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青春中的“對抗”更多的是指向自我,指向內(nèi)部的,只不過,處于其中的人都無法理解這一切,最終演變成了一種指向他人,指向外部的沖突,換句話講,那些爭吵不過都是自己和自己撕扯的變形與外展,是我們拔節(jié)生長中的左沖右突
《伯德小姐》意外泄露了一些有趣的況味,那就是,青春期與原生家庭的沖突方式是普世的。年輕人與父母一輩的裂隙、爭吵、代溝,無論文化差異如何,都會在一個特定時段以一種相差無幾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這一點或許可以讓很多中國觀眾釋然,我們自己青春期中的那些遺憾、不滿甚至憤怒都顯得不那么孤獨。這也是為什么這部簡單的青春片跨越文化打動了我們的原因。我們目擊旁人,重逢并解釋了自己。
標準的青春片都有著明晰的隱性主題——對抗與和解,而《伯德小姐》沒有任何炫技,也不做任何賣弄地、教科書般地展現(xiàn)了這個主題。
《伯德小姐》寫的是一個女孩長大的一瞬,以及其中所有的惶惑,不安,掙扎與希冀。伯德小姐是克里斯汀為自己取的名字,她堅持用這個怪異的稱謂取代父母為她的命名,以表現(xiàn)一種從根源意義上的反叛,這個青春期的女孩敏感、自我,即將升入大學的當口,陷入愛戀,為未來煩惱,和母親爭吵,恰巧遇到父親失業(yè),她不得不開始處理突然降臨的所有紛亂。
這個故事的模式和原型都讓我們感到親切,一個看似滿不在乎實則心事重重的女孩,一邊表演不羈一邊不知所措,遇到愛人又受到傷害,和閨蜜撕扯又復(fù)合,對家庭依賴卻也不免虛榮,有一個沉默的父親,以及強勢又實際的母親,被生活俘獲,終日站在她所有夢想的反面……
《伯德小姐》首先不遺余力地描述了那種對抗,克里斯汀似乎對全世界不滿,敵對與惡意危機四伏,自己是烈火,但全世界都潑來冷水。這是一種標準的青春期臆想,一切都被呈現(xiàn)得真切又細膩。她想奔赴的是大都市,母親卻想讓她留在那座小城不遠處,出于所有實際的考量,學費、能力、成績,在母親眼里,她是個普通的女孩,在她自己心里,自己怎么可以與平庸的父母相提并論。“遠走高飛”是青春期理想中最簡潔的元密碼,逃離出生地,逃離原生家庭,逃離因為熟悉而感到的桎梏,唾手可得和與生俱來的一切看起來都無聊又可疑,自己努力的終點就是破壞和逃亡。這故事中的那些爭吵的細節(jié),那些隱隱的心事,熟悉又親切,母親生氣的時候問她,“你知道把你養(yǎng)大需要多少錢嗎?”克里斯汀憤怒地翻出紙筆遞到母親眼前,“你給我一個數(shù)字,我以后賺了錢,給你一張支票,就再也不和你說話?!薄拔矣X得你根本賺不到那些錢?!奔埞P就被摔在地上,一旁是無奈又沉默的父親。這景象和這對話,有多少人會會心一笑?一個在生活中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母親,一個正準備奮力躍入生活的女兒,那些事后后悔的氣話,那些火上澆油的舉動,在所有青春期的爭吵中都一次次重復(fù)上演,不曾停歇。仔細看看,那些爭吵——無論瑣碎的還是激烈的,似乎都突如其來,缺乏指向且目的不明,那背后的是一種莫名的憤怒,從這個意義上說,青春中的“對抗”更多的是指向自我,指向內(nèi)部的,只不過,處于其中的人都無法理解這一切,最終演變成了一種指向他人,指向外部的沖突,換句話講,那些爭吵不過都是自己和自己撕扯的變形與外展,是我們拔節(jié)生長中的左沖右突。
如果說,對抗被飽滿地呈現(xiàn),那么《伯德小姐》的成功還在于呈現(xiàn)這種撕扯的同時,一直埋藏的希冀的隱線,她一直努力申請理想中的大學,離開這個小城,這不是單純的為了叛逆而做出的逃離,而是一種夢想的牽引,雖然她并不知道夢想成真之后到底如何,但畢竟奔赴了一個明確的方向。
被母親揉皺的信,卻被父親撿起放進了女兒遠行的行囊,通過那通無人接聽的電話答錄機,這段和解有效地避免了煽情的對白,而變成了一次獨語。沒有被及時拿起的聽筒,因為賭氣而未能成行的送站,兩次“錯過”成為了長大一瞬的證據(jù),母女之間不再有機會也不再有必要針鋒相對,獨立,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分離和失去彼此,這或許是成長的第一步。而長大的伯德小姐也終于開始決定用回克里斯汀這個被父母賦予的名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