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
詩人的眼睛是天空的星辰與人間的淚水做成,具有神性與巫性,他們的眼睛看見的,比神看見的更真實,比人看見的更深,猶如透明的琥珀,失明的魚兒穿梭而過,亦留下永恒的緘默之言。
在左安軍的詩歌疆域里,在他描繪出的那個夢幻國度中,他不僅僅是一位詩人,他是坐在金鑾之殿上的太陽君王,他是預言海洋的流水騎士;他是雙腳丈量大地的游吟僧人,他是飽嘗時間桎楛的藝術囚犯;他是氣若游絲的游牧邊民,他是永遠無法被定義的第三人稱,他是穿青人。我曾多次在紙質(zhì)刊物和網(wǎng)絡媒體上看到過他的簡介:左安軍,穿青人。他似乎格外看中這個一直以來被忽略被模糊掉的民族身份,“我走在哪里/穿青人就在哪里”(《我是穿青人》)。大山深處里神秘民族的血液流進他身體,即使他漂泊四方,即使他以一個朝氣的年輕人的姿態(tài)行走在北京城中,他的雙腳依然無法離開故鄉(xiāng)的土地,赤色的圖騰給他的腦門上了無聲的烙印,這是他矛盾的癥結(jié)所在,卻是他所有光華集中的胚胎。
我慕愛他詩中所營造的意境,那沉默而發(fā)光的羽毛、那墮落而冒煙的星宿,那吹滅又醒來的大風,他創(chuàng)造了一面鏡子,可以穿梭夢境,里面倒映著世人和圣徒的影子,還生發(fā)了森林,大地,與雷電。如同一個擷星者,自然界的調(diào)度使,將徐徐降臨的黑夜鉆石贈送給需要火光的人們,將分娩而出的黎明之境留給自己,熱鬧和糧食都屬于世人,他只愿做在孤身絕境,一個在白紙上畫太陽的孩子。
“沒有人捂住我的嘴巴/可是我卻不能說話/沒有人攔住我的去路/可是我卻無法行走”(《游牧民族》),我將這兩句詩的終極意義解讀為孤獨,我寧愿這樣認為。這世上的情感何其豐富,一個詩人更不必說,他天真,善良,慈悲,關懷著故鄉(xiāng)和人類的命運,也在意原野上一株無名草的生長弧度,但愿意晝夜與詩人廝守的,只能是孤獨。孤獨和詩歌,是詩人的戀人和知己。左安軍大學畢業(yè)時,曾將自己的詩歌處女作《第三人稱》印成一本薄薄的小冊子,總共十本,他附上一封長長的信,將十本書從郵局出去,郵寄給那些散落在天涯的未曾謀面的朋友,或許有些根本找不到署名,之后將自己那幾年感覺寫壞掉的詩歌付諸一炬,不留一絲存在過的證據(jù)。詩人想要過上正常的生活嗎?沒有人會比詩人更渴望過上正常的生活,但他們是被神選中的孩子,大多數(shù)時候,必須保持清醒,甚至假裝癲狂潛藏人間。
“一顆心要破碎多少次才會趨于完整/一個人要告別多少回才能同自己相逢”(《影子的囚徒》)。虔心寫詩之人,行至途中,漸漸抵達無人之境,往往成為自己與自己的較量。青郁色的左安軍,在褪去了激情年代的紫色外衣之后,重新走出綠色莽林,放過無盡的懺悔和歡笑,舍棄厚重的圣徒行囊,溯流而上,在遇見自己的途中尋找河流的源頭,如果黎明生出更美的夢境,那黑暗將會滯后降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