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飚
說到這里,傅恒暗想:皇上怎么選了這么個去處?金粉秦淮,乃煙花柳地,豈不有失皇家的體面?
乾隆見傅恒欲言又止,顧慮重重,于是呷了口茶,然后慢條斯里地把盞子放在案上,說道:“朕之所言,絕非戲語,當(dāng)去還是不當(dāng)去,說出來便是,何必疑慮重重?”
傅恒見皇上這般說來,便又試探地回道:“皇上意在消遣,臣自然有所領(lǐng)會。不過,微臣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無須吞吞吐吐,只管說來?!被噬纤斓卣f。
傅恒道:“臣聞秦淮一水,有六朝金粉之稱,自六朝以來,皆為商女賣笑唱曲之所,想皇上早已悉知……”
傅恒進(jìn)退有度地回了皇上的話,究竟沒有說出是當(dāng)去還是不當(dāng)去。乾隆側(cè)目看了看瑩妃子午妹,問道:“愛卿,你到底以為如何?”
“回皇上,”瑩妃子午妹立身說道,“如傅大人所言,秦淮一水有金粉煙花之說,不知皇上有否介意?”說著她想起一樁事來,委婉說道,“記得去年春日,皇上曾與臣妾品評過唐代大詩人杜牧的《泊秦淮》一詩:‘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討論得甚是有趣?;噬险f,秦淮一水,畫舫笙歌,燈紅酒綠,商女云集,倒也繁盛不衰,只是名聲不佳……”
乾隆聽了,繼而言道:“我說它名聲不佳,可并非責(zé)怪之言。秦淮一水,自古以來,養(yǎng)育了眾多賣笑賣唱、圖謀生存的女子,當(dāng)是無可非議的。所謂的商女,還不是被那些巧取豪奪的歹人,買來鬻去,歷盡坎坷,最后苦于無生計可求,便勉從賣笑的。依朕之見,煙花也好,柳地也罷,原來是買笑人逼出了賣笑的人,到底不是商女的過錯?!?/p>
想不到此時的乾隆皇帝,竟自為那秦淮商女大鳴不平起來,把一旁的瑩妃子午妹和傅恒說得上言難接下語。傅恒認(rèn)為,皇上的話,看上去似乎有狡辯之意,但是,又說得入情在理,無可辯駁?,撳游缑靡蚕?,此前,盡管皇上不曾親臨秦淮河邊,倒也對這個所在有著獨(dú)到的見解。再說,皇上總是要隨心所欲的,過多地與他辯論,弄不好掃了皇上的興致,便是有法請神而無法送神了。想到此,便笑臉言道:“皇上圣明,臣妾少見多怪了?!?/p>
傅恒見瑩妃子午妹左右逢源地回了皇上的話,自己怎能再不識時務(wù)、固執(zhí)己見?再說,歷史上皇上爺嫖娼之事也非絕無僅有,何況只是到秦淮河邊去觀觀夜景了?于是就借此說道:“圣言極是,賣笑之人,多出身貧賤,處境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世俗偏見,亦當(dāng)正名,皇上真是洞察得深呢!”
乾隆聽了,哈哈地笑了起來:“你們總是能夠善解朕意,那就微服而行便了。”說到這兒,皇上又停頓了一下,笑言:“此事在太后面前且莫只言有露?!?/p>
“皇上望安?!爆撳游缑门c傅恒齊聲回道,“太后也許安睡了,此刻時機(jī)尚好?!?/p>
瑩妃子午妹是個滴水不漏的女子。這時,她一下子想起了皇后,于是笑臉看著皇上,進(jìn)言道:“皇上此次南巡,有皇后伴駕,怕是皇后在坤寧宮也閑得無聊,可否請皇后一道……”
不等瑩妃子午妹把話說完,皇上道:“皇后身體欠佳,不宜夜間出行。再說,她愈發(fā)地變得性情孤僻、陰陽怪氣了,去了也是無精打采,掃了朕的興致,免了吧!”
其實(shí),這是瑩妃子午妹和傅恒早已料到的。皇上對于皇后煩還來不及呢,哪里有什么心緒與她同行。然而作為瑩妃子午妹,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是不可以疏略這一過節(jié)的。
乾隆皇帝與瑩妃子午妹及隨鸞大臣傅恒,不多時更換了微行裝束,相互瞧了瞧,不由暗自好笑。
君臣三人一不騎馬,二不坐轎,叮囑了御前太監(jiān)謹(jǐn)守秘密,不得泄露。然后,徑直從行宮后門走出。守門太監(jiān)見是皇上和瑩妃還有傅大人,豈敢作聲與攔擋。
雖則黃昏過后,南京的大街上依舊車馬行人熙熙攘攘。安步當(dāng)車的乾隆皇帝與兩位愛卿行走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倒也逍遙自在。待他們行至秦淮河邊放眼觀瞧:頭頂上明月稀星,清光閃爍,河間里燈火熒熒,絲竹悅耳。加之微風(fēng)迎面吹來,頗有一種清涼爽快之感。頓然間,這位慕名而至的乾隆皇帝感到一身輕松,無比愜意。
乾隆是個不甘寂寞的皇帝。他不僅出鑾巡幸,即便在京城,也時常喬裝打扮溜出禁宮大院,呼吸些紅磚碧瓦之外的新鮮空氣。尤其一年一度駕臨承德避暑山莊,或消暑或圍獵,盡情地放松。可是,這些僅有的消遣場所他早已玩膩了。此時,眼前這從不曾領(lǐng)略過的繁華盛景,無不使他感到新鮮快活,一時間把往日朝中那些群臣角逐的煩惱、后宮粉黛的爭寵妒忌以及普天之下隨時都可能發(fā)生的兵災(zāi)戰(zhàn)禍之憂等,統(tǒng)統(tǒng)地拋之于九霄云外了。
此時,在愛妃與寵臣伴護(hù)下的乾隆皇帝沿著秦淮河畔,慢慢地踱著步子,觀賞著那翻著微波細(xì)浪的秦淮河水,品聽著從舟舫上飄來的曲曲笙歌,不由發(fā)出聲聲贊嘆。他轉(zhuǎn)頭向身旁的瑩妃子午妹與傅恒興奮地夸道:“這秦淮夜色,真別有一番詩情畫意呢!”
瑩妃子午妹也沉浸其中,進(jìn)而贊道:“怕是只有南京城才獨(dú)有這般夜色?!?/p>
傅恒接道:“可謂不虛此行了?!?/p>
這時,乾隆三人來到河旁一排妓樓的下首,猛聽得從那樓間傳出種種歌唱和彈奏之聲,間有狎客戲耍的嬉鬧聲,再就是猜拳行令的呼喊聲,以及敲擊牙牌、吆五喝六的喧鬧的賭博聲。
這時,乾隆突然止住了腳步,向瑩妃子午妹與傅恒問道:“你們可是聽見那里面在做什么?”
瑩妃子午妹想了半時,說道:“那輕浮的調(diào)笑,斗牌的響聲,便是煙花柳所與繁榮市井區(qū)別之所在吧?”
傅恒聽了瑩妃子午妹的評論,心想:豈不輪到自己答卷了??墒怯衷撟骱纹吩u呢?莫不如鸚鵡學(xué)舌地隨聲附和,蒙混過去也就是了。于是言道:“雅俗之別顯而易見了?!?/p>
“嗯,照你們說來,那繁榮市井之中就不曾有這厭耳之聲了?”乾隆反問道。緊接著,他又自問自答,“這與那些達(dá)官貴人的堂會,乃至王府的夜宴,究竟又有多少不同之處呢?后者無非是看了不那么刺眼,聽了不那么刺耳,表現(xiàn)得不那么露骨罷了。”
傅恒聽了也只有點(diǎn)頭稱是。心想,這話也只有出在你這皇上爺?shù)目谥?,剩下還有誰敢以此來諷喻那些王公貴族呢?endprint
說話間,舉目觀瞧,從不遠(yuǎn)處漂過一只舫子來。那只舫子不比別的舫子那般張燈結(jié)彩,閃人眼目,只是舫窗處隱隱閃出幾許燈光,也聽不到那舫子傳出什么笑罵之聲??墒?,在那舫子愈發(fā)臨近時,卻傳來一陣伴以琴弦的低哀歌聲:
才歡說,
早間別,
畫船兒載我春去也,
空留下半江明月……
當(dāng)這歌聲傳入乾隆皇帝的耳朵時,他似乎覺得此曲好生耳熟,一下子就想了起來,這不是《壽陽曲》么?一時間,他將適才聽到的那些妓樓河房傳來的濁音俗語忘卻一邊,情不自禁地向身邊的傅恒問道:“你可聽出這曲子是哪一牌名么?”
說起傅恒,在朝中是個滿腹經(jīng)綸的翰墨才子,聽歌看舞也乃尋常之事。不過,對于此曲卻十分陌生,別說是聽出什么曲牌,連那歌詞也未聽得出來,只覺得那聲調(diào),不免含有幾分感傷之情,于是回道:“皇上,臣……”
“呃!”傅恒的“皇上”二字剛一出口,就被乾隆一手?jǐn)r住了,輕聲說道:“傅愛卿,你犯了禁了……”
傅恒不由一怔,疑惑地想:我犯了什么禁了?剛要回皇上,又突然想起,原來是自己粗心,違了出行之前策劃好了的稱道。因為此時的皇上,外形上已不是皇袍加身的當(dāng)朝天子乾隆皇帝,而是一位喬裝打扮的富商,自己就是個隨行的院公了。于是歉意回道:“卑下失言,多蒙我家老爺見教。”
可是,傅恒受了乾隆這一啟發(fā),也發(fā)現(xiàn)了皇上的紕漏,忙低聲言道:“我家老爺稱卑下為‘愛卿,這豈不也……”
傅恒未敢說皇上也犯了禁,話到舌間又吞了回去。乾隆聽了,莞爾一笑,暗想:你這老滑頭也想鉆朕的空子,于是說:“你姓傅,名愛卿,這可是從小讀書就有了的稱道吧?”
傅恒頓然領(lǐng)悟,這是皇上見機(jī)行事,把“愛卿”這一近稱,索性當(dāng)自己的名字代而用之了。此時他又想,這是在當(dāng)下的秦淮河邊,如是在大內(nèi)或者行宮一個什么地方,得了皇上以“傅愛卿”代替名字的封號,少不得跪地叩頭,三呼萬歲,又能多拿幾兩銀子了??上В藭r此地,無便宜可占,只有說一聲“謝老爺”了。
這一簡短而又開心的插曲,也并未沖淡對于那支《壽陽曲》的評論,乾隆接著說道:“適才是個插曲,還須轉(zhuǎn)到正題上來。傅愛卿,你可到底聽出那曲子是哪個牌名么?”傅恒苦想片刻,無從憶起,只好說:“卑職不學(xué)無術(shù),說不出那曲牌來,只好見教老爺了?!?/p>
乾隆皇帝“嗯”了一聲說道:“也難怪你這書呆子,對于歌曲是個門外漢,”隨即側(cè)頭問瑩妃子午妹,“子午,你可聽得出適才那歌聲是哪一曲牌嗎?”
瑩妃子午妹出于后宮梨園,誰人不知她是個樂曲的才囊,尤其對于元人雜劇中的牌曲,哪里難得住她?不過,瑩妃子午妹歷來不愿在人前顯露自己,每每回答他人之所問,即便胸有成竹,也總是以試答的口吻回話,于是說道:“奴婢聽來,像是元人著名詞家盧摯的力作——《雙調(diào)壽陽曲·別朱簾秀》,不知是否張冠李戴?”
“嗯,不錯,不錯!”乾隆大聲地說,“聽得出是《雙調(diào)壽陽曲》,可卻忘記是哪一家才子所作。正是盧摯,正是盧摯!”說完對瑩妃子午妹贊道:“子午,你真?zhèn)€是記憶超群呢!”
瑩妃子午妹受寵若驚,急忙回道:“奴婢淺薄,若不是久在老爺身邊侍奉,連這一知半解也難得到?!?/p>
乾隆聽瑩妃子午妹這等謙遜,愈發(fā)地令自己感到憐愛了。便又問及說:“你聽了那彈唱,感到藝功如何?”
瑩妃子午妹不假修飾地說:“曲子是熟悉的,但有生以來,還不曾聽到誰彈唱得這般動情。雖則悲戚之曲,又不失金玉之聲。聽了這曲,不知怎么,這心中的酸楚便油然而生,真的難以抑制了?!?/p>
此時,乾隆皇帝又向傅恒看了一眼,問道:“傅愛卿,你有何感?”
“動聽,動聽,聽著聽著,我這心里也生出一股酸溜溜的滋味。”
乾隆聽罷,笑了笑說:“你倒也聽出個子午卯酉來?!比缓蟮?,“這真是銷魂之夜聽了銷魂之曲,令人百感交集呀!”
感慨之余,乾隆忽然生出一念,忙向瑩妃子午妹和傅恒說道:“若是想出個什么法子,追上那只舫子,一賞那歌家名曲,今夜也算不枉走秦淮一遭了?!?/p>
見機(jī)行事的傅恒聽皇上說出要追那舫子的念頭,怎敢默然置之,進(jìn)而言道:“莫非老爺生了聽歌賞曲的雅興?”
“是呢,”乾隆道,“秦淮勝景,皓月當(dāng)空,再聽上幾支妙曲,一飽游興,豈不快哉!”
乾隆的話,有如板上釘釘,說得如此肯定,瑩妃子午妹也只有謹(jǐn)遵圣意,一旁說道:“不妨在岸邊走走,賃個什么舫子或小艇之類,追上那舫子,又有何難……”
傅恒聽了忙道:“好主意,好主意。這事我來承命?!?/p>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傅恒心里嘀咕:眼下這一仆二主的三人中間,唯有自己當(dāng)效犬馬,何不答個痛快。
就此,傅恒扮上一個跑跑顛顛的角色。他先是站在河邊,舉目了望幾眼,見此處無計可施,便沿著秦淮河畔向西走去,并且在月光下不住地回頭搖手,示意皇上和娘娘耐心地等待,彼此關(guān)照?,撳游缑靡矒u手示意,并說:“請放心才是,不會讓老爺被風(fēng)吹著的?!?/p>
傅恒沿著河床疾步去尋找舫子,乾隆與瑩妃子午妹時而緩步前行,時而停下腳步,低聲談?wù)撝匀说那鼗匆股?/p>
無地不成詩的乾隆皇帝,見物興感,觸景生情,立刻詩興大發(fā),他喻物詠志地脫口而成《秦淮曲》七絕三首:
一
廢興今古付川路,
出入東西經(jīng)水門,
豈慮風(fēng)濤分兩派,
更付泉脈有三源。
二
郭璞占曾逢吉兆,
底論城外與城中,
可憐淮水依然碧,
五代烏衣巷早空。
三
河明白渚猶籠月,
柳暗紅樓多夢云,
欲問前朝歌舞地,
幾家茅屋香難分。
堪稱風(fēng)流天子、一代詩家的乾隆皇帝,登山則情滿于山,涉水則意溢于水。此時,他面對秦淮一水,撫今追昔,感觸萬端,并勾起前一次巡幸南京時所觀瞻過的朱雀橋和烏衣巷等歷史遺跡,聯(lián)系到六朝盛景、五代王謝那些一去不返的興旺景象,更是感慨萬千,思緒紛呈,因而哼出這思古憂今、慨嘆興亡的佳句。endprint
瑩妃子午妹見乾隆即興地吟出這許多妙句,暗暗敬慕這位風(fēng)流天子不愧為曠世奇才。感慨之余,想到自己有幸伴于君王側(cè),也算是不負(fù)此生了。此時,她以聆聽教誨的姿態(tài),說出自己對皇上這些好詩的體會。這時,她忽然覺得這“老爺”二字的稱道,真是屈貶了皇上的形象了。她左顧右盼了一下,把聲音壓低到只有乾隆能夠聽見的程度,俯耳說道:“皇上,真是錦心繡口,倚馬可待呀!”
“呃,”乾隆悄聲攔道,“子午,你也犯禁了?”
“望乞老爺莫怪,”瑩妃子午妹道,“奴婢是被老爺?shù)脑娋湔痼@得忘乎所以了。想這金陵古都,風(fēng)云萬變,興廢沉浮,幾度春秋,都蘊(yùn)含在老爺?shù)脑娭?,怎能不為之叫絕呢?試想,而今唯這川流不息的秦淮河水,是歷史的唯一見證了?!?/p>
“好個子午,你也發(fā)起感慨來,”乾隆道,“若是不到秦淮河邊,怕是搜盡枯腸,也難以吟出什么好句來。”
不言乾隆與瑩妃子午妹觸景生情,談今論古,卻說那出去賃舫的傅恒,沿著秦淮河岸,走出一段路去,這時忽然見有一只燈燭明亮的舫子停泊在前面的河邊,有幾個人像是在那里爭吵什么。他疾步走至近前,原來是幾個吃醉了酒的中年男子同那舫子的女主人爭價,其中一人道:“你這舫子并不富麗堂皇,竟討這多銀子?”站在一旁的另一位男子,舌根子發(fā)僵,嘴里不干不凈地說:“你這舫子也破,又是個半老徐娘,還要什么銀子?”
那舫子的女主人,手里提著一盞燈籠,雖說是近三遠(yuǎn)二的年歲,但燭光照在臉上也還顯得風(fēng)韻猶存??赡悄凶拥膸拙湓捈づ怂?,便也沒有好的言語,以牙還牙地說:“我這半老徐娘兒孫滿堂,不勉強(qiáng)他人的孝敬,自討方便好了!”
那醉鬼說醉也算不得醉,一下子聽出舫主人轉(zhuǎn)彎抹角地用言語刺人,欲要動手較量。這時,湊到近前的傅恒,急忙上去攔擋,充當(dāng)起和事佬來。當(dāng)然,傅恒也有自己的目的,他是想借這鷸蚌相爭之時,來個漁翁得利,亦好解燃眉之急。于是,他對那醉漢笑言道:“哥們兒弟兄,且莫爭吵,有事慢慢商量,和為貴,忍為高。”然后把手往河間一指,“你們瞧,那舫子?xùn)|來西往,少不得就有攏岸的,只要多等一會子,便宜的舫子、美貌的佳人多得很?!?/p>
那位話音剛落的男子,見陌生者從中插言,歪頭看看來者,斜睨一眼,并擺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勢,沖著傅恒說道:“我們可不是那種窮光蛋!家里的銀子用車裝,只是出行不便,沒有帶出許多,嘿!你以為我們花不起銀子?”
此地?zé)o銀三百兩,那人的幾句話便亮出了自己的寒酸老底兒。傅恒聽出了破綻,顯然那醉鬼們腰里沒有幾塊銀子,還擺出來大富的架勢,窮酸臭美又自吹自擂。
傅恒靈機(jī)一動,計上心來,從袖筒摸出幾塊散銀,向那位油嘴滑舌的醉漢說:“兄弟且莫誤解,五湖四海皆兄弟,我來打個圓場。我這腰里的銀子足夠自己的用場,把一些給你們,略充不足,到別處賃一只大舫子,也好容下你們這些哥們兒弟兄,別耽擱了聽歌賞曲,這只舫子賃給我便了?!?/p>
性急萬分的傅恒已顧不得擇什么手段,一心想把舫子賃到手里,那醉鬼見這位陌生者仗義疏財,慷慨解囊,白花花的銀子攤在手心,早已忘記顧及自己的臉皮,伸脖瞧了瞧傅恒手上的銀子,眉開眼笑地說:“你這老哥定是一位久走江湖的人,好財買臉,慷慨解囊,可敬可敬?!比缓笥旨傩市实卣f,“不過……素不相識,怎么好拿你的銀子……”
“何必如此客套,”傅恒急忙回言,“遍走江湖,多個朋友多條路,如弟兄不嫌,還請笑納才是?!?/p>
那人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傅恒手里的銀子,早就手心發(fā)癢了。他抓過那幾塊散銀,嘴角上翹,嬉嬉一笑:“這銀子怕是賃兩只大舫也綽綽有余哩!”
這時,與其在一起的另一男子像是吃酒不多,言語倒也利落。他沖舫主人道:“今夜算你這賣唱的有運(yùn)氣,偏遇上這慷慨老哥,當(dāng)場解圍。不然,還偏要賃你這舫子,不圖打魚還圖混水哩!”
“少說一句,少生閑氣,和為貴,忍為高……”傅恒一邊勸解,一邊把那幾人推開,那醉鬼們巴不得尋個臺階溜走,一邊作揖道謝,一邊溜之乎也。傅恒見那醉鬼們揚(yáng)長而去,然后對舫主人問道:“請問船家歌手尊姓?”
“在下‘女弟蘇小倩。”女主人彬彬有禮地打了個扦,又說道,“承蒙這位老爺相助,打發(fā)了那兩個癩狗,又讓老爺破費(fèi)了銀子,怎生使得?銀子由我承擔(dān),貧女也不勝感激了?!?/p>
“哪里,哪里,”傅恒道:“那幾塊銀子何足掛齒,當(dāng)下要緊的是需要賃你這只舫子,怕是我家老爺早已等急了?!?/p>
“你家老爺在何處等待?”蘇小倩問。
傅恒把手一指:“就在那邊的河岸邊,”說完又道,“我家老爺是云貴一帶的富商大賈,到中原做生意路過南京,特來秦淮賞景。想不到適才有只舫子飄出的歌聲使他入迷,故而急于追那只舫子,顧曲聽歌。請放心,我家老爺會多出銀子的。”
“這倒是小事一樁。”蘇小倩說,“那就讓我快些把舫子撐過去,別誤了急事。”
船老大把畫舫轉(zhuǎn)了個方向,徑直向傅恒手指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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