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乾嘉考據(jù)大師錢大昕所著《通鑒注辨正》,堪稱清代通鑒學(xué)考辨著作的代表作。它在考辨內(nèi)容上極為豐富,校正文字,考辨地理名物、官制典故,既糾正《通鑒》原文之誤,辨正胡注之誤,又補正胡注之漏。在考辨方法上也極為嚴(yán)謹,在汲取前人之說的同時,還注意擴充史料范圍,采取多種途徑的考辨方法。錢氏《通鑒注辨正》充分體現(xiàn)了乾嘉考據(jù)學(xué)的三大特點:一為博,表現(xiàn)為考證內(nèi)容廣泛和開拓了新的史料范圍;一為精,表現(xiàn)為無征不信,精益求精,有時還對致誤原因加以深入分析;一為疑則闕疑。錢氏這一考辨之作學(xué)術(shù)價值主要有二:一是對《通鑒》及胡注有察漏補缺和辨正糾誤之功;二是對二十世紀(jì)新歷史考證學(xué)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guān)鍵詞:通鑒學(xué) 乾嘉考據(jù) 博贍精嚴(yán) 察漏補缺
中圖分類號:K204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8)01-54-65
清代考辨著作極盛,考辨內(nèi)容和特點各有不同,但求真求實、博贍精嚴(yán)卻是他們的共同特點和趨向,在諸多的清代通鑒學(xué)考辨著作中,最能突出這一特點的,恐怕還是乾嘉考據(jù)大師錢大昕所著《通鑒注辨正》,無論考據(jù)內(nèi)容之賅備,還是考辨方法之嚴(yán)謹,《通鑒注辨正》都堪稱是清代通鑒學(xué)考辨工作的代表之作。
一、錢大昕著《通鑒注辨正》
錢大昕是清乾嘉時期著名的考據(jù)學(xué)家。他一生為官20多年,仕途一帆風(fēng)順,但他淡泊名利,薄于宦情,一心向?qū)W,即使公務(wù)在身,也不廢著述。錢氏治學(xué)廣博,但畢生主要致力于史學(xué)研究:“予弱冠時,好讀乙部書。通籍以后,尤專斯業(yè)。”1錢大昕生活的時代,正是清代乾嘉考據(jù)盛行之時。錢大昕將廣博的知識領(lǐng)域用于經(jīng)史,尤其史學(xué)的考據(jù)中,成就卓著,其遺作《十駕齋養(yǎng)新錄》《廿二史考異》均以考據(jù)著稱,二百年來史學(xué)界無不推尊他為考據(jù)史學(xué)的巨擘。
《通鑒》問世后,注釋者層出,但以胡注最佳。胡三省《通鑒音注》博大精深、征引詳贍,于《通鑒》最為有功。但這部近300萬字的《音注》,出自一個屢遭劫難而又隱居于偏僻山鄉(xiāng)的學(xué)者之手,限于種種條件,難免會有疏漏之處,在錢大昕之前,顧炎武的《日知錄》、全祖望的《鮚埼亭集外編》、陳景云的《通鑒胡注舉正》等均對之有所辨正。錢氏遍考全史,作成《廿二史考異》外,獨愛司馬溫公《通鑒》,發(fā)現(xiàn)胡注錯訛,辨而正之:“謂天臺胡氏注,援引詳贍,最有功于是書,亦不能無千慮之失,因摘其尤甚者,辨而正之,得百有四十余條,置巾箱中,未嘗以示人也。宙襄于撰杖之暇,受而讀之,乃知梅磵以地名而疏踳處殊不少?!?錢大昕共正胡氏《通鑒音注》訛誤140條,后鐫刻成書,即今之《通鑒注辨正》兩卷。此書以地理考證為主,偶及聲音、文字、職官、氏族,考核精詳,是研究胡注的重要參考文獻:“讀胡氏注兼讀是編,庶幾無偏信之失乎。”2其版本以《潛研堂全集》本為主。
二、《通鑒注辨正》的考辨內(nèi)容與方法
《通鑒注辨正》兩卷,辨誤者140余條。雖部頭不大,然其考辨內(nèi)容卻相當(dāng)豐富,舉凡文字、地理、名物、典制、氏族、史實錯訛,無論是胡注,抑或《通鑒》本身,錢氏都辨而正之。在考辨過程中,錢氏一方面注意汲取前人考辨成果,一方面運用其廣博知識多種途徑進行考證。
1.考辨內(nèi)容:
其一,校正文字??急嬷滓?dāng)為文字辨正,它包括字形、字義、讀音和句讀幾個方面。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對幾個方面均有涉及,而幾個方面又常常交叉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錢氏在校勘文字的同時,對胡氏《音注》釋義之誤,也辨而正之。如《通鑒》卷一七一太建五年(573)六月壬子記:“齊主游南苑,從官賜死者六十人?!焙蹲ⅰ吩唬骸笆费札R主淫刑以逞?!倍X氏考證道:“《北齊書》‘賜作‘暍?!墩f文》:‘暍,傷暑也。齊主以六月出游,故從官多中暑而死者。《通鑒》作‘賜,乃傳寫之訛。注家不能校正,譏其淫刑以逞,謬矣?!?錢氏以正史《北齊書》為證,指出《通鑒》傳本將“暍”誤寫為“賜”,胡注不但未能糾正,還妄加謬解,錯上加錯,致使與事實相差甚遠。
一個字常??捎袔追N不同的讀音,不同的讀音則代表不同的詞義。因此,錢氏常將辨讀音與釋詞義聯(lián)系在一起。如《通鑒》卷一七一太建五年(573)記:“趙彥深私問計于源文宗曰:‘吳賊侏張,遂至于此?!焙献⒌溃?/p>
侏,舊音張流翻。蓋因《書》“譸張為幻”,《爾雅》“譸”作“侜”,遂有此音。按《類篇》“侏”音張流切,其義華也?!稌匪^“侜張”,其義誕也。以文理求之,皆于此不近。姑闕之以待知者。
胡三省考《爾雅》《尚書》《類篇》諸書,各書對“侏”的注解互不相同,而各種解釋用在文中,句義均不通順,故而胡氏存疑以待知者。錢大昕釋疑道:
揚雄《國三老箴》云:“負乘覆餗,奸寇侏張。”《宋書》蓋吳表:“玁狁侏張,侵暴中國?!薄段簳ぺw修傳》:“擅威弄勢,侏張不已?!薄秿u夷傳》:“桓玄侏張?!薄百獜垺迸c“鴟張”意相似。惠仲孺:“侏張,猶張大也?!薄吨芏Y·甸?!罚骸暗斏薄暗旕R”,鄭康成讀“禂”為“侏”,大也。《太玄》曰:“修侏侏,比于朱儒?!辟L大貌。言雖長大,與朱儒等也 。4
錢氏先參證了揚雄《國三老箴》《宋書》《魏書》三書,據(jù)三書前后文,錢氏初步斷定,“侏張”與“鴟張”意義相近。接著,又參見清惠士奇《禮說》、漢鄭玄《周禮注》和晉范望注《太玄經(jīng)》對“侏”的解釋,最后判定“侏,當(dāng)為長大貌。”僅為確定一字義,錢氏前后共參引了6種文獻,此番考證,可為詳盡之至,確鑿之至!
語言是思想的外殼,讀書聲音的停頓是和一定句義相聯(lián)系的。與句義一致的斷句,能夠幫助讀者了解和掌握著述的內(nèi)容;與句義不一致的斷句,往往將讀者引向歧路,甚至完全相反的方向。注書,是為了幫助讀者了解和掌握它的內(nèi)容,所以必須求得正確的句讀。錢大昕對胡注句讀之誤也有修正。如《通鑒》卷二一元封三年(前108):“左將軍使右渠子長降相路人之子最。”胡注采用顏師古注《漢書》曰:“師古曰:路人先已降漢而死于道,故謂之降相也。”顯然,師古斷句在“長”,為“左將軍使右渠長、降相路人之子最?!焙弦嘀鞔苏f。對此,錢氏提出異議,他認為斷句當(dāng)在“降”:“‘降字當(dāng)連上句?!L降者右渠子名也?!辈⑴e《史記·功臣表》為證:“《史記·功臣表》作‘長。‘,始落切,與‘降聲相近,小顏說非是。”1胡氏采師古句讀,造成二誤。一是將人名“長降”一分為二,致使人名誤;二是牽強做注,謬上加謬。錢氏辨而正之。endprint
其二,地理考辨居多。錢大昕非常重視地理,他多次說:“讀史而不諳輿地,譬猶瞽之無相也?!?又嘗自言:“仆與輿地之學(xué),留心廿余年?!?《通鑒注辨正》即以地理考辨為主。胡注《通鑒》以地理注釋最為精核,雖旁征博引,但亦有疏漏之處,如“建安之益州郡,在南中,非僑治成都郭下;晉咸和之東??ぃ瑑S治京口,非海虞;耿令貴刺南郢州,在今隨州,非東魏之南郢;魯天念克黃城,在今黃陂縣,非淮北之黃城;梁二十三州當(dāng)舉衡、桂、霍,不當(dāng)數(shù)宛、冀、秦;揚州二郡、沔中七郡、荊州四郡、豫州四郡,晉史歷歷可據(jù),而注妄以意揣之”4,等等。凡胡注和《通鑒》本身所記地理舛誤,錢氏均詳加糾正。概而言之,可大體分為正地理方位、辨地理建置兩個方面。
正地理方位者,如《通鑒》卷一五記漢文帝十六年(前164):“白石侯雄渠為膠東王。”胡注:“《班志》:金城郡有白石縣。《正義》曰:白石故城在德州安德縣北二十里?!焙⒘谐龆f,一說為白石縣在金城郡,《漢書·地理志》主之。一說認為在德州,《漢書正義》主之。但二說孰是孰非,胡注不能定奪。經(jīng)錢氏考證,“金城郡,昭帝所置,漢初尚在塞外”,而白石侯所封之事在漢文帝時,是時并無金城郡,故而《漢書·地理志》所注為誤。接著,錢氏依據(jù)“雄渠為齊悼惠王之子”,推理封地當(dāng)在齊地,而這正與《正義》同,因而錢氏說“《正義》得之?!?
辨地理建置者,如《通鑒》卷九七,記咸康八年(342):“以充為驃騎將軍,都督徐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lǐng)徐州刺史,鎮(zhèn)京口?!焙⒃唬骸靶熘輰嵖ぴ诮闭?,實有廣陵、堂邑、鐘離三郡。而揚州之境以晉陵郡屬徐州,故云都督徐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也?!边@里胡注認為,晉陵屬徐州統(tǒng)領(lǐng),但因它位于揚州境內(nèi),故于表示統(tǒng)領(lǐng)關(guān)系的徐州后,又加揚州以表示方位,合稱徐州、揚州之晉陵。而錢氏考證曰:“是時徐州僑治京口,為晉陵之丹徒縣地,故刺史兼督晉陵一郡,非即以晉陵屬徐州也。揚州之晉陵與上徐州不相屬,胡氏誤連讀耳。”6錢氏指出,晉陵郡僑治徐州,并非胡注所言晉陵屬徐州。胡注錯誤,是將揚州之晉陵與上文徐州連讀所致。
以上所辨地理二種,是《通鑒注辨正》的主要考辨內(nèi)容,占全書之三分之二,例證甚多,故不再一一枚舉。
其三,偶涉官制、氏族、典故、名物考辨。錢氏以考辨地理為主,但亦偶涉典故、名物、官制、氏族、少數(shù)民族音譯等考證。
釋典故例,如《通鑒》卷一八四隋恭帝義寧元年(617):“淵曰:此可謂掩耳盜鐘?!焙蹲ⅰ吩唬骸按吮烧Z也?!焙厢尅把诙I鐘”為粗俗、庸俗語。錢氏認為胡注非也:“《呂氏春秋》:‘范氏亡,有得其鐘者,欲負而走,則大鐘不可負。以椎毀之,鐘恍然有音??秩寺勚鴬Z己,遽掩其耳。”據(jù)錢氏考證,早在《呂氏春秋》中已有掩耳盜鈴之典故。而“宋時有‘掩耳偷鈴之諺,見《能改齋漫錄》?!?《呂氏春秋》和宋代著述既然已有此典、此諺,胡氏卻注為“鄙語”,顯然是未加詳考,臆斷致誤。
釋名物者,如《通鑒》卷二○四天授二年(691)曰:“廢唐興寧、永康、隱陵署官?!焙献⒌溃骸霸墼慌d寧,景帝曰永康?!焙蠈﹄[陵闕注,不言為何人之陵。錢大昕考證道:“考《唐書·儒學(xué)傳》云:隱、章懷、懿德、節(jié)愍四太子并建陵廟,分人署置官列吏卒。又《唐六典》云:隱、章懷、懿德、節(jié)愍、惠莊、惠文、惠宣七太子陵署,各令一人,丞一人,掌陵園守衛(wèi)。乃知隱陵者,隱太子建成之陵。太子陵不別立名,以謚為陵名也?!?這里錢氏通過考證《唐書》《唐六典》二書,補胡注之漏,辨明了隱陵代指的是隱太子建成之陵,即屬名物考證。
錢氏曾云:“史家所當(dāng)討論者有三端:曰輿地,曰官制,曰氏族?!?又說:“史家先通官制,次精輿地,次辨氏族,否則涉筆便誤?!?由此可見,錢大昕對官制、氏族也很重視?!锻ㄨb注辨正》對《通鑒》及胡注官制、氏族訛誤亦有糾正。辨官制例,如《通鑒》卷二八○后晉高祖天福元年(936)十一月:“契丹主舉酒屬帝曰:‘我令太相溫將五千騎衛(wèi)送汝至河梁?!焙⒃唬骸巴罗?、契丹皆大太相?!卞X氏認為:“注當(dāng)有訛字?!鄿?,《遼史》亦作‘詳穩(wěn),蓋其官名?!?dāng)為‘大也?!犊籍悺分^蕃名太相溫,漢名高模翰。溫公亦不知‘詳穩(wěn)為契丹官名也?!?錢氏以《遼史》為據(jù),依音讀判斷“相溫”當(dāng)為契丹官名?!锻ㄨb考異》誤以“太相溫”為一人蕃名,胡氏則誤以為吐蕃,且胡氏誤以“大”為“太”,錢氏通過考證,破二者之誤。氏族考辨例,如《通鑒》卷一○一興寧元年(363):“遣司馬綸騫奉章詣建康請命?!焙⒃唬骸熬],姓也。《姓譜》曰:《魏志》:孫文端臣綸直?!焙⑴e《姓譜》為例,認為綸騫姓綸名騫。錢氏追本溯源,考其所據(jù),認為胡注所引《姓譜》誤載“公孫文懿”為“孫文端”。公孫文懿即公孫淵,因避唐高祖淵諱,故而舉其字“文懿”,卻誤“懿”為“端”。錢氏進一步指出,胡注所引“綸直”事,并不見《魏志》,而見于《晉書·宣帝紀(jì)》6。這里錢氏既正胡注之誤,又利用史源學(xué)方法,糾胡注引書出處之謬,甚為精賅。
錢大昕在蒙古語言及西北少數(shù)民族語言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詣,“習(xí)蒙古語,故考核金、元諸史及外藩諸地名,非他儒之所易及者”7,因而對于胡注少數(shù)民族音譯之誤,錢氏也有辨正。如《通鑒》卷一五九,梁武帝大同十一年(545):“歡乃遣鎮(zhèn)南將軍慕容儼聘之,號曰蠕蠕公主?!焙险J為“蠕蠕”原有鄙意,至“蠕蠕公主”時,以之為國號,不再有鄙意,他說:“魏明元帝命柔然曰蠕蠕,謂其蠕動無知識也。阿那瓌曰:蠕蠕王,雖曰以為國號,猶鄙賤之也。至高歡納其女,號曰蠕蠕公主,則徑以為國號,不復(fù)以為鄙賤矣?!卞X氏不同意胡說,考證道:
柔然,北方之國,不通中華文字。史家據(jù)譯音書之,或稱“茹茹”,或稱“芮芮”,其實即“柔然”二字之轉(zhuǎn)也。明元易“茹”為“蠕”,不過借同音字寓蚩鄙之意,元非改其國號?!侗笔贰ず箦鷤鳌分谢蚍Q蠕蠕公主,或稱茹茹公主,猶言柔然公主云爾?!锻ㄨb》于紀(jì)事例稱柔然,而述魏人之詞則曰蠕蠕。至如阿那瓌之封王,其女之稱公主,亦當(dāng)從紀(jì)事之例。偶沿舊史、元文不及畫一刊改。注家未通譯語,又從為之辭,殊多事矣 。1endprint
錢氏指出“蠕蠕”當(dāng)為“柔然”之音譯,原作“茹茹”“芮芮”,魏明元帝改為“蠕蠕”,是借同音字寓鄙賤之意,并未改為國號,胡注誤。最后,錢氏依據(jù)《通鑒》“紀(jì)事時稱‘柔然,引述魏人對話時,則從原文用‘蠕蠕”之寫作類例,判定此處非對話,當(dāng)從紀(jì)事例稱“柔然”,《通鑒》卻稱“蠕蠕”,不過偶然失誤罷了。對于胡注之誤,錢氏則認為,是胡氏不通譯語,卻為之強解,多事所致,批評口吻頗為嚴(yán)厲。
概而言之,以上所辨幾項內(nèi)容,雖在《通鑒胡注正》所涉不多,但亦考證詳盡。正如戈宙襄《序》中所說:“偶舉之隅,良多啟悟?!?
其四,兼及史實考辨。除以上所論字詞、地理、名物、典制考證外,錢氏《通鑒注辨正》對一些史實的錯誤記載也進行了糾正,包括時間、人物、事件的糾謬等。
在考證時間方面。如《通鑒》卷一四六梁武帝天監(jiān)四年(505)十一月:“昔在南之日,以其統(tǒng)綰勢難,曾立巴州鎮(zhèn)靜夷獠?!焙⒃唬骸笆“椭荩娢涞塾烂鞫??!卞X氏考證永明二年(484),并無省巴州事,指出胡注“二”當(dāng)作“元”,即見于永明元年(483) 。3
在考證人物訛誤方面。如《通鑒》卷一九四,唐太宗貞觀六年(632)丁酉:“遣鴻臚少卿劉善因立咄陸為奚利邲咄陸可汗?!焙⒃唬骸斑完?,即阿史那彌射。此當(dāng)參觀高宗顯慶二年《考異》而詳辯之?!倍鴵?jù)錢氏考證,咄陸本名泥孰,泥孰與彌射并非一人。首先,他舉《通鑒》顯慶二年(657)《考異》已疑之為證:“今欲以咄陸、彌射為二人則事多相類。以為一人則事又相違疑?!苯又允穼嵟袛?,二者確非一人:“泥孰以受冊之明年卒,而彌射入唐以后累立戰(zhàn)功,沒于高宗之世,其非一人審矣。”最后,反證此次所立非彌射,《彌射傳》雖有貞觀中遣劉善因立為可汗之文,但是立為小可汗,還是大可汗,并不能斷定,且有彌射與步真爭立,彌射入朝而步真自立為咄陸葉護為證,認為彌射當(dāng)時或只是為葉護而非可汗。《金石錄》有《阿史那彌射碑》,今已不傳,所以不能斷其所立為何官職,但“此咄陸必非彌射”,“所立者實泥孰”卻是顯然4,這就糾正了胡注之誤。
在考辨事件方面,如《通鑒》卷一一八晉安帝義熙十三年(417):“(魏主)嗣置南雍州,以贊為刺史,封河南公,治洛陽。”錢氏考證道:“是時洛陽屬晉,非贊所得治。贊治洛陽,當(dāng)在劉宋景平元年失河南以后。《通鑒》因贊事而連類及之耳。”5晉安帝義熙十三年(417),是時洛陽尚在晉廷統(tǒng)轄之內(nèi),公元419年,晉亡,劉宋代之。宋少帝景平元年(423)春正月,“魏軍攻金墉城。癸卯,河南郡失守。”6至此,河南才屬魏地,故贊封河南公當(dāng)是景平元年(423)之后事?!锻ㄨb》連載贊事,未加詳考,故誤。而胡注在此卻未加辨析,亦屬疏漏不察。
2.考辨方法:
錢氏《通鑒注辨正》有糾正《通鑒》原文之誤,有辨正胡注之誤,有補正胡注之漏,考辨內(nèi)容豐富,這與其汲取前人之說、擴充史料范圍、多種途徑考證的考辨方法密不可分。
第一,汲取前說。在錢大昕之前,清人顧炎武《日知錄》、全祖望《鮚埼亭集外編》、陳景云《通鑒胡注舉正》等都對《通鑒》及胡注有所辨正,其中錢氏對陳說多有借鑒。錢氏所辨138條中,有11條汲取了陳氏之說。對陳說的采用可分三種情況。
一是陳說疑誤,然又不敢定論者,錢氏重新舉正,加以補充說明。如《通鑒》卷一八五,“唐武德元年”一條:“李密送所獲雄武郎將于洪建,皇泰主命戮于左掖門外?!标惥霸啤杜e正》曰:“于洪建疑即于洪達,洪達縊焬帝,見《考異》所引《蒲山公傳》及《河洛記》,皇泰主加以慘戮,蓋正其弒逆之罪也。但‘建‘達互異,當(dāng)有一誤?!标愂蟽H據(jù)《考異》懷疑,《通鑒》所記“于洪建”當(dāng)為“于洪達”,但因孤證未敢定論。錢氏對此補充曰:“《隋書·宇文化及傳》,其將軍于弘達為李密所擒,送于侗所,鑊烹之?!独蠲軅鳌罚呵灿浭覅④娎顑€朝于東都,執(zhí)殺焬帝人于弘達以獻越王侗。據(jù)此,當(dāng)以‘達為正。弘,又作洪。疑唐人避孝敬皇帝諱易之?!?錢氏通過考證《隋書·宇文化及傳》及《李密傳》,釋陳氏之疑,定其所論:“于弘達”當(dāng)為“于弘建”。
二是錢氏先引用陳說為證,次舉佐證確認。如《通鑒》卷一一漢高帝五年(前202)五月:“田橫懼誅,與其徒屬五百余人入海,居島中?!焙⒃唬骸啊妒酚浾x》曰:海州東海縣有島山,去岸八十里。按《北史》,楊愔避讒東入田橫島。是島因橫居之而得名?!焙⒄J為,田橫在海州東海縣,與楊愔所避田橫島為同一島。陳景云則認為,二者并非同一島。他考證《北齊書》《北史》《隋志》認為,楊愔所避田橫島當(dāng)在東萊郡即墨縣,而非田橫所居之東??h之田橫島,因為此時海州之地,尚屬蕭梁,北齊人楊愔不可達其地。陳說言之有理,錢氏取而用之,又舉梁大同元年(535)《胡注》為證:“梁大同元年,楊愔逃于田橫島?!蹲ⅰ芬龞|萊郡即墨縣之田橫島。此為得之?!?進一步證明陳氏舉正為是,同時還校正了胡注前后矛盾之處。顯然,錢氏考證是在陳氏舉正基礎(chǔ)上作的進一步說明。
三是錢氏對于陳說,更多采取直接引用的方式。其中借鑒陳說的11條中,有6條直接錄用陳說。有解釋字義者,如“魏太和二年(228)”條:“此臣未解一也?!焙⒄J為:“解,讀曰懈。言示敢懈怠。”陳景云《舉正》不同意胡注:“未解,猶言未曉?!蹲ⅰ费浴锤倚傅?,非也?!睂τ诖藯l,錢氏直引陳說,未加注釋3,顯然表示同意陳說。“義熙元年(405)”條,亦屬此類。其他直接引用陳說,尚有正地理方位者,如“立大業(yè)、曲阿、庱亭三壘”條;辨時間者,如“義熙九年(413)”條;考人物者,如“元熙十三年(431)”條;釋氏族者,如“興寧元年”4條。以上諸條,錢氏均采用陳說,未加詳解。
第二,擴充史料,校補史實。胡注參校眾書,考證精賅,對《通鑒》貢獻最大,這在史學(xué)界是公認的,但錢氏《通鑒注辨正》能校其訛誤一百三十八條,這與錢氏發(fā)現(xiàn)新史料、擴大史料范圍是分不開的。僅以《通鑒》卷二六六“后梁開平元年(907)”條為例:“是時惟河?xùn)|、鳳翔、淮南稱天祐,西川稱天復(fù)年號。”胡氏《注》道:“天復(fù)四年,梁王劫昭宗遷洛,改元天祐。河?xùn)|、西川謂天祐非唐號,不可稱,仍稱天復(fù)五年。是歲梁滅唐,河?xùn)|稱天祐四年,西川仍稱天復(fù)?!边@里說的是唐末五代割據(jù)之際,一些前唐之地對唐朝舊年號的不同態(tài)度。據(jù)胡注考證,后梁逼唐昭宗改元“天祐”,河?xùn)|、西川均不受。后梁滅唐后,河?xùn)|改用之,而西川仍用唐之舊元“天復(fù)”?!锻ㄨb》所提鳳翔,胡注卻未曾提及。錢氏以新史料對其補充說明:endprint
今岐山縣法門寺有李茂貞《重修塔廟碑》,敘事皆以“天復(fù)”紀(jì)年,至二十年止,而《碑》末乃書“天祐十九年”。然則后梁受禪之日,鳳翔仍稱天復(fù),不稱“天祐”也 。1
錢氏通過參校李茂貞《重修塔廟碑》指出,鳳翔改元天祐是梁末龍德二年(922)的事,并非梁初建元時所改。因此,《通鑒》記載是錯誤的,而胡注也未能加以辨正,顯然均是因未能見《重修塔廟碑》的緣故。錢氏得見,故而才能正《通鑒》及胡注之誤。再如《通鑒》卷二六九“貞明元年(915)”條:“(晉王)以沁州刺史李存進為天雄都巡按使?!薄犊籍悺吩唬骸啊肚f宗實錄》云為軍城使?!洞孢M傳》云都部署。《莊宗列傳》及《薛史·存進傳》皆云天雄軍都巡按使。今從之?!边@里《通鑒考異》為確定李存進官職,共參見了《莊宗實錄》《存進傳》《莊宗列傳》《舊五代史》等書,后二者均為天雄軍巡按使,唯《莊宗實錄》為軍城使,胡氏舍孤證,從《舊五代史》等書,以為李存進為天雄軍巡按使。錢氏以所見“《存進神道碑》本云天雄都部署巡檢使”為證,指出胡注所參見《莊宗列傳》《舊五代史》均誤“巡檢”為“巡按”,當(dāng)為天雄都巡檢使,都部署或都巡檢,均是其省稱,名異實同2。這里錢氏以碑文為證,既肯定了胡氏判斷,又校出其誤。錢氏之所以能釋疑解竇,判斷是非,亦在于他發(fā)現(xiàn)運用了新的金石史料。
第三,多種途徑的考證。在充分汲取前人考證成果和開拓豐富的史料范圍基礎(chǔ)上,作為考據(jù)大家,錢氏還利用其淵博的知識領(lǐng)域,不拘一格運用多種途徑對《通鑒》及胡注進行考辨舉正。
一是義例法。錢氏考據(jù)不限于就事論事,還注意歸納條例、總結(jié)規(guī)律,這是錢氏考據(jù)的重要特點之一?!锻ㄨb注辨正》以地理考辨居多,在行政區(qū)劃和地名沿革的考證中,錢氏共總結(jié)出兩條類例。一是晉南渡后僑置州郡,皆無“南”字。錢氏以此類例校正《通鑒胡注》兩處錯誤?!锻ㄨb》卷一一五晉安帝義熙五年(409):“秋七月,加劉裕北青、冀二州刺史?!焙蹲ⅰ吩唬骸皶x氏南渡,立南青、冀二州于淮南,北青、冀二州于齊境。”這顯然不符合“晉僑置州郡無‘南字”的事實,錢氏辨正道:“南渡僑立青、冀二州不加‘南字。至是裕兵已入齊地,故立北青、冀二州以別于僑立之州耳?!焙喜贿^“承《晉志》之誤”3,依據(jù)立北青、冀二州,而臆斷有南青、冀州與之對應(yīng)而已?!霸d元年(402)”4條辨正胡注之誤,運用的亦是此類例。錢氏總結(jié)出的關(guān)于行政建置的第二條類例是,“史凡言某州之某郡者,非其所領(lǐng),又不全督彼州,故別而出之?!迸c之對應(yīng),如不言督某州某郡,即言諸郡均在其督之內(nèi),不必另加注釋。胡氏不知此類例,故有不當(dāng)注卻衍注之誤。《通鑒》卷九四晉成帝咸和四年(329):“亮乃求外鎮(zhèn)自效,出為都督豫州、揚州之江西宣城諸軍事、豫州刺史。”胡《注》曰:“豫州、揚州之江西,淮南、廬江、弋陽、安豐、歷陽等郡也?!边@里胡氏認為五郡均屬揚州之江西。而據(jù)錢氏考證,五郡中只有淮南、歷陽、廬江三郡屬揚州之江西:“是時豫州僑治蕪湖而兼督揚州之淮南、歷陽、廬江諸郡,所謂‘揚州之江西也?!倍罁?jù)《通鑒》卷七九胡注可知,胡氏并非不知安豐、弋陽屬豫州,而不屬揚州之江西。此條之所以將五郡并舉,是將豫州同揚州之江西并注的緣故。而事實上,“庾亮既為豫州刺史,則豫州諸郡自在所督之內(nèi),何庸更舉耶?”胡氏此條注釋之所以給人疑竇,正是因為不明“史凡言某州之某郡者,非其所領(lǐng),又不全督彼州,故別而出之”5這一類例所致。
錢氏還總結(jié)出五代稱謂的一個規(guī)律,即“當(dāng)時稱‘相公者,皆使相也?!卞X氏糾正《通鑒》卷二七六胡注舛誤,用的即是此類義例,后唐天成三年(928)記道:“其人私謂從榮曰:‘河南相公恭謹好善,親禮端士,有老成之風(fēng)?!焙蹲ⅰ吩唬骸皬暮駮r為河南尹,故稱之為‘河南相公?!焙险J為,稱從厚為“河南相公”是因他任職“河南尹”。而錢氏曰:“當(dāng)時稱‘相公者,皆使相也。從厚時為河南尹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故有相公之稱。從榮亦加平章事,故下文亦稱相公也?!?錢氏指出,當(dāng)時即五代“相公”之稱很寬泛,除宰相“尹”職外,有平章事頭銜的節(jié)度使,號為使相,時人亦稱為“相公”。由此可以看出,錢氏之所以能準(zhǔn)確舉正胡注之誤,正是在于錢氏善于總結(jié)類例,發(fā)現(xiàn)規(guī)律性的東西。
二是運用史源學(xué)方法進行考辨。史源學(xué)是一種通過考尋前人著述所依據(jù)史料的來源出處,來考察其根據(jù)是否正確的一門學(xué)問。史源學(xué)作為一門學(xué)科,是由近代著名史家陳垣創(chuàng)建的,但作為一種方法,史家已早有運用,錢氏《通鑒注辨正》中亦有所運用。如《通鑒》卷一一二東晉元興元年(402):“以尚書令元顯為驃騎大將軍、征討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諸軍事?!焙⒃唬骸皶r晉之境內(nèi)有揚、徐、南徐、兗、南兗、豫、南豫、青、冀、司、荊江、雍、梁、益、寧、交、廣十八州而已。元顯盡督之?!倍聦嵣希⑺e十八州,史書并無記載:“十八州史無正文。”且“兗、豫之分始于宋代,徐州之分亦在元興以后?!蹦敲春纤e諸州從何而來?錢氏追根溯源,進行了一番精細的考證:
《宋書·州郡志》云:“義熙七年始分淮北為北徐,淮南猶為徐州?!笔菛|晉之世不但無南兗、南豫,并無南徐之名也。唐人修《晉史》者不諳地理,誤認《宋志》追稱,以為晉制,固然因于《地理志》中輒有南兗、南豫、南徐名目。試檢紀(jì)傳,南渡百有余年,除刺史者一一可稽,曾有除南兗、南豫、南徐者乎?胡氏此注亦承《晉志》之誤。今考正,當(dāng)以幽、并、秦足十八州之?dāng)?shù) 。2
錢氏指出,不但《宋書·州郡志》無南徐之名,檢閱紀(jì)、傳,亦無南徐之謂。由此可知,東晉之世并無南徐之名也。但考《晉史·地理志》,卻有南兗、南豫、南徐之稱。錢氏認為,這不過是唐人修《晉史》時,不知晉之地理,誤以《宋志》“北徐”臆推出“南徐”而已。胡注未詳加考證,亦“承《晉志》之誤”。至此,正本清源,錢氏找出致誤根源在于唐人所修《晉志》臆斷的緣故。
三是運用語言文字知識進行考證。乾嘉諸儒治經(jīng),幾乎都從文字音韻入手,錢大昕亦然。他說:“《六經(jīng)》皆載于文字者也,非聲音則經(jīng)之文不正,非訓(xùn)詁則經(jīng)之義不明?!?錢氏不僅以文字音韻考釋經(jīng)書,還由經(jīng)入史,以之考證古史,創(chuàng)獲頗多。在《通鑒注辨正》中,錢氏就多處運用語言文字知識對胡注進行糾誤。比如,《通鑒》卷五周赧王四十五年(前270):“初,魏人范雎從中大夫須賈使于齊?!焙蹲ⅰ吩唬骸蚌?,音雖?!卞X氏認為,如依胡氏音注,當(dāng)為“睢”字而非“雎”字,而考《武梁祠畫像》當(dāng)為“雎”4,故而胡注誤。這里錢氏判斷胡注正誤,就是借助了音韻學(xué)知識。再如《通鑒》卷一五○,梁武帝普通六年(525):“胡琛據(jù)髙平,遣其大將萬俟丑奴、宿勤明達等冦魏涇州?!焙蹲ⅰ吩唬骸啊f當(dāng)作‘萬。音莫北翻。”錢氏舉《廣韻》和漢碑為證提出質(zhì)疑:“《廣韻》訓(xùn)萬為十千,而漢碑亦有以‘萬當(dāng)‘萬字者?!闭J為“萬”、“萬”本是一字。錢氏進一步指出,胡氏之所以認為“萬”當(dāng)作“萬”,是因為胡氏以為“萬”無入聲,所以破字以就韻,犯了一個很荒唐的錯誤,所謂“夏蟲難以語冰也”5。僅以上兩則,足見錢氏依據(jù)語言文字知識對《胡注》進行辨誤之嫻熟,其他實例不再贅述。endprint
四是運用避諱學(xué)原則進行考辨。避諱是中國古代史上特有的一種歷史現(xiàn)象,作者在文章中凡是涉及到本朝的皇帝、自己的長輩或尊崇的人名時,每每避而不用該字,而以改字、空格、缺筆等方法代替,表示作者不敢、不能或不愿直呼其名。這給人們閱讀和理解文獻、辨別真相帶來許多麻煩,甚至產(chǎn)生許多訛誤。但如果能掌握它,卻可以用來審定古書的時代和識別其真?zhèn)?。錢氏在《通鑒注辨正》對這一方法亦有運用。如《通鑒》卷一七四陳宣帝太建十二年(580)記道:“司馬消難以鄖、隨、溫、應(yīng)、土、順、沔、儇、岳九州及魯山等八鎮(zhèn)來降?!焙蹲ⅰ吩唬骸绊樍x縣,梁置順州?!卞X氏辨正道:“《隋志》:順義縣,梁置北隋郡,西魏改為南陽,析置淮南郡厲城、順義二縣,立冀州,尋改為順州。是順州為西魏所置,非梁置也。梁武帝父名順之,改順陽郡為南鄉(xiāng),豈當(dāng)以‘順為州名乎?”1這里錢氏判定胡注錯誤有兩個依據(jù)。一是根據(jù)《隋志》記載,順州當(dāng)西魏所置,而非梁朝置。二是根據(jù)避諱學(xué)知識,如確如胡注所云“梁置順州”,則與梁武帝父名“順之”諱。從而,錢氏從正反兩方面證明了胡注是錯誤的,當(dāng)從《隋志》:順州為西魏所置。
三、《通鑒注辨正》之乾嘉考據(jù)特點
錢氏所著《通鑒注辨正》雖部頭不大,但包含的內(nèi)容卻相當(dāng)豐富,充分體現(xiàn)了乾嘉考據(jù)的特點,一為博,二為精。博表現(xiàn)為考證內(nèi)容廣和開拓了新的史料范圍;精則表現(xiàn)為無征不信,精益求精,有時還對致誤原因加以深入分析。
其一,博。錢大昕學(xué)識淵博,“學(xué)究天下,博綜群籍”,“不專治一經(jīng),而無經(jīng)不通。不專攻一藝,而無藝不精”2。正因為錢氏對于音韻學(xué)、版本學(xué)、天算學(xué)、地理學(xué)等都精通,能熟練地運用諸多學(xué)科知識作輔助,所以他常常能夠高出他人一籌,解決考史中的大量疑難問題,并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歷史考據(jù)的手段和方法?!锻ㄨb注辨正》是其考據(jù)成就的一個縮影,就其博而言,表現(xiàn)有二:
一是考辨內(nèi)容的廣博。如上所述,《通鑒注辨正》考辨內(nèi)容極為豐富,既有文字正誤、史實考辨,又有地理考釋,還兼有名物、典制、氏族舉正。關(guān)涉五行注釋的,錢氏亦不放過。如《資治通鑒》卷一二一“宋元嘉七年(430)”條:“今茲害氣在揚州,一也。庚午自刑,先發(fā)者傷,二也?!焙蹲ⅰ吩唬骸皳P州于辰在丑,而是歲在午。丑為金庫,午為火旺,以火害金,故害氣在揚州。庚,金也。午,火也。以火克金,故為‘自刑?!卞X氏不同意胡說,考證道:“丑與午,子與未,亥與申,寅與巳,卯與辰,戌與酉,術(shù)家謂之‘六害,故云害氣。翼氏《風(fēng)角》曰:木落歸本,水流歸末。金剛火強,各守其方。故辰午、酉亥為‘自刑。太歲在午,午為‘自刑,非取相克之義。《注》皆誤?!?錢氏依據(jù)章仇太翼著《風(fēng)角》,認為胡注所言相克之義為誤,當(dāng)為各守其方之義。
此外,錢氏還注重結(jié)合自己平時的實踐和考察,進行辨誤。如《通鑒》卷一五○梁武帝普通六年(525)“令革作《大小寺碑》”條,《考異》曰:“《南史》作‘丈八寺碑。今從《梁書》?!焙⒋蟮植荒芏▕Z,未加注釋。錢大昕結(jié)合自己所見曰:“六朝好佞佛,而魏、齊尤甚。予所見石刻,多有稱丈八佛像者,則當(dāng)以‘丈八為正。今本《梁書·江革傳》亦是‘丈八字。溫公所據(jù)者乃誤本,而注家亦未能舉正也?!?據(jù)錢氏親見,多為《丈八寺碑》,而非《大小寺碑》,溫公致誤,是所據(jù)《梁書》版本有誤。其考證的內(nèi)容廣博泛可見一斑。
二是善于開拓新的史料范圍。錢大昕格外注重金石文字,他以一個歷史學(xué)家的眼光論定了金石史料在考證史實中的價值:“文籍傳寫,久而舛訛,唯吉金樂石,流傳人間,雖千百年之后,猶能辨其點畫,而審其異同,金石之壽,實大有助于經(jīng)史焉?!?因此,錢氏非常重視金石碑刻的搜集,家有金石拓本2000余通,編有《金石文目錄》八卷,《金石文跋尾》二十五卷,《范氏天一閣碑目》一卷,被王鳴盛譽為“古今金石學(xué)之冠”1。錢氏擁有得天獨厚的金石材料,使他較別人更容易利用新史料對一些存疑問題給出判定,有新的發(fā)現(xiàn)。這在《通鑒注辨正》亦有所體現(xiàn),全書不僅多處用到金石碑刻,以之釋疑辨誤者就有多處。除上文提到利用金石校補史實的例子外,又如卷一“秦始皇二年(前245)麃公將卒攻卷”一條,胡注未能察麃公為何人,錢氏據(jù)《孔廟禮器碑》考其生平2。
除了正史、金石文字,錢氏還常運用不為史家關(guān)注的地志、雜著、野史、筆記、散文、故事等材料進行考證。如卷一“諸生千人以上入勝里致詔”一條,錢氏主要依據(jù)子部雜考著作《潛丘札記》考證出勝之所居縣。卷二“隋義寧元年(617)”條,據(jù)《能改齋漫錄》正胡注“掩耳盜鐘”為鄙語之誤3。卷二“劉展軍于白沙”條,錢氏據(jù)陸游筆記《入蜀記》考證了“白沙”的地理方位,補胡注所未考4。卷二“天福四年(939),康化節(jié)度使兼中書令楊珙”條,錢氏據(jù)文集《徐騎省集》判定了康化軍當(dāng)置于池州,考出胡注所不能考5。以上諸例,正是因為錢氏擴大了史料范圍,利用了常被人忽略的新史料。錢氏在《通鑒注辨正》中運用的諸如《武梁祠畫像》《孔廟禮器碑》《存進神道碑》《潛丘札記》《丹陽記》《類篇》《國三老箴》《承旨學(xué)士院記》《凌煙閣勛臣頌》《西征賦》等史料,多被排除在傳統(tǒng)史料之外,而錢氏大膽突破,從這些往往被史家忽略的史著處著眼,卻常能從中發(fā)現(xiàn)新的證據(jù),從而有新的發(fā)現(xiàn)。錢氏利用和善于發(fā)現(xiàn)新史料,不但澄清了一些歷史疑竇,更重要的是,錢氏突破傳統(tǒng)史料觀,擴大了史料的范圍。
其二,精。錢大昕反對空談,提倡“實事求是”6。而考證史事,證據(jù)為先,“凡立一義,必憑證據(jù),無證據(jù)而以臆度者,在所必擯”7?!锻ㄨb注辨正》考辨胡注之誤,錢氏亦恪守這一原則,凡立一說,必多方搜集證據(jù),有了充足的證據(jù),才敢下判斷,考證極為精核。在此基礎(chǔ)上,錢大昕的考證洞察秋毫,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其精湛的特點,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
一是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考證精益求精。比如,《通鑒》卷二七三后唐同光二年(924)記:“辛巳,進岐王爵為秦王?!标P(guān)于李茂貞封秦王,司馬光是經(jīng)過一番考證的,他參見新、舊《五代史》,并無記載。又檢《實錄》,見雖有記載,但一處為同光元年(923):“秦王茂貞遣使賀收復(fù)”。一處為同光二年(924):“秦王李茂貞可封秦王”。溫公以“秦王”不能封“秦王”為由,認為同光二年(924)“秦王”之封當(dāng)由“岐王”進封而來8。此番考證看起來好像也合乎情理,但是錢大昕卻不放過同光元年(923)茂貞已稱“秦王”的可疑之處,遂進一步作深入考察。他說:endprint
《舊唐書》:“景福元年,以岐王李茂貞為興元尹山南西道節(jié)度等使,二年十一月制以鳳翔節(jié)度使李茂貞守中書令、進封秦王?!眲t茂貞于唐昭宗之世已由岐王進封秦王矣。唐亡之后以地狹不敢稱帝,其稱秦王如故。史云稱岐王者,非也。及莊宗滅梁,茂貞上箋猶以季父行自處,儼然敵國之禮。至是始上表稱臣,故因其舊封授之,錫以冊命?!秾嶄洝飞显啤扒赝跽?,茂貞自稱”,下云“秦王者,莊宗所命”,于文義無嫌。溫公以意改之,轉(zhuǎn)失其實,《注》亦未能舉正也 。9
錢氏首先依據(jù)《舊唐書》,考證了岐王李茂貞唐昭宗時已封秦王,而并非如《通鑒》所云封于后唐同光二年(924),此步可為去偽存真。進而解釋了《實錄》同光二年(924)如何以“秦王”封“秦王”的原因,前者為茂貞自稱,后者為莊宗所命,二者并不矛盾。司馬溫公以二者相舛為由改之,是意揣之,故失其實,此番考證可謂精益求精。
二是深入分析史注的致誤原因。錢氏對《通鑒》及胡注之訛誤進行糾補的同時,還深入分析其致誤的原因,亦是他考證精深的表現(xiàn)。如前文所提,錢氏校正胡注錯誤同時,還追本溯源,找尋錯誤源頭,如史源之誤,“五代相公,皆使相”、“晉南渡后僑置州郡,皆無南字”等違反類例之誤。此外,《通鑒注辨正》還指出因臆斷致誤者,如卷一“升平五年(361),桓溫以其弟豁都督沔中七郡諸軍事,兼新野、義城二郡太守”條,胡氏注道:“沔中七郡,魏興、新城、上庸、襄陽、義成、竟陵、江夏也?!卞X氏對胡注七郡提出異議:
《晉書·桓豁傳》不載七郡之名,而《桓沖傳》云遷督荊州之南陽、襄陽、新野、義陽、順陽,雍州之京兆,揚州之義成七郡軍事,義成、新野二郡太守,鎮(zhèn)襄陽。沖、豁相繼當(dāng)此任,則沔中七郡之名當(dāng)以《沖傳》為據(jù)。胡氏以意揣之,殊非其實?!傲x城”當(dāng)作“義成”1。
據(jù)錢氏考證,關(guān)于桓豁都督沔中七郡之名,《桓豁傳》雖不載,但《桓沖傳》卻有沔中七郡之名,且桓沖與桓豁任職相繼,故《桓沖傳》所載七郡即為桓豁所都七郡,分別為南陽、襄陽、新野、義陽、順陽、雍州之京兆、揚州之義成。胡氏所注當(dāng)是“以意揣之”,不足信。胡注因他注誤而沿襲致誤者,如卷一“元封三年(前108)”條2等。胡注因版本誤而致誤者,如卷二“令革作《大小寺碑》”3條。胡注因句讀誤而致誤者,如卷一“建安十九年(214)”4條??傊X氏在參校他書對胡注進行糾補的同時,還注意考察胡注致誤的原因,以誡后人。
其三,疑則闕疑。錢氏《通鑒注辨正》考證博、精的同時,本著“孤證不立,無證存疑”的原則,對不能判斷是非者,也本著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疑則闕疑。如卷一“更始二年(24)”條:“西防賊帥山陽佼疆”。胡注曰:“賢曰:‘西防,縣名。故城在今宋州單父縣北?!杩肌秲蓾h志》無西防縣?!崩钯t注《后漢書》不但有西防縣,且注明地理方位。而胡氏考《兩漢志》,卻并無西防縣名。胡氏不能定論,只存異二說。錢氏重新找尋新的史料,亦并無大的進展。只在《前漢志》發(fā)現(xiàn)類似記載:“《前漢志》山陽縣有‘西陽縣,疑是‘西防之訛?!币蚴枪伦C,錢氏也只能存疑:“疑是‘西防之訛?!?而不敢定論。錢氏在考證胡注之誤時,對于疑誤,但又證據(jù)不足者,往往實事求是,疑則闕疑,而不妄下判斷。
但《通鑒注辨正》并非十全十美,亦有訛誤之處,如卷一“陽周侯賜”6條,錢氏注曰“淮南王子三人同時封侯?!边@與史實不符:公元前172年夏,漢文帝封淮南厲王子安等四人為列侯。淮南厲王長子安封阜陵侯,勃封安陽侯,賜封陽周侯,良封東城侯。當(dāng)為淮南子四人,而錢氏卻注為“三人”。此外,《通鑒注辨正》雖多考證精核,但有的辨正并未詳標(biāo)出處,后人察檢甚為不便,但作為大考據(jù)家,經(jīng)史爛熟于心中,此病亦是難免。總之,這些對于《通鑒注辨正》,不過白璧微瑕,絲毫不能影響它對《通鑒》及胡注的補正之功。
概而言之,《通鑒注辨正》的史學(xué)價值可從兩個角度而言:一是對《通鑒》及胡注有察漏補闕和辨正糾誤之功。正如為其作序的戈宙襄所言:“受而讀之,乃知梅磵以地名而疏踳處殊不少。……非先生剖析精到,必且疑誤后學(xué)。至于聲音、文字、職官、氏族偶舉一隅,良多啟悟。讀胡氏注者,兼讀是編,庶無偏信之失乎!”二是對二十世紀(jì)新歷史考證學(xué)的影響。無論就錢氏《通鑒注辨正》考辨方法而言,還是就其善于發(fā)現(xiàn)和運用新史料而言,既是對傳統(tǒng)考據(jù)學(xué)方法和史料范圍的豐富和突破,又對近代考據(jù)學(xué)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近代考據(jù)大家陳寅恪以詩證史,陳垣之史源學(xué),顧頡剛之古史辨,王國維之二重證據(jù)法無不與錢氏之考據(jù)有著某種淵源關(guān)系,無不受錢大昕之啟發(fā)與影響。
The textual Research about the Note of TongJian Revising Written by QianDaxin
Wang Yanxia
Abstract: The textual Research about the Note of TongJian written by textual criticism master QianDaxin is a representative of the science of TongJian. The research content is extremely rich. Not only correction of the text, but also textual research on geography, official allusions. Not only it corrected the error of text, and the error and the Omission of the Note of Hu, The textual criticism method is very rigorous, drawing the previous saying at the same time, also paying much attention to expand the scope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taking the multiple processes to textual Research. Textual Research about the Note of TongJian Revising written by QianDaxin fully embodies thre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QianJia text-ology. One is the broad, assuming the textual content widely and development of the new data range. Another one is the profound knowledge. The expression is not credible unless supported by evidence and refining on, sometimes the error reasons in-depth analysis. One is the suspect. The worker of academic value has two main points. One is examine leakage and correct the error of Hu note. Another has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the new historical textual research in twentieth Centuryendprint
Key Words: the research of ZiZhiTongJian; the QianJia text-ology; broad and complementing
作者簡介:王彥霞,女,1977年生,副教授,歷史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和制度研究。﹝基金項目﹞本文為河北省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通鑒學(xué)與清代政治》(HB15LS003)相關(guān)研究成果。1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序》,《潛研堂集》卷二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407頁。
1 戈宙襄:《通鑒注辨正序》,《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戈宙襄:《通鑒注辨正序》,《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3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4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1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錢大昕:《東晉南北朝輿地表序》,《潛研堂集》卷二四,上海古籍出版社,第403頁。
3 錢大昕:《與徐仲囿書》,《潛研堂集》卷三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628頁。
4戈宙襄:《通鑒注辨正序》,《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5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6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1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3 錢大昕:《二十四史同姓名錄序》,《潛研堂集》卷二四,上海古籍出版社,第405頁。
4 錢大昕:《廿二史考異》卷四O,《北史三·外戚傳》,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755頁。
5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6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7 昭蓮:《錢辛楣之博》,《嘯亭雜錄》卷七,九思堂刻本。
1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戈宙襄:《通鑒注辨正序》,《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3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4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5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6 李延壽:《宋本紀(jì)上》,《南史》卷一,中華書局,1975年,第29-30頁。
1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3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4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1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3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4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5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1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3 錢大昕:《小學(xué)考序》,《潛研堂集》卷二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394頁。
4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5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1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江藩:《錢大昕傳》,《漢學(xué)師承記》卷三,清嘉慶二十三年(1818 年)本。
3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4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5 錢大昕:《山左金石志序》,《潛研堂集》卷二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416頁。
1 王鳴盛:《潛研堂金石文跋尾》序,《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3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4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5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6 錢大昕:《盧氏群書拾補序》,《潛研堂集》卷二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421頁。
7 梁啟超:《清代學(xué)術(shù)概論》,東方出版社,1996年,第44頁。
8 司馬光:《通鑒考異》卷二七三,中華書局,1956年,第8914-8915頁。
9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1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2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3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二,《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4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5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
6 錢大昕:《通鑒注辨正》卷一,《潛研堂全集》光緒十年(1884年)刻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