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熟了,從水路、陸路去過多次。贛江、修河交匯處的望湖亭,吳城正街的吉安會館,都是外來游客必須要到的。那里是念天地之悠悠,感昔日之繁華的兩處好地方。匆匆的過客,一般不會顧及豆豉街那排木板屋的古色古香,還有民國章家老屋有關(guān)蔣經(jīng)國章亞若的傳奇故事。
而我第一次去吳城的經(jīng)歷,卻如在眼前,記憶深刻。
那是在24年前的1993年年初,陰歷年關(guān)將至。那時我在蛟塘派出所,進(jìn)公安只一年多。一天大早,一個矮個子老農(nóng)來派出所報案,反映他家牛欄里的水牛昨夜被賊偷走了。我在旁邊,聽所長占俊和詢問案情。這老頭是李子明村人,叫李CJ,曾做過“牛伢人”(牛販子、牛中介)。占所長是江西政法學(xué)校第一屆畢業(yè)生,從刑偵科偵查員提拔下來的,破案自然不少。他如此這般這般的叮囑一番,老李走了。
第二天,或第三天,老李頭氣喘吁吁的又跑到所里來了。說他家失竊的牛在“蘆潭”找到了。原來“牛伢人”出身的老李,從他家牛欄開始,一路跟著“牛蹄殼印”,一直找到了永修縣吳城鎮(zhèn)的蘆潭村。蘆潭在哪?當(dāng)時在我的腦子里,還沒有明確的地理概念,只知道在我們派出所正南方的鄱陽湖的那邊,很遠(yuǎn)!就是現(xiàn)在我在《星子縣行政區(qū)劃地圖》上用尺量,比例換算,從老李家到吳城鎮(zhèn)起碼有30公里。
這可不得了!太神了!我們公安以前有個“步法跟蹤”偵查法。老李也是根據(jù)他家水牛牛蹄的細(xì)微特征,一路尋找牛蹄印。要知道,路上的牛蹄印一定不少,肯定是時斷時續(xù)的,他是如何從中分辨哪個牛蹄印就是他家的牛留下的?我這里所說的“路”,可不是道路,其實就是方向罷了。盜牛賊肯定是哪里偏,哪里安全,就走哪。記得當(dāng)時老李穿著一雙套鞋(雨靴),那一定翻山越嶺,跋涉湖洲泥濘,吃了不少苦。真是術(shù)業(yè)有專攻!老李就是星子的“馬玉林”(內(nèi)蒙古公安步法跟蹤專家)了。記得老李頭次報案走后,好像占所長說過一句:這老頭,做過“牛伢人”,也失過“打點”(失足)。難怪,偷牛賊偷到祖師爺家去了。原來,占所長和他嘀咕一陣,是安排他發(fā)揮所長“循線追蹤”去了。
老李對占所長說:牛找到了,但蘆潭人說他是花錢買的,不還。買主又提到買牛錢還沒付清,賣牛人過兩天還會過去拿錢。
這時,占所長拿起桌上的“對講機(jī)”(大功率手持電臺)。摁著,呼叫吳城派出所的數(shù)字代號(現(xiàn)在忘了),把案情和對方說了,請對方趕緊布控。那個像磚頭的“對講機(jī)”真是個好東西,星子蛟塘和永修吳城隔那么遠(yuǎn),一呼就應(yīng)。假如我們打電話,必須到鄉(xiāng)政府總機(jī)房去,用手搖電話機(jī)層層轉(zhuǎn)撥。一直記得我們所的呼叫代號是“839”,縣局總機(jī)是“801”。
又過了一兩天,對講機(jī)響了。吳城派出所告訴我們,偷牛賊去拿剩下的賣牛錢時被他們捉住了?,F(xiàn)在查日記和日歷,那天是1月15日,星期五。清楚記得第二天就是臘月小年。
占所長和盧觀泉指導(dǎo)員商量:明天是小年,正常是休假,今晚你和陳再陽回縣里,你找查(才金)(副)局長,看能不能局里安排個車子去吳城。那時局里好像只一輛面包囚車。
我和盧指傍晚坐班車回縣城。車上盧指對我說,他晚上去找查局長。如局里有車(安排),明天就去吳城。如沒(車),就要等后天上班再說了。
那時我們家都沒有裝電話(派出所裝程控電話是1994年,我家裝電話到了1997年),傳呼機(jī)和手機(jī)還沒出世呢。當(dāng)晚,我也沒辦法和盧指碰頭問訊。第二天八點我趕到縣局大院。一問,盧指已坐查滾生開的囚車,剛走。我馬上回頭,跑到柳絮路審計局門前的城鄉(xiāng)班車停車場,坐上新池鄉(xiāng)的班車。頭天盧指說了,如有車,就開到新池,再坐船去吳城。希望能趕上他。
我可從沒來過新池這邊,人地兩疏。一上班車,就向車上的人打聽,下班車后怎么去吳城?車上的人都滿熱心的,告訴我班車到“甘嶺”(新池鄉(xiāng)集鎮(zhèn))下,然后自己去“溝子口”坐渡船。再細(xì)一打聽,“甘嶺街”到“溝子口”渡口也好遠(yuǎn)。這下難了,腳走不現(xiàn)實,也趕不上車和船的趟。硬著頭皮,開口問“哪里有自行車借?”這時,車上一個人指著車前面坐著的一個瘦個小青年說:“他是你們易局長的侄子。”我知道易副局長是新池鄉(xiāng)的人,這下抓到稻草了,馬上湊過去,把身份、情況和要求說了。易昌東(此后才知道名字,現(xiàn)在好熟了)很不錯的一個人。我們在“甘嶺”終點站下了班車,他到街上不知哪家店鋪人家借來一輛車,交給我。
這是輛二八型載重車,很舊。那時自行車也算奢侈品,車主能借給你陌生人也算很不錯了。我騎著它,朝“溝子口”方向趕去。到湖邊,下“溝子口”陡坎時,看見右手西邊方向的“大山”(蚌湖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土坡上停著局里的囚車,知道盧指和查師在那邊下的車。
到了“溝子口”。這里是贛江和楊柳津河交匯的三岔河口,水上集市,人、船熱鬧。一問,上水往南昌的客輪剛走,但可過楊柳津河渡,騎自行車從湖洲直接去吳城。剛好有個新池中學(xué)的老師也騎著自行車去吳城,正好同伴。
時值臘月,天寒地凍。我倆沿著贛江邊的湖洲朝南騎。地上的凍土在漸漸融化,泥巴慢慢粘結(jié)在自行車輪上,塞住擋泥板。還好,這老師老練,車后架上早夾著一根竹板條。騎不動了,就用這竹條“搡”擋泥板里面的泥巴。幸虧有他同伴,不然我可寸步難行了。記得我那天穿著92式馬褲呢冬裝警服,里面是新發(fā)的鴨鴨牌羽絨膽棉襖和毛線褲,沒騎多遠(yuǎn)就出汗了。大約走了一半路程,竟然趕上了客輪,看見盧指和查師站在船右舷上。我高興極了,向他倆揮手呼喊,他們也揮手致意。我們基本并行向前。我的左邊是贛江河道,客輪在慢慢前移;右邊是一望無際的湖洲,湖草有一兩尺長。我們朝前騎,不時驚起草中的大鳥,撲棱棱一聲鵲起。它們并不很怕人,落在前面不遠(yuǎn)處,引起長頸盯著你看。
終于到了吳城對面,我和老師又過了一次渡。盧指他們下了船,在對面碼頭等我?,F(xiàn)在想來,隔著修河的吳城對面,那幾座房屋就是蘆潭了,上碼頭走的一段老街就是豆豉街。
找到吳城派出所,接洽工作。真TMD,昨晚偷牛賊被銬在辦公室靠背椅上,竟被他弄脫跑了(那時條件差,可沒有留置室的說法。跑掉人,不說是經(jīng)常,也不意外)。派出所拿出審問材料,偷牛賊是我們這邊蛟塘灣內(nèi)胡村的人,好像叫胡SL。他“賣”牛時,還給了買牛人一紙“證明”。我原來聽說過“蘿卜章”,這回算見識了,這章是用印章大小的塑料蓋子蓋個紅圈,然后在圓圈里用紅印泥寫著“龍溪村委會”的字樣,拙劣的可以。
失望歸失望,飯要吃。派出所長帶我們?nèi)说浇稚险业揭粋€餐館。那時條件都差,那個餐館包間墻壁烏漆嘛黑,也沒窗戶。我一進(jìn)去,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之前在湖洲騎車,出了一身汗,進(jìn)來被酒精氣味一嗆,哇的一聲嘔了。我竟感冒了。
第一次登臨赫赫有名的吳城。飯罷,肯定要上街走走。吳城初印象和后來歷次去的不同(第二次是九八年在沙湖山抗洪,開船去吳城采買)。記得我們走著石板街,街道很窄,店鋪很密,都搭著蓬,擺著地攤,人也很多,來來往往,很繁華的樣子?,F(xiàn)在孤零零立在那的“吉安會館”,當(dāng)時就是熙熙攘攘熱鬧的街市。以后去過多次(特別是在水上公安時,鄱湖采砂安保),沒找到那時的感覺。一般公事匆匆,也不容我細(xì)找。
去年五一,受“最美水上公路”誘惑,又因昌九大道修通,我?guī)Ц赣H和家里幾個男孩特意驅(qū)車去吳城。這回“我的時間,我做主”,我四處尋找痕跡,慢慢串起回憶。從最北端贛江修河交匯處的望湖亭,到城西修河上岸處的鼓皮屋豆豉街、章亞若祖屋,再到城東贛江岸上的“奉新公宇”銘文磚、“楊志善堂”老屋,還有城中鎮(zhèn)政府院內(nèi)堆放的300斤大石砝碼、石殘件,直到城南田畈里的節(jié)婦石牌坊。吳城厚重,曾經(jīng)的歷史依稀可尋。但“九八”洪水沖毀老街,災(zāi)后重建又不知規(guī)劃。吳城已經(jīng)古韻不存,繁華不再,再也找不到昔日的味道了。
那天,我和盧指從吳城回來。車開到“兜督湖”“泡沙墩”時,天已經(jīng)暗了。走到東屏山陳村時,車窗外的人家正噼噼啪啪地燃放鞭炮。
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