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應(yīng)峰
所謂避世,是指離世隱居,避免和外界接觸的一種生存方式;忍世則不同,它是忍辱負重,規(guī)避鋒芒,頑強地在塵世之間生活的一種行為。
避世,是因為看不慣或害怕外在的紛爭,承受不了生存的壓力,沒有安全感,忍無可忍,便選擇了距離,選擇了放下,選擇了離開,退隱于平淡卻平靜的生活,以此“對抗”生活的苦難。在中國古代,避世極為盛行:陶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李白“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張時徹“逍遙堪避世,從此覓丹梯”,不一而足。
可以說,避世是消極處世的一種體現(xiàn)。陶潛少時有“濟天下蒼生”之雄心壯志,然東晉王朝極端腐朽,以致陶潛空有一腔熱血,報國無門。只得在義熙元年堅決辭去上任僅81天的彭澤縣令一職,長期隱居田園。因為果斷棄官退隱,才擁有了萬世流芳的文字。魯迅因此說:“陶潛正因為并非渾身是靜穆,所以他偉大。”
在舊時代,人們在失去自由平等權(quán)利,遭受各方要挾的情況下,要想好好生存下去,消極避世便成了最好的途徑,最佳的選擇。
《史記·滑稽列傳》載有一則“避世金馬門”的故事:金馬門是漢朝宦者官署的大門,門旁有一對銅馬。漢武帝時,東方朔任這一官署的郎官,經(jīng)常在漢武帝身邊侍候。由于他見聞廣博,又能說會道,而且言語詼諧,漢武帝每次與他談話,都十分愉快。漢武帝很喜歡他,認為其他幾個郎官都不如他,常賜他與自己一同進膳。吃完了飯,東方朔會把桌上剩下的肉食藏在懷里帶走,常弄得衣服上油跡斑斑。此外,漢武帝還常常賜他錦帛。每次接受賞賜,東方朔都雙手高舉過頭走出宮去。而這些賞賜之物他也不派別的用場,專門用來娶長安城里美貌的女子為妻??蛇@些女子沒一個能與他過得長久,東方朔總是過了一年,就將之拋棄,另外再娶。他的錢財全部花在這些女子身上,全不當(dāng)回事。
因行為怪誕,漢武帝身邊的郎官們都叫他“狂人”。有一次宴會上,東方朔一邊喝酒,一邊手舞足蹈。有人對他說:“你為什么總是與別人不一樣呢?怪不得大家叫你狂人?!睎|方朔說:“古人避世隱居,是住在深山曠野里的,所謂‘小隱隱于野’。而‘大隱隱于朝’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闭f著,東方朔放下酒杯,彎下腰手按在地上唱道:“沉淪在俗世啊,避世金馬門,既然在宮殿中可以避世保全自己,何必到深山中去住草房??!”
更多的是忍世。忍世,并不是一味地退讓,而是伺機而發(fā)。古今成大事者,沒有哪一個不是在特定時期受盡屈辱,隱而不發(fā)的。他們深深懂得,忍,不是窩囊的體現(xiàn),而是一種策略,一種蓄勢待發(fā)的方法。圍棋戰(zhàn)術(shù)中,有個叫“珍瓏”的棋局,白方殺死自己一片棋子,故意舍棄很多棋,黑方還以為白方糊涂。到最后,真相大白,白方非但沒輸,反倒擁有了海闊天空的回旋之地。
周成王告誡君臣時說:“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币馑际潜仨氂腥棠椭?,才能辦成事情;有寬容之心,道德才能高尚??鬃痈嬲]子路時也說:“喜好爭斗必定要受到損傷,一味逞勇一定會導(dǎo)致滅亡。做各種事情的根本態(tài)度是:忍讓是最好的?!?/p>
說到忍,不得不說說這樣一則故事:唐朝武則天時的宰相婁師德,待人寬厚有度量。在他的弟弟升任代州刺史準(zhǔn)備出發(fā)上任時,婁師德對他說:“我不才卻擔(dān)任宰相,而你現(xiàn)在又任刺史,我們都受了國家過多的恩寵,將招人妒忌,你要怎么做才能保全先人的名聲?”他的弟弟跪在地上說:“從現(xiàn)在開始,即使有人把唾液吐在我的臉上,我也不說什么,自己把唾液擦干就是了,以免兄長替我擔(dān)憂?!眾鋷煹聟s說:“這正好是我所憂慮的。別人吐你唾液,就表示他對你生氣了。你把唾液擦掉了,表示你厭惡別人的唾液,是抗拒別人的憤怒。所以不要擦,讓它自己干,你何不也笑著承受呢?”這就是“唾面自干”的由來,比喻待人忍讓、有容人之量。
無獨有偶,李宗諤的父親李昉是宋太宗時的宰相。他在父親執(zhí)政時,為了避嫌疑,遠離權(quán)勢,常常車馬儉樸,與貧寒的官員沒有什么區(qū)別。一天,李宗諤在路上遇見父親的官轎,李昉馬前的官員不知道他是本家公子,就嚴厲呵斥他并侮辱了他。此后,李宗諤每見到這個人,就自己躲了起來,以免讓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而感到慚愧。這是成語“呵辱自隱”的出處。正是因為有著如此善良、大忍之心,李宗諤終成為一代英杰。
“忍一時海闊天空,讓三分風(fēng)輕云淡”,有所忍才能有所成。當(dāng)然,忍世之人,有自己的原則,有自己的底線,知道什么該忍,什么不該忍,忍到那一步方有個了結(jié),絕不會無原則地逍遙、自在、閑適、散淡,更不會長時間隔著玻璃看天下,抱著世俗沐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