湖帆的金石書畫,大多經(jīng)其悉心保藏,往往還會追加題記。吳大澂的畫作、手稿,亦請人精心裝治,冀以傳后。本館藏吳湖帆《香雪海圖》軸,上方詩塘裝光緒十七年(1891)春,吳大澂次翁同龢韻填《念奴嬌》一闋,書贈(zèng)諾瞿上人者。后諾瞿所藏《一蒲團(tuán)外萬梅花》詩意冊散失,題詞零落于外。1933年,吳湖帆回蘇,友人以乃祖此頁相贈(zèng)。吳湖帆遂仿惲南田筆法補(bǔ)景,記其事并和一詞,合裝成軸。卷中鈐“先人真跡湖帆嗣守”印,可見鄭重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