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波
專門去華沙聽了一場肖邦演奏會。演奏會在肖邦紀念碑下舉行,它讓我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音樂。
那天到了音樂會的舉辦地皇家瓦津基公園附近,我便匯入了向著同一方向前進的涓涓人流。進了公園,還想在周圍走走,有個女孩主動上前告知我們:音樂會是在那個方向。其實不用她說,琴聲像魔笛一樣,裹著我們就過去了。
外圍的林間草地上,捷足先登的人們已經(jīng)鋪好墊子,趴著、坐著、躺著的都有,小嬰兒也安靜地在墊子上爬幾步。再往里,是肖邦紀念碑邊的一潭湖水,靠湖的草坡上一圈圈地坐滿了聽眾,少說有幾千之數(shù)。有席地而坐的,也有幾排椅子供老爺爺老奶奶正襟危坐;有戴帽子穿長裙的資深淑女,也有穿拖鞋短褲的年輕人士。一切隨心。
細膩的琴聲已經(jīng)彌漫在空中,半音量的柔聲,如同圓潤靈巧的呢喃,是《降b小調(diào)第二諧謔曲》。我們找了塊草坪坐下。后面有幾群人巡了幾圈找位置,也有小朋友跑動著找父母,但這些聲響和音樂的世界并不沖突。
事實上,聽眾都已經(jīng)沉浸在那忽而情思輕轉(zhuǎn),繼而鏗鏘沸騰的琴聲里。肖邦行云流水的風(fēng)致,伴著頭頂涼涼的樹聲,宛如天籟。肖邦的音樂是由他心底流淌出來的。
而肖邦的心就埋在附近的圣十字教堂。他在巴黎病重的時候,央求大姐把他的心帶回波蘭。他去世后,姐姐設(shè)法取出他的心臟,裝在一罐烈酒里,隨身攜帶,既怕打碎罐子,又怕海關(guān)檢查,擔驚受怕地帶回波蘭,埋在華沙家附近的圣十字教堂的一個小碑下。
我環(huán)顧人群,這還是第一次聽古典音樂會能清楚地看到這么多聽眾的表情。凝神靜聽的人們,臉上既是無我的,又有一種儼然的神情。第二首是《降E大調(diào)夜曲》,清妙空靈,又輝煌溫暖。鋼琴家迅疾而敏感的手腕和手指,讓我變成一只無知無識的小鳥或小獸,只懂得傾聽,也只需要傾聽。
肖邦最早作為音樂神童在俄國沙皇面前嶄露頭角,后來在華沙完成了音樂教育。他的老師,華沙音樂學(xué)院院長約瑟夫·艾斯納從一開始就看出肖邦天才的想象力,所以他一方面堅持傳統(tǒng)的教學(xué)方法,另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肖邦的浪漫和個性。
后來我們開車從華沙到格但斯克,避開高速路,走的都是田間小道。一種壓倒一切的幸福感突然襲來。
也許因為日頭和綠蔭讓人想起華北平原干燥的夏天,雖然少了蟬聲。田間高高的麥子證明了土地的飽滿肥沃。有金黃成熟的小麥,還有苜蓿、高粱,田間和路之間總有紅色虞美人夾雜著藍紫色鈴蘭、矢車菊和白色雛菊,完全就是我們在古城克拉科夫看到的“拉吉孔尼克游行”里大小女孩子們所戴花環(huán)的配色,更襯出那些玫瑰色臉龐的嬌美。
行駛在這樣一條小路上,格外安詳喜悅,因為周圍的一切都在努力生長———這就是肖邦以詩人之心愛著的國家。
選自《新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