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敦煌的面壁修煉,在我的一生中起著哺乳的作用,用色彩而歌而舞,夢中延續(xù)到夢外的幻象狐步從此就沒有離開過我,從這里旋轉(zhuǎn)出我化蝶的幻象和飛翔的舞步。”張小琴這樣寫道。詩意的句子是她畫作的注腳,顯得別致動人。
在她一步步走來的藝術(shù)旅程中,無論人本還是文本,都一直葆有詩的氣質(zhì):浪漫、高邁、擁古典情懷和現(xiàn)代意識于一身,且時時糾結(jié)于理想主義、完美主義、乃至英雄主義情結(jié)的困擾,自得于其中,也時而困頓于其中一一在一個日趨物化、功利化而崇尚炫技、淡薄精神、與時俱進的時代里,這實在有些不合時宜,她卻堅持了下來,在潮流的背面,走出了另一種風度。
隱喻性的詩意
很多朋友初識張小琴時,總覺得她是從另一個時代空降于現(xiàn)實社會中的人:那樣的一種古典綽約的外在風姿,又那樣內(nèi)在著一種強烈的現(xiàn)代氣息?;蛟S,長期的學院生活、教師生涯、科班素養(yǎng)以及長達三十余年的畫室歲月,造就了她不同于一般的氣質(zhì),但這種氣質(zhì)的底蘊,卻好像另有來處。
在這個時代,不僅藝術(shù)和“藝術(shù)家”是分離的,連一般的人,其做事和做人也是分離的,關(guān)鍵是沒了信仰。和張小琴相處過的人,都會有一個共同的感受,她的真誠:真誠地做人,真誠地畫畫,真誠地把藝術(shù)當生命來珍愛、把生命當藝術(shù)來呵護直至人與畫、生活與藝術(shù)渾然一體,而仰起頭來相信自己也相信這世界是有理想和意義可托付一生、愛之一生的正是這種“相信”,這種由“相信”而生的真誠,讓這位外表上的弱女子,在颯然四溢的藝術(shù)氣息之外,更有一派“巾幗不讓須眉”的慨然和堅卓,令人肅然起敬。熟悉小琴的友人們自會解得,何以任歲月消磨,那一雙眼眸卻總是如啟明星般地執(zhí)著、專一而亮烈。
作為畫家的張小琴,一直鐘情于主旨鮮明而又宏大的題材,且不乏精品力作,如《融》《蝕》《成熟的紅色》《商旅圖系列》等。在這些作品中。重彩丹青之宏大厚重的敘事功能,被小琴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斑斕駁雜的色塊,恰與生命和歷史的斑駁與凝重不謀而合;剛?cè)嵯酀覙O富造型力的線條,猶如音樂的交響,勾勒出圖像里的意義與情愫。理性與感性,追懷與嘆詠,材質(zhì)與心象,寫實與寫意,在這樣的“宏大敘事”中被整合一體,絢爛而深沉。
顯然,在張小琴的美學意識和價值取向中,淺薄的主題和單一的抒情都不足以承載其精神寄托,這不僅與她所鐘情的巖彩、重彩畫種之負載能量和表現(xiàn)取向有關(guān),更與其所代表的那一代知識女性的文化背景與人文情懷息息相關(guān)。
作為“負重的一代”之藝術(shù)家中的堅守者。在張小琴幾乎所有階段的畫作中,充滿了一種“有道”且執(zhí)意“弘道”的理想主義氣息,一個遠未實現(xiàn)而又勃勃躍動著的早春二月般的心境之所在。盡管,她至今還未能將這樣的“心境”。收攝與聚焦到一個足以完整體現(xiàn)她理想愿景的題材和圖式之譜系上,獲得更顯豁的卓然獨立,乃至不乏不斷“轉(zhuǎn)場”的焦慮與遺憾之困擾。但由此帶來的另一重效應(yīng)則是:她一直擁有純屬于自己的生命體驗和語感特質(zhì),以及深切而有力的抒寫能力一一她對她所畫的一切,都總是那樣充滿深情,有如一次又一次重返的“初戀”,且從不擔心情感的干涸,這實在是一個奇跡。
由此,細心而敏感的欣賞者在她的畫前品讀久了,會感受到表層的色彩和線條下面,似乎有密布的毛細血管在汩汩搏動,富有強烈的生命感。同時還可以更深一步地品味到,在她所塑造的各種藝術(shù)形象中,都隱隱滲透出某種隱喻性的詩意,和不可限定的象征意味,有如一層光暈,潤化并升華開來一一這無疑源自主體精神之宗教般的虔敬,和化生命體驗于語言體驗之中的人格魅力。
灑脫的心境
2010年5月,在陜西省美術(shù)博物館舉辦的“狀態(tài)·語境2010伍眉畫社作品展”中張小琴把這次展覽分為三個系列“說佛”“說吾”“說蓮”。由此也可以看出她繪畫階段的三次升華。
在這里首先展示的是早期的一幅速寫作品,題為《病床上的母親》,在畫面背景處題有她當年的隨筆心得“黃昏中的身軀有一種神圣的陳列”。母親是她心中的佛,母親也是我們每個人心中的“佛”,她在母親病榻前、在傷感中感悟的是一種“神圣”。而另外一幅作品《融》則把壁畫佛像的圖式轉(zhuǎn)化為現(xiàn)實中的“母與子”,用佛的姿態(tài)表達對母親的尊崇,用佛性暗示母性的神圣,同時又在用母性體現(xiàn)佛性的偉大。正如作者在作品《融》的隨筆中所言:“畫面是無聲的,然卻是有形的。有形的畫面在訴說著,在礦物石色溫潤的顆粒中訴說著,在金屬銀箔閃爍的光澤中訴說著:母子相依,天、地、人合一,這個永恒的話題……濃重巖石的色澤中,透露出生命的堅硬復雜與難言之承重?!必S滿健碩的母親背景為一片厚土。顯然作者是想直白的表述母性的承載,同時胸前的男孩也隱喻著生命的“生生不息”。
“說吾”——說自己,說女性。她對自己發(fā)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是誰讓我在樹上哭泣?是誰在我的樹下架起荊棘?我的樹葉在哪里?”這是女性對自己的思索,她自己說“這里有來自女性自身內(nèi)心的弱。也有來自外界給予的傷害”。如果說這是對女性自身的關(guān)注不如說是對人類生命的關(guān)注。這一時期的作品開始對宇宙世界的追問,然而卻是“吾常于此茫然”。
“說蓮”九幅系列連作亦是隱喻性的。她用一個手持蓮花的菩薩形象詮釋一個生命的軌跡過程。佛陀當年看到生、老、病、死為人生之苦,而張小琴卻把這一過程升華為對生命的禮贊。也許是對敦煌的眷戀,也許是對佛的詮釋,也許是對生命的獨特理解。佛家講:“心即是佛?!闭f佛、說吾最終體認的應(yīng)該是自心自性,所以近期的新作她稱為說蓮,說蓮實指說心,說的是一顆“出污泥而不染”的心,是經(jīng)歷生命荊棘與坎坷、痛苦與狂喜之后又平淡的心。
“涅槃”是對生命的超越。這里形與線變得不再明晰。涅槃之后化為烏有,又回歸大千。張小琴在“說蓮”小詩一云:“世界極于大干,不知大千之外更有何物?!边@不是用具體的生活中的人物形象說話,而是通過菩薩的隱喻在用色彩詮釋著生命的存在。同時,這也是對藝術(shù)過程的詮釋,從有形到無形的變化。
張小琴用《晨曦》《充盈》《惜緣》《火舞》《翡翠》《晚霞》《明月》《涅槃》《大干》九幅作品。通過形色的情感變化講述了她對生命的認識。她用顏色象征隱喻生命的季節(jié),在斑斕的色彩背后是一顆素樸的心,中國文人用“水墨”寫意,而張小琴在用“丹青”潑灑、吟頌,潑灑出她自己獨特的心音,對人生的體驗。吟頌她對宇宙生命的尊重與感悟。
如畫家自己所言:“用筆彩而歌而舞”“旋轉(zhuǎn)出我無法停息的舞步和化蝶的幻象”。在這些為灑脫心境所潤化了的優(yōu)美筆觸和爛漫色彩中,在這些解脫了題旨重負的自在歌吟里,不難發(fā)現(xiàn),原來還有另一面的張小琴,有待人們重新認領(lǐng)和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