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齊普斯[著] 桑俊[譯]

(1.明尼蘇達大學 文理學院，美國 明尼阿波里斯市 MN55455;2.長江大學 文學院，湖北 荊州 434023)

著名作家湯姆·霍爾特(Tom Holt)的童話小說《白雪公主和七個武士》(2000)，是從三個年輕的黑客開始的——兩兄弟和妹妹，他們闖入了童話世界的操作系統(tǒng)，這一操作系統(tǒng)由邪惡的女王魔鏡所控制。鏡子的操作系統(tǒng)崩潰，妹妹被帶入童話世界；兄弟倆變成了老鼠，試圖營救妹妹，系統(tǒng)里的一切都變得混亂不堪，原計劃殺死白雪公主的邪惡女王也無法執(zhí)行她的計劃。與此同時，所有的童話人物和他們的故事都變得雜亂無章。白雪公主變得惡毒起來，小矮人們在矮胖子、侏儒怪、拇指湯姆和一個精靈的帶領下，用反坦克武器保護這三只豬?，F(xiàn)實世界的妹妹和邪惡的女王——失去領域的統(tǒng)治者成為同伴，試圖修復操作系統(tǒng)。所有的陰謀、沖突和誤解都變得混亂不堪，道斯先生(Dawes)，現(xiàn)實世界中這個領域的主人，拔掉電腦插頭，導致童話世界的崩潰。最后，這三位年輕的黑客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道斯揭示了他是如何控制電腦游戲，如何將現(xiàn)實與幻想混為一談，以及如何隨意地重新開始幻想，從而導致不同的故事。

這部小說錯綜復雜的情節(jié)引人思考：為什么要讀這部小說？希望得到什么？我是個童話迷，我之所以沉溺于這部小說，是因為我認為它揭示了武士和小矮人之間的獨特聯(lián)系，以及格林童話中一個很少有人討論的重要主題——戰(zhàn)勝邪惡所必需的合作或超人的合作努力。我想與大家分享這些關于童話合作的聯(lián)想，然后再解釋為什么像《六個人走遍天下》這樣的故事以及格林童話中的其他類似故事會顯著地觸及一個相關的模因(memetic)話題，而這個模因話題在世界各地的民間故事和童話中都可以找到。

一、烏托邦式的自由聯(lián)想:武士、小矮人、樂于助人的動物、超級英雄和非凡的人類

我非常喜歡涉及合作和為戰(zhàn)勝暴政而采取激進行動的故事和藝術品。當我聽到或讀到“武士”這個詞時，我會立刻想起日本的黑澤明導演的《七武士》(1954)和描寫武士拯救被壓迫人民的電影。我看過很多黑澤明的電影，也看過他的《奧金博》(1961)。日本作家三隅研次的故事《座頭市物語》(1962)講述了一位神奇盲武士的驚人行為。這些電影震撼了我的靈魂，超人武士用他的武藝和幽默幫助那些被剝削的人。日本武士電影并不是唯一吸引我想象力和興趣的電影。約翰·斯特格斯(John Sturges)的《壯麗七人行》(1960)、塞爾吉奧·萊昂斯(Sergio Leone)的《一把美元》(1964)和菲利普·諾伊斯(Phillip Noyce)的《盲人福伊爾》(1989)也都讓我著迷，這些電影都講述武士傳統(tǒng)。

在我的腦海中，武士電影和故事的吸引力在于偉大的日本民間傳說?！澳?Momatarō)，桃男孩”，起源于17世紀江戶時期。據(jù)說，莫莫塔爾出生在一個巨大的桃子里，一個沒有孩子的老婦人發(fā)現(xiàn)了漂浮在河里的桃子，她把桃子帶回了家。當她和丈夫打開桃子時，發(fā)現(xiàn)了這個叫莫莫塔爾的嬰兒——桃大郎。桃大郎告訴他們，他是眾神派來給他們當兒子的。莫莫塔爾頭腦清醒，強壯、聰明，他還有一顆溫柔的心。他長大后離開了父母，他想征服住在日本北部沿海一個島嶼上的惡魔。路上，莫莫塔爾遇到了會說話的狗、猴子、野雞及其他神奇的樂于助人的動物。它們經(jīng)常爭吵，莫莫塔爾警告它們:“如果你們再有一點點爭吵，我會立刻把你們送走。在戰(zhàn)爭中，好位置比好運氣重要，但是團結比好運氣或好位置更重要。無論敵人多么軟弱，如果我們不團結戰(zhàn)斗，我們就無法取得勝利?！盵注]Susan Ballard,ed. and trans.,Fairy Tales from Far Japan(London:The Religious Tract Society,1899),P50.然后，他們啟航去惡魔島，打敗了惡魔，莫莫塔爾和他的動物朋友回到家后，與日本人民分享了他們帶回來的珍寶。[注]For an informative historical account of the tale,see Klaus Antoni,"Momotarō (The Peach Boy) and the Spirit of Japan:Concerning the Function of a Fairy Tale in Japanese Nationalism of the Early ShōwaAge",Asian Folklore Studies,1991(50.1),P155～188.

像任何民間故事一樣，莫莫塔爾的故事也有數(shù)百種口頭和文學變體，還有一些相關的電影和戲劇。當我重讀這個故事時，總讓我感到興奮的是，這個非凡的英雄如何與一些不尋常的同伴團結起來，糾正對弱者的錯誤。而且，他們不是為了個人利益而斗爭，而是為了正義?！栋籽┕鳌分械钠邆€小矮人也是如此。事實上，他們共同努力保護纖巧無助的女孩，然后，他們“意外”地導致了邪惡女巫的死亡。在我的漫畫書階段(從未完全結束)，我想加入超人、蝙蝠俠、美國隊長、青蜂俠、蜘蛛俠，盡管我有大男子主義傾向，甚至與神奇女俠、鷹女和蝙蝠女一起打敗惡魔，并帶來正義。在一些漫畫書里，這些超人角色團結起來，和邪惡的人、一心要統(tǒng)治世界的怪物作斗爭。這種集體行動打敗邪惡和可怕罪犯的理念最吸引我。

但是，我不想讓那些有特殊天賦的超級英雄獲得特權，他們必須團結起來，幫助普通的被壓迫者爭取一個目標，或者把他們從邪惡的壓迫者手中解救出來。獨自一人，他是無助的；有了合適的同伴，他成了一個偶然的英雄。個人的智力取決于有目的的集體行動。

我還意識到，很多英雄故事和傳說，如羅賓漢、佐羅、紅花俠和人猿泰山等，都是傳統(tǒng)超級英雄的一部分，他們用自己的技術和才能造福百姓。在內(nèi)心深處，我認同超級英雄，并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他們一樣。當我有點理智時，我意識到我永遠都不會成為超級英雄，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我更像格林童話《六個人走遍天下》中的退役士兵。現(xiàn)在，我想探討一下這個故事為什么能吸引我，以及為什么我們都或多或少地被超級英雄所吸引。我也將討論合作主題和超級英雄的合作故事的講述都暗含一個相關的道德和模因品質(zhì)。

二、六人和更多的非凡英雄是如何在世界上和我們的心里取得成功的

《六個人走遍天下》是我最喜歡的格林童話，然而，令我沮喪的是，它幾乎不為人所知，很少作為圖畫書單獨出版，也沒有被拍成電影。格林兄弟從天才的故事講述者多蘿西婭·維赫曼(Dorothea Viehmann)的口頭講述中獲得了故事版本，并把它放在1819年的第二版《格林童話》中。在隨后的幾年里，并沒有進行太大的改動，因此，在1857年《格林童話》的最后一版中，它基本保持了原樣。它是這樣開始的：

從前，有一個人掌握了各種技能。他在戰(zhàn)爭中打過仗，表現(xiàn)得英明又勇敢，但是戰(zhàn)爭結束后，他退役了，得到了三便士的旅費。

“你等著吧！”他說道。“我受不了。如果我找到合適的人，我會強迫國王把他王國的所有寶藏都交給我的?！盵注]Jacob and Wilhelm Grimm.The Complete Fairy Tales of the Brothers Grimm,ed.and trans.Jack Zipes,Illustr.John B.Gruelle,3rd rev.ed.(New York:Bantam,2003),P253.

他氣憤地走進森林，果然找到了五個愿意為他服務的出色的人：一個強壯的人，可以輕易地把樹折斷并扛走；一個神槍手，能擊中兩公里外樹枝上的蒼蠅；一個鼓風機，能使風車的帆旋轉(zhuǎn)兩英里遠；一個賽跑者，當解開一條腿，跑得比鳥還快；一個脫下帽子就能讓空氣結冰的人。他們一起去了城市，國王宣稱誰如果賽跑贏了他的女兒，誰就可以娶她為妻；如果輸了，就會被斬首。退役士兵問國王，他能否用他的仆人賽跑者，國王同意了，但是國王說如果輸了，兩人就要一起被處死。當然，他感謝神槍手，因為賽跑者在比賽途中休息，把頭靠在石頭上睡著了，神槍手射掉了他頭下的石頭。但是，公主拒絕嫁給一個普通的退役士兵，于是，國王假裝邀請他們在一個鐵屋子里參加盛宴慶祝勝利。然后，國王鎖好房間，命令廚師把他們烤死。國王哪里知道戴著帽子的人可以讓房間涼快下來，第二天早上，六個英雄安然無恙。國王試圖再次阻止退役士兵和公主結婚，除了公主，國王允許退役士兵帶走所有他能從城堡里搬走的金子。退役士兵同意了，但他要求國王兩個星期內(nèi)把王國里所有的裁縫都召集起來，做一個世界上最大的袋子，這樣，強壯的人就可以帶走全部的金子。事實上，強壯的人不僅帶走了所有的黃金，還帶走了整個皇室寶藏。國王派騎兵追趕六位英雄，但鼓風機把他們吹到空中跳舞，只讓一個勇敢的中士回去給國王傳口訊，警告他鼓風機可以吹跑國王派出的任何一個團。于是，國王放棄了，六個英雄把珠寶帶回了家并均分了，從此幸福地生活著。

漢斯-喬格·烏瑟稱這個故事為喜劇故事，并引用了《格林童話》中的類似例子，如《六個仆人》《金鵝》《侏儒》《四個巧兄弟》和《強壯的漢斯》，[注]Hans-J?rg Uther,Handbuch zu den“Kinder-und Hausm?rchen der Brüder Grimm:Entstehung-Wirkung-Interpretation”(Berlin:Walter de Gruyter,2008),P169～171.但把這個故事稱為一場鬧劇，忽略了這個嚴肅故事關于合作以達到正義的要點，以及其引用的其他故事的意義。眾所周知，人們總是有很多方法來對故事類型進行命名、解釋和分類，而在我看來，《六個人走遍天下》顯然是一個階級斗爭和復仇的故事，或者更積極地說，是一個社會正義愿望實現(xiàn)的故事。它有其光明的一面，一個普通人共有的白日夢，一個卡內(nèi)基式的民間故事。維赫曼在生活中遭受了很大的痛苦，她對講述關于社會正義的故事有著濃厚的興趣，通常是一些年青女人設法找到幸福的故事。[注]Heinz R?lleke,ed.Es war einmal.…Die wahren M?rchen der Brüder Grimm und wer sie ihnen erz?hlte,Illustr.Albert Schindehütte(Frankfurt am Main:Eichorn,2011),P115～152.在這種情況下，這名退役士兵就特別需要幫助。

《格林童話》中有十個關于士兵的故事，反映了普通士兵是如何被上級剝削的，以及普通士兵，一般是農(nóng)民，是如何尋求某種報復的。我在《格林兄弟:從魔法森林到現(xiàn)代世界》[注]Jack Zipes.The Brothers Grimm:from Enchanted Forests to the Modern World(New York:Palgrave,2002),P80～84.中簡要地討論了退役士兵的作用，并指出其品德高尚、無所畏懼，最重要的是，在戰(zhàn)爭服役之后尋求重新融入社會。約翰·威廉·沃爾夫(Johann Wilhelm Wolf)，一位被忽視的德國民俗學家，于1847年系統(tǒng)地收集了達姆施塔特附近地區(qū)的士兵故事，并于1851年出版了《德意志家庭故事》。這些故事反映了普通士兵對某種社會正義的夢想和愿望。[注]See the Modern Edition Johann Wilhelm Wolf,Verschollene M?rchen(Nordlingen:Franz Greno,1988),First Published as Deutsche Hausm?rchen(G?ttingen:Dieterich’sche Buchhandlung,1851).事實上，在《格林童話》和19世紀德國其他小說中，對士兵故事和愿望實現(xiàn)的研究相對較少。然而，我更感興趣的是，合作在反抗暴力和不公正的集體行動的故事類型中所起的作用，不管被壓迫的主人公是不是軍人。

《六個人走遍天下》被歸類為ATU 513循環(huán)的一部分“非凡的同伴”，一些民俗學家也把它與ATU 313“魔法飛行”(又稱“障礙飛行”)聯(lián)系起來?！八^的英雄人物或眾多混合故事的主角，不僅僅是士兵，還有被冤枉的王子、第三個被虐待的兒子、笨手笨腳的笨蛋、偽裝的公主、受虐待的女兒、單純的農(nóng)民和手工藝者，還有退伍的士兵?！?/p>

如果沒有非凡的伙伴的幫助或超人的神的調(diào)解，他們在追求正義的過程中就無法成功獲得尊重。最后，我想總結一下為什么我們的合作意向在模因上產(chǎn)生了類似故事的悠久傳統(tǒng)，為什么格林兄弟極力強調(diào)他們一生中的合作。

三、文學變體

書面故事和印刷故事是非常有價值的，因為它們是故事講述者文化傳統(tǒng)的具體標記，在口頭或圖像上都淡化了自己的故事，因此，我轉(zhuǎn)向阿波羅尼斯、塞爾坎比、巴西耳、多爾諾瓦夫人和阿斯比約姆森，他們告訴我，時代在變化，哪些故事在它們的文化環(huán)境中流傳，以及改編這些故事和處理特定社會問題的可能性。他們讓我知道相同的故事可以有很多種講述的方法。

在阿波羅尼斯《阿戈納蒂卡》的精彩篇章中，格雷厄姆·安德森(Graham Anderson)詮釋了復雜故事的典型情節(jié)，這有助于我們理解英雄如何以及為什么需要不斷合作，才能成功完成任務。

英雄在許多具有超人技能的專業(yè)同伴或一艘了不起的船的幫助下出發(fā)，開始冒險；或者被一個神秘的異界人物的力量欺騙，必須到達他的領域。在國王/食人魔女兒的幫助下，完成三項任務后，他獲得了國王/食人魔女兒的芳心。在返航途中，女孩給追蹤者制造了一系列的魔法障礙，以逃避父親的追捕。但在回到丈夫王國的途中，他忘記了她，因為一連串的追求者，她離開了他，她巧妙地阻止與其過夜；她終于回到丈夫身邊。[注]Graham Anderson,Fairytale in the Ancient World(London:Routledge,2000),P72.

阿波羅尼斯的史詩寫于公元前3世紀，帶有傳奇、口述故事和文學作品印記，如荷馬的《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奇怪的是，格林兄弟并沒有在《六個人走遍天下》的注釋中提及希臘—異教徒的起源，這可能是因為他們總是在為收集的故事尋找北歐的故事源頭。

共同的意向性和合作，這個始終不變的主題是所有故事的基礎。這也解釋了為什么這種故事對我們有吸引力；這也是為什么我們用許多不同的方法復述它的原因。正如理查德·亨特(Richard Hunter)在對阿波羅尼斯的《杰森和金羊毛》的精彩介紹中所言：“杰森在他的詩中并不像奧德修斯在他的詩中那樣占主導地位……某種程度上是因為……他周圍有非凡的、超自然的成員，部分是因為阿波羅尼斯選擇了對其他阿爾戈納人以及杰森(赫拉克勒斯、俄耳甫斯、珀琉斯)感興趣。指導美學原則的多樣性和不連續(xù)性在這首詩和其他所有的詩中一樣明顯。”[注]Apollonius of Rhodes,Jason and the Golden Fleece,ed.and trans.Richard Hunter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Pxxviii.亨特補充說：“核心的阿爾戈納美德是群體團結和社區(qū)性。”

在我看來，杰森的人性和道德弱點在《阿爾戈納》故事集的變體中非常集中：英雄缺乏應對不公正所需的素質(zhì)，只有通過團結其他人，他才能使世界恢復秩序，也就是說，按照天真的道德來進行規(guī)范。

在塞爾坎比(Sercambi)的《沃維爾》(約1400年)中，有一個令人愉快的故事《事實上的珠母貝》(關于珠母貝的好壯舉)，[注]See Giovanni Sercambi,Novelle,vol.1,ed.Giovanni Sinicropi (Bari:Laterza,1972),P195～210.講述了杰森的形象和他的追求是如何被改變，如何適應不同的社會文化背景的。塞爾坎比的主人公是一個笨手笨腳但聰明的農(nóng)民，他名叫平卡羅臘，看起來是個幸運的孩子。事實上，許多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家都稱贊福圖納在幫助有缺陷或謙遜的主人公成功地進入外部世界方面所起的作用，而且通常都是在幽默的環(huán)境中。

在這里，受薄伽丘影響，塞爾坎比講述了一個大約15歲的農(nóng)家男孩，在父親死后如何生活的故事。為了謀生，他在米蘭附近的一個村子里砍樹，然后用驢馱著樹去城里賣。他無意中弄死了驢，只好把驢皮賣掉換幾個小錢。后來，他捕獲了一只吃驢尸體的烏鴉，因為這只烏鴉被認為具有神奇的品質(zhì)，而平卡羅臘決定利用這只烏鴉來尋找財富。他向西方走去。

傍晚時分，他又累又餓，他向一個農(nóng)家婦女請求住宿，她讓他等她丈夫回家。在等待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農(nóng)婦把美味食物和飲料藏了起來，因為她第二天要和牧師一起分享。農(nóng)婦不知道平卡羅臘發(fā)現(xiàn)了她藏食物的地方。當農(nóng)夫回家時，平卡羅臘用他的智慧使農(nóng)夫相信烏鴉是個占卜者，能預言美味的食物和飲料藏在哪里。因為揭露農(nóng)婦的秘密，平卡羅臘從農(nóng)夫那里得到了一筆巨款。有了這筆錢，平卡羅臘給自己改了一個體面的名字——托雷。然后他又向西走去，旅途中，他遇到了跑得飛快的朗德爾羅，草地聆聽者森提門托、鋒利的弓箭手迪拉托和強大的鼓風機斯帕扎。他們同意幫助他。這時，他聽說法國國王菲利普要把公主德魯西亞娜嫁給任何一個可以跑贏她的追求者。如果求婚者輸了，他就要被斬首。托雷相信自己一定會贏，因為有同伴幫助，他真的贏了。像往常一樣，公主在賽跑途中對賽跑者使了詭計，而托雷又被關了起來。但托雷的朋友們提醒賽跑者識破了德魯西亞娜的陰謀，托雷被救了，他后來娶了公主，他的同伴也都得到了回報。他們分開后，各自開始了幸福的生活。

塞爾坎比不是一個偉大的文學家，他的語言枯燥、粗糙、簡潔。他同情邊緣人物和簡單的靈魂，強調(diào)合作和好運對成功的必要性。更重要的是，這個故事源于希臘杰森和阿爾戈納的其他故事。

巴西耳(Basile)的神奇故事《無知》(約1632年)也是如此，但它卻比塞爾坎比的故事更具幽默感和藝術性。故事的主人公摩西奧尼，是一個商人的兒子，被形容為蠢驢，被稱為“可憐的和毫無價值的”人。他富有的父親把他送到東方，在去威尼斯的路上，摩西奧尼打算先去開羅，他遇到了和雷電跑得一樣快的閃電；能聽見世界上任何聲音的兔子；可以用弩擊中最小的東西的神射手；有四種風的力量的吹氣人；還有強壯的背，可以把山背在背上，好像山是一根羽毛似的。他們來到了貝爾弗勞爾王國，國王答應將女兒嫁給任何一個能在一場賽跑中跑贏她的男人。故事接著講述了超級英雄摩西奧尼贏得比賽和國王背棄承諾的傳統(tǒng)情節(jié)。讓我們來聽聽國王對摩西奧尼勝利的回應:“看到成功落到了一個笨蛋頭上，棕櫚葉落到了一個蠢人身上，勝利落到了一只大羊身上，國王冥思苦想，不知道該如何解決這件事情。他叫來宮廷議會的智者，他們告訴他，奇安泰娜不是一個惡棍的牙齒和一無是處的笨蛋，沒有違背諾言的污點，他可以把有關他女兒的諾言變成一個金錢禮物，這將比世界上所有的女人更能滿足這個丑陋的窮鬼的需求?！盵注]Giovanni Sercambi,Novelle,vol.1,ed.Giovanni Sinicropi(Bari:Laterza,1972),P271.

當然，強壯的背清空了國王的國庫，吹氣者驅(qū)散了追趕六個同伴的士兵。最后，他們分享了勝利的果實，摩西奧尼像一個“滿載黃金的驢子”，回到了父親身邊。作為一個天真的土包子，摩西奧尼缺乏偉大的品質(zhì)，他的道德品質(zhì)是通過喜劇來呈現(xiàn)的。但合作故事中的其他主角往往更高貴、更成熟。

讓我們來探討一下多爾諾瓦夫人的《貝莉-貝莉或騎士財富》(1698)中貝莉-貝莉的冒險故事。貝莉-貝莉是一個貧窮貴族的小女兒，她想加入國王的隊伍。父親太老，不能服役，他又沒有兒子，貝莉-貝莉就和她的姐妹打扮成男人的樣子，加入國王的軍隊。但是她的兩個妹妹沒能幫助森林里的仙女，被送回家了。貝莉-貝莉?qū)侔绯衫蠇D人的仙女慷慨、仁慈，仙女獎勵她一匹叫卡馬瑞德的會說話的馬。仙女還送給她一個魔術箱，里面裝滿了寶物和她所需要的各種奇裝異服。貝莉-貝莉裝扮成男人繼續(xù)前進，她走進了森林，在那里，她遇見了七個具有驚人天賦的男人，卡馬瑞德建議她把他們招入麾下：一個叫強背的，有著非凡力量的樵夫，一個名叫迅捷的賽跑者，能賽贏鹿；一個叫神射手的獵人，能在四英里外發(fā)現(xiàn)并殺死獵物；一個叫全聽的人，能聽到最輕微的聲音；另一個叫喧鬧，能炸毀任何東西；一個酒鬼，口渴時能吞下湖水；一個食客，胃大得可以一次吃下六萬個面包。

他們很快到達了國王的迷人城市，在那里，國王和他美麗傲慢的妹妹正準備與馬塔帕的敵軍作戰(zhàn)。兄妹倆都愛上了貝莉-貝莉。國王迷戀打扮成騎士的貝莉-貝莉。貝莉-貝莉拒絕了國王妹妹的挑逗，她非常憤怒。貝莉-貝莉在七個朋友和聰明的馬的幫助下，打贏了所有的戰(zhàn)斗。當她勝利返回國王的城堡時，國王的妹妹借口貝莉-貝莉侵犯了她，要求將她燒死在火刑柱上。當警衛(wèi)在刑樁上扯下她的襯衫時，每個人都看到了騎士原來是一個女人，肯定不會侵犯國王的妹妹。七個非凡的英雄得到了應有的獎勵，貝莉-貝莉成為王后。

貝莉-貝莉天生高貴，但她需要仙女的幫助，需要馬和七個才華橫溢的同伴的配合，才能成功地為國王服務，她的事跡宣揚的是集體行動，而不是個人主義。多爾諾瓦夫人通過優(yōu)雅和感傷的寫作風格，結合民間主題，描繪了一個抗衡路易十四頹廢宮廷的道德秩序。

在19世紀，大多數(shù)相似故事類型的主人公都變得異乎尋常，但主人公主要是男性。格林兄弟在1857年的筆記中引用了約翰·威廉·沃爾夫(Johann Wilhelm Wolf)的《小提琴家和他的三個學徒》(1851)、《蓋革和塞納·德雷·格塞倫》(1851)，恩斯特·邁爾的《水上和陸上航行的船》(1852)，卡爾和西奧多·科爾的《彼得·熊》(1854)，這些作品都講到一位小提琴手、商人的三兒子和一位鐵匠，他們都得到了才華出眾的同伴的幫助。一個更有趣的挪威版本，《阿希帕特和他的好船員》(1887)，由阿斯比約恩森收集，在19世紀出版。這個故事和其他一些民間版本一樣，獨樹一幟，因為故事中的船讓人回憶起了希臘的阿戈號船。阿斯比約恩森的故事，與其說是格林童話《六個人走遍天下》，不如說是童話鬧劇?！斑@是關于埃斯彭· 阿希帕特的故事，他是三個兒子中最小的一個，因為他總是坐在爐邊耙灰而得名。然而，有一次，他和他的兄弟們?nèi)ソ烫?，在那里他們知道國王已?jīng)宣布他將把一半的王國和他的女兒給任何一個能造出一艘在陸地和水上航行一樣快的船的人。兩個哥哥想試著造一艘這樣的船，但卻因?qū)ι种幸粋€衰老、神秘的人不忠而失敗了。相比之下，仁慈大方的阿希帕特告訴巫師般的老人真相，并給了他一些食物。作為回報，老人在阿希帕特睡覺的時候造了一條神奇的船，然后他告訴天真的年輕人，在他由陸地航行至國王的宮殿時，帶上他一路遇到的每一個人。然后老人消失了。阿希帕特開始航行，他招募了一個愛吃石頭，總也吃不飽的流浪漢；一個因為喝不飽而吮吸啤酒塞子的人；一個聆聽草地的男人；一個能打到世界盡頭的神槍手；一個跑步者，他的腿上帶著重物，否則他會跑到世界的盡頭；一個托著嘴巴的吹風機，因為他的身體里藏著七個夏天和十五個冬天。很快，他們就乘船到達王宮，阿希帕特希望能娶國王的女兒并接管他的半個王國。因為阿希帕特黑如煙熏，國王拒絕把女兒嫁給他，除非他能完成幾項任務，最后一項任務是與公主賽跑，阿希帕特贏了。國王很不情愿地把女兒和半個王國都給了他?！睌⑹稣咴诠适碌慕Y尾說：“婚禮舉行了，他們飽餐了一頓，興高采烈地……他們把我解雇了，所以我就能在這里告訴你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盵注]Peter Christen Asbj?rnsen,Fairy Tales from the Far North,trans.H.L.Brstad(London:D.Nutt,1897),P148.

這些關于合作和集體行動的故事一次又一次地糾正了不公平現(xiàn)象，并加強了我們與其他有才干的人合作，一道努力建立新的道德秩序的愿望。從古代到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敘述故事的事件順序都涉及一個主人公，他在上帝般的男人和超自然的女主人公的幫助下，建立了這樣一個命題，即社會正義只能由有著共同道德目標或共同改善世界命運的人獲得?！读鶄€人走遍天下》這樣的童話故事，提醒我們合作的好處。最后，我想思考一下合作在這些故事中的重要性，我非常喜歡這些故事——我知道你們也一樣。

四、為什么我們想要神、女神、超人、武士、小矮人、牛仔、亡命之徒、變性別的男人和女人以及其他非凡的變體人去合作，為世界伸張正義

我們知道，我們不能依靠國王、王后、總統(tǒng)、總理、將軍、警察局長、市長、企業(yè)高管、教育部長、大學行政人員和宗教領袖來為世界伸張正義。我們非常清楚，我們不能依靠這些所謂的正常人來創(chuàng)造和維持社會秩序。我們需要異?；虺Ｉ锏膸椭覀冃枰行У南嗷ズ献?，以減少不平等，創(chuàng)造有利于社會民主的社會條件和文化條件。

心理學家邁克·托馬塞洛(Michael Tomasello)在《我們?yōu)槭裁春献鳌?2009)中寫道，“其他動物物種的‘文化’幾乎完全建立在模仿和其他剝削過程的基礎上，而人類的文化不僅建立在剝削的基礎上，而且根本就建立在合作進程的基礎上。事實上，所有人類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認知成就——從復雜的技術到語言和數(shù)學符號，再到錯綜復雜的社會制度——都不是個人單獨行動的產(chǎn)物，而是人互動的結果?！盵注]Michael Tomasello,Why We Cooperate(Cambridge,MA:MIT Press,2008),Pxv～xvi.

托馬塞洛在《人類認知的文化起源》(1999)中強調(diào)了這一點：“只有在其他人和社會機構提供大量援助的情況下，個人才能創(chuàng)造具有文化意義的事物。”[注]Michael Tomasello,The Cultural Origins of Human Cognition(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9).他還在《通訊的起源》(2008)中主張，人類進化的生物機制使他們能夠明了二千到三百萬年前就培養(yǎng)了的語言和人際關系交流與合作。在《我們?yōu)槭裁春献鳌分?，他介紹了一些基于十多年來對猿類、黑猩猩和兒童的科學研究的新論文，這些論文解釋了兒童是如何本能地傾向于幫助受害者。[注]Why We Cooperate,P13.

托馬塞洛解釋道，人類發(fā)展利他主義的社會規(guī)范和合作，源于合作的自然本能，他并不是唯一一個強調(diào)我們?nèi)粘Ｉ钪泻献鞯闹匾缘娜?，無論我們的文化和社會是什么。理查德·塞納特(Richard Sennett)最近探討了合作的不同方面——《合作的儀式、樂趣和政治》(2012)。他堅持認為，“合作可以為任務完成機制加油，與他人分享，可以彌補我們各自可能缺乏的東西。合作植根于我們的基因，但不能陷入日常行為中，它需要發(fā)展和深化。當我們與不同于我們自己的人打交道時，尤其如此；與他們合作，是一項艱巨的工作?！盵注]Richard Sennett,Together:The Rituals,Pleasures and Politics of Cooperation(New Haven,CT:Yale University Press,2012)，Pⅸ.他的書是一部研究如何通過社會文化行為，如團結、承諾、反應和競爭，來發(fā)展和形成合作的著作。塞納特說，我們生活在一個以團結和個人主義的名義歪曲合作的關鍵時期。

在《道德起源：美德、利他主義和恥辱的演變》(2012)中，著名的進化人類學家克里斯托弗·鮑姆(Christopher Boehm)指出，我們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都是合作和利他的，因為在發(fā)展我們的關系和社區(qū)時，我們會從這種行為中自然受益。事實上，這種行為形成了我們的社會良知，奠定了我們的道德基礎，超越了幾千年前的家庭和宗族。[注]Christopher Boehm,Moral Origins:The Evolution of Virtue,Altruism,and Shame(New York:Basic Books,2012),P9.

在《人性的道德未來》“結語”中，鮑姆和塞納特一樣，對國際沖突和戰(zhàn)爭可能產(chǎn)生的后果做出了暗淡的預測，這些沖突和戰(zhàn)爭已經(jīng)對世界造成了嚴重的破壞。他提出了一種基于合作的道德意識觀，他認為，我們都有“基本的、社會導向的道德能力，這是人類所固有的”，這能力，即“同情他人將永遠是對抗沖突的平衡物，這可以系統(tǒng)地加以擴大和用于更大的利益”[注]Ibid.,P352.。

自然發(fā)展起來的促進合作和共同道德意圖的文化手段之一，就是講述各種各樣的故事，這些故事作為早期歷史上的信息、交流、閑談和儀式，被人類學家認真研究過。無論是什么情況，故事講述都涉及傳播和宣傳規(guī)范。從古至今，無論是口頭的、印刷的、繪圖的或電影的，故事講述都涉及社會準則基礎上的群體參與和對話。幾千年來，那些與社會和自然環(huán)境適應更相關的故事變得與文化基因相似，因為它們被記住，儲存在我們的大腦中，并以各種方式傳遞。這些相關的故事記憶出現(xiàn)在我們的腦海中，我們講述它們，并在需要時傳播它們。

正如我在《童話故事為什么會持續(xù)下去》中解釋的那樣，類似的相關故事形成了模因集或故事集，從中可以提煉出我們的需求、愿望、價值觀，等等。它們有相似的情節(jié)結構、人物和主題，我們稱之為故事類型，或者使用一些其他可識別的標簽來幫助我們識別，但它們實際上是為我們而標識的。

從阿波羅尼斯時代到格林時代，再到現(xiàn)在，人們都在講述一些故事以頌揚這些超人的功績，這些超人通過合作來幫助那些有需要的和缺乏解決沖突所需素質(zhì)的人。這些超人幾乎總是利他的。但世界各地有關超人的相似故事都有激進的種子，即以人類的共同意愿來進行合作，從而相互幫助、造福群體。它們以不同尋常的獨創(chuàng)方式重復著集體激進行為的相同情節(jié)，繼續(xù)通過各種媒介進行傳播，因為它們包含了我們所缺乏和希望的……不存在任何妥協(xié)的、純粹的社會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