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
唱戲是很容易唱出感情的,比如《游龍戲鳳》,梅蘭芳和孟小冬一唱,就好上了。但這樣的戲,京劇里不太多。
相比之下,昆曲特別適合用來表現(xiàn)愛情。“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是杜麗娘的懵懂;“卻為何有緣邂逅,難偕鳳鸞儔”是京娘的心痛;“只落得淚萬行愁千狀,人間天上此恨怎能償”是明皇的悔恨;“秋江一望淚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是妙常的離愁。
唱昆曲的人,在追求愛情方面有沒有優(yōu)勢?
1936年暑假,因為打聽到“傳”字輩著名昆曲演員沈傳芷在青島替人拍曲,在清華大學(xué)歷史系讀書的張宗和便和四姐張充和組成了“昆曲避暑團”,去青島玩耍。在青島,他們被介紹給當(dāng)?shù)厍眩扇站墼谝黄?,吹拉彈唱,這其中便有剛開始學(xué)曲的孫鳳竹。
在一次又一次的曲會中,張宗和與孫鳳竹漸漸萌生了愛意。直到有一天,樂不思蜀的張宗和忽然收到父親的電報,要他回蘇州,去自己家辦的樂益女中教書。父命難違,張宗和只得買了船票。彼時離別,大家多會尋一條紙帶,站在船上的人和送行的人各執(zhí)一端,直到船開,紙帶斷了,是為送別。張宗和記得,那一天,“我和孫小姐拉的是一根紫色的,船開了,我眼睛老望著她,她也望著我。遠(yuǎn)了,紙帶斷了,人也看不見了,我收了紙帶的斷頭,懷著七分喜悅、三分惆悵的心情進了艙”。
孫小姐后來成了張宗和的妻子。汪曾祺曾經(jīng)寫過西南聯(lián)大曲社的活動情況。那時候,張宗和給大家吹笛子,“他笛風(fēng)圓滿,唱起來很舒服”。他的夫人孫鳳竹常唱《折柳·陽關(guān)》,“叫他關(guān)河到處休離劍,驛路逢人數(shù)寄書”,聞之使人欲涕。汪曾祺說,他們站在一起,一個溫文爾雅,一個風(fēng)致楚楚,在晚翠園并肩散步,讓人想起《驚夢》里的一句詞:“揀名門一例一例里神仙眷?!?/p>
還是在1936年,張宗和的大姐張元和在昆山救火會的一場義演上,遇到了著名昆曲演員顧傳玠。
這不是張元和第一次見顧傳玠,對于昆曲愛好者來說,顧傳玠的名字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事實上,她一聽到義演上有顧傳玠,就立刻打電話給父親,因為當(dāng)時顧已經(jīng)離開舞臺很久,而父親最愛看顧傳玠演的《見娘》?!案赣H雇了汽車,帶宗弟、寅弟、寰弟、寧弟及寧弟的家庭老師等,浩浩蕩蕩到昆山來欣賞昆劇?!?/p>
在昆山的演出中,張元和兩次登臺,在兩出不同的戲里扮演小生。顧傳玠自然看到了她的演出。隨后他上臺扮演了兩個重要的男角,即《驚變》中的唐明皇和《見娘》中的小官生王十朋。據(jù)說,因為久不上臺,顧傳玠覺得很累,不肯多演一場。但后來,還是卻不過情面,加了一出《太白醉寫》。上臺前,顧在臺下背誦《清平調(diào)》:“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彼蝗豢ㄗ×?。這時,元和不由自主地接了句:“一枝紅艷露凝香……”
這兩個人,就這樣愛上了。
他們的愛情受到了很大的阻礙。當(dāng)時,張元和給妹妹張允和寫信:“上海有個人對我很好,我也對他好,但這件事是不大可能的事。”這件事指的是結(jié)婚,這個人指的是顧傳玠,所謂不大可能,皆因顧乃戲子,和張元和地位懸殊。張允和回信說:“此人是不是一介之玉?如是,嫁他!”
1939年4月21日,上海的小報上紛紛刊登“張元和下嫁顧傳玠”。32歲的張元和終于勇敢地邁出了這一步,與顧傳玠在上海大西洋餐廳舉行結(jié)婚儀式。
選自《讀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