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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者

2018-03-02 22:22盛紅娟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18年2期
關鍵詞:回民老趙支隊

盛紅娟

這是一個普通農(nóng)民和共和國抗日英雄的故事。

農(nóng)民叫趙文嶺,是個攝影愛好者,今年62歲,河北獻縣人,和抗日英雄馬本齋是老鄉(xiāng)。從1990年至今,他只埋頭做一件事:搜尋馬本齋和回民支隊的抗戰(zhàn)英雄事跡。只要聽說哪里有馬本齋的事跡,哪里有健在的回民支隊隊員,無論多遠多難,他都要去。

馬本齋英年早逝,可那些曾經(jīng)跟隨他的抗日將士們依舊轉(zhuǎn)戰(zhàn)大江南北,在隆隆炮火中出生入死。他們在漫天的硝煙中幸存下來,很多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部隊,一輩子深深敬仰并懷念著馬本齋。

那些仍健在的回民支隊老戰(zhàn)士,他們在哪兒?一年又一年,為了找到他們,趙文嶺的腳板兒走遍了大江南北,他拍攝了140多位老隊員的肖像,寫下了100多本尋訪日記,積攢了數(shù)萬張圖片。

很多老戰(zhàn)士在這二十多年里去世,趙文嶺總是提醒自己:要與時間賽跑,給這些抗日英雄們留下在世間最后的珍貴影像。

趙文嶺很窮。多年來,他沒工夫掙錢,又因為不停地尋訪,幾乎傾家蕩產(chǎn)。為了湊路費,他一次次賣糧食,賣牲口;為了省錢,步行幾十里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在鄉(xiāng)下睡過柴棚,睡過麥場,睡過很多城市的候車室,甚至睡在繁華都市的馬路邊……

但是,站在那一幅幅令人震撼的照片前,聽他一字一句地講述,你又會覺得,他真的很富有。

他把自己的家,變成了紀念馬本齋和回民支隊的私人展覽館,把自己變成了回民支隊的活字典,把尋訪回民支隊的歷史當成了堅持一生的信仰。

趙文嶺平時很寡言,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墒?,一旦你問起有關馬本齋和回民支隊的任何事、任何小細節(jié),他立即會滔滔不絕,記憶力驚人?;孛裰ш牭臍v史都刻在了他的腦子里,精確到了每一天、每一次戰(zhàn)斗。

開國上將呂正操的兒子呂彤羽曾說過:“我見過許多大人物,但我這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趙文嶺?!?/p>

“我就是想做點有意義的事,干不了大事我就干小事?!敝挥行W文化水平的趙文嶺,說出來的話總是那么樸實無華。

這是一個英雄癡。

一個用生命守望英雄,詮釋最樸素的家國情懷的人。

從去年秋天認識了趙文嶺,幾個朋友就親熱地管他叫老趙,他總是樂呵呵地應承,黝黑的臉龐上掛著一副憨厚的笑容。

最初知道老趙的名字,也是因為馬本齋。

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們菏澤這片抗日老區(qū),與民族英雄馬本齋有緣。

菏澤市鄄城縣有個回族村叫軍屯,抗戰(zhàn)時期是個紅色堡壘村。當年,馬本齋率領回民支隊轉(zhuǎn)戰(zhàn)魯西南,曾數(shù)次在軍屯休整、養(yǎng)傷。那段時間是抗戰(zhàn)最困難的時期,為了讓馬本齋早日康復,鄉(xiāng)親們從各家斂了白面烙餅,輪流殺了老母雞給他熬湯。村里的百歲老人孫留閣,至今還珍藏著給馬本齋烙過餅的搟面杖和鐵鏊子。2015年春天,馬本齋之子馬國超得知這一消息,曾兩次來到軍屯尋訪父親的足跡,并把這一重要信息告訴了趙文嶺。老趙一年內(nèi)三赴軍屯踏訪,還和菏澤市伊協(xié)會長馬惠亞成了好友。

趙文嶺的家在獻縣陳莊鎮(zhèn)苗莊村,距馬本齋故里約40公里。

讀小學時,趙文嶺看到家里大門有被火燒過的痕跡,就問母親:娘,咱這門是咋回事?母親說:這是當年日本鬼子給燒的呀。鬼子進村就抓雞,嚇得村里的雞看到穿黃衣服的就滿街飛。不光抓大人,連小孩也不放過,你大姨14歲就給送到婆家去了。為了躲鬼子,我好幾次藏到村邊葦坑地里,老深的水,我兩只手緊緊拽著葦子,光露著腦袋,凍得渾身打哆嗦。當年日本鬼子很猖狂,到處修碉堡,村村有日軍。鬼子的混賬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趙文嶺從小就牢記母親的教導:不管多苦多難,都要愛祖國,走正道。

尋訪馬本齋和回民支隊這件事,老趙做起來也很偶然。他從小喜歡畫畫,后來又迷上了攝影,還專門跑到北京買了一臺照相機。1988年春,他拎著相機去了銀川打工,領著一幫工友給剛蓋的大樓做屋面防水。

攝影技術(shù)也沒人教,老趙沒事就自己琢磨。干完活,他就挎著相機走大街串小巷,尋找鏡頭拍照。一年后他參加了個攝影展,還獲了獎,寧夏的很多媒體都知道了這個愛攝影的農(nóng)民工。

1989年春節(jié)前,有個記者對老趙說,你是抗日英雄馬本齋的老鄉(xiāng),幾年前我們曾去馬本齋故里采訪過,不知道如今變化大不大。你喜歡攝影,回老家去采訪拍片吧,這可是件有意義的事。怕他沒經(jīng)驗,記者還親筆給他寫了采訪備忘錄。

那年臘月二十九深夜,老趙才風塵仆仆趕到家,一家人過了個團圓年。正月十六,他在自行車筐里裝上干糧,騎車就奔向了本齋村。那時,老趙對馬本齋的了解還很少,只知道他是個有名的抗日英雄。

從此,老趙開始用鏡頭追尋、記錄馬本齋和回民支隊的足跡。別的地方不說,僅來本齋村就有上千次,先后騎壞了5輛自行車,累計行程不下10萬公里。

馬本齋故里,當年叫東辛莊。1903年,馬本齋出生在這里一個貧苦的回族家庭。1937年7月7日,盧溝橋炮火擊破千年曉月。面對日軍大舉進犯華北,馬本齋義憤填膺,動員本村青壯年組織起義勇隊,后編入回民教導隊。

馬本齋歷任回民教導隊隊長、冀中軍區(qū)回民支隊司令員、冀魯豫軍區(qū)第三軍分區(qū)司令員兼回民支隊司令員。他指揮回漢健兒,轉(zhuǎn)戰(zhàn)于冀中平原、渤海之濱,馳騁于冀魯豫廣大敵后戰(zhàn)場,奪城上百,殲敵數(shù)萬,被毛澤東稱為“百戰(zhàn)百勝的回民支隊”。

馬本齋逝世后,東辛莊改名為本齋村。

第一次來到本齋村,老趙心懷忐忑,他沒經(jīng)驗,不知道怎么采訪。幸好口袋里有備忘錄,總算照著提綱完成了采訪。

從那以后,老趙沒事就騎上自行車去本齋村轉(zhuǎn)悠。很快,他在村里遇到了馬本齋的老部下,當年回民支隊的連長馬國亭。馬國亭告訴他,當年,馬本齋在村里組織回民武裝時,他和弟弟馬國柱一起參加了回民抗日義勇隊,村里的馬瑞強、馬國文、馬維起都是當年回民支隊的隊員??箲?zhàn)結(jié)束后,他們就結(jié)伴從延安回到了家鄉(xiāng),過起了和普通村民一樣的日子。endprint

老趙最喜歡在清真寺里跟老兵們聊天,給他們拍照,聽他們講述當年回民支隊打鬼子的故事:

每次鬼子的炮樓打不下來,眼看著前面的戰(zhàn)士抱著炸藥包犧牲了,馬瑞強就主動請纓。他總能想辦法把炮樓炸掉,而自己卻毫發(fā)無傷。

馬維起的父親是二大隊隊長,他帶著一家五口參加回民支隊,最后只回來三個。馬維起的小腿被打斷,耳膜也被震壞了。

馬國亭告訴老趙,回民支隊沒留下太多影像資料。當年曾有戰(zhàn)地記者要拍馬本齋,他搖搖頭,說底片有限,留著打沖鋒的時候照。

采訪拍攝老戰(zhàn)士的過程,也是趙文嶺了解馬本齋的過程。老兵們告訴老趙,馬本齋有滿腔的愛國熱情,從小受母親白文冠很大影響,母親教育他要“愛人民,愛老百姓”。1941年8月,日本人為了逼迫馬本齋投降,把馬母白文冠抓了起來,威逼她給馬本齋寫勸降信。但她痛斥敵人:我是中國人,一向不知有投降二字。為了不讓兒子擔憂,一心殺敵,馬母絕食而死。母親的犧牲,更激起了馬本齋的抗日斗志。

老兵們說,馬本齋嗓門很大,像喇叭一樣,幾千人都能聽見。直到幾十年后,馬本齋的聲音仍清晰地記在老兵們心中,這讓老趙感慨唏噓。

了解得越多,老趙對馬本齋的敬仰越深,對回民支隊的感情也越深。他陸續(xù)得到了更多健在老戰(zhàn)士的消息,開始在周邊進行更多的尋訪和拍攝。

因為經(jīng)濟條件有限,老趙幾乎每次出行都自帶干糧,出行工具就是那輛破自行車。冀中40多個縣,每個縣他都跑到了。1992年,他的朋友送給他一輛新自行車,這讓他的尋訪如虎添翼。只要聽說一個線索,他就不辭辛苦跑了去,耐心尋找蛛絲馬跡,再一一找到相關人員核實,反復了解印證。

二十多年的時間,他用鏡頭記錄了本齋村點點滴滴的變化。有時為了拍好一個鏡頭,他在一個地方一待就是兩三個小時。別人以為他著了魔,等拍好時他又突然蹦起來,嚇人一跳。為了拍好本齋村一戶農(nóng)家的變遷,他跟蹤了這家人二十多年。外人都分不清,誰是主人誰是客人……

最讓老趙欣慰的是,當年馬母那兩間破舊的小祠堂,經(jīng)過多次改建,早已舊貌換新顏,建成了占地100余畝的馬本齋紀念館和母子烈士陵園。母子倆依偎在青松翠柏中,永遠不再分離。這里,也是他拍攝最多的地方。他很自豪,20多年的變化,都印在了在我的鏡頭里。

馬本齋紀念館的很多珍貴物品,都來自老趙的捐贈:回民支隊隊員的入黨轉(zhuǎn)正表、職務胸章、他們使用過的針線包,還有多年來歷盡艱辛拍下的一幅幅照片……

趙文嶺在本齋村、在馬本齋紀念館待的時間,遠遠超過了自己40公里外的家。

從本齋村走向全國各地尋訪,老趙最初的信息,也是來自本齋村的這些老兵們。

有一次,馬國亭告訴老趙,回民支隊的老隊員劉清瑞,在天津警備區(qū)任參謀長。1992年春天,老趙背著相機就去了天津。他找到了劉清瑞,還在他家吃了一頓香噴噴的牛肉燉粉條。

從此,老趙開始跋山涉水,尋訪那些健在的回民支隊老戰(zhàn)士。

他找到了回民支隊1940年下半年的花名冊,名單上有3500多人。新中國成立后,僅回民支隊就出了80多個將軍。

抗戰(zhàn)勝利后,回民支隊隊員被派遣到各支部隊,分散在大江南北。為了尋找他們,老趙的足跡幾乎踏遍全中國。他到過新疆“三個泉”邊防連,到過深圳的羅湖口岸,也到過東北的雙鴨山,為140多位老隊員留下了珍貴影像。

老趙家的日子一直過得很窘迫,但他傾盡全力,在家里的平房之外,又建起了一座二層小樓。他說:“建這個房子,就是為了那些照片?!?/p>

去年深秋,我們到老趙家參觀時,看到那些照片的底片,都分門別類放在一個個鞋盒里,碼放在樓上通風透氣又避光的角落。大廳四周,擺滿了一張張回民支隊老戰(zhàn)士的肖像。

那些照片,每一張都令人震撼。隨便拿起一張照片,老趙都能給你講一段刻在他心底的故事。

“我最怕的,就是這些老人離世……他們已八九十歲,生命已很脆弱。所以我要盡快找到他們,留住這些民族英雄最后的影像。”

張剛劍,回民支隊第四任參謀長。為了找到他,老趙三下四川,打了數(shù)百個電話,才輾轉(zhuǎn)找到張剛劍的下落。

張剛劍是安徽人,1933年就參加了紅軍,1941年3月任回民支隊參謀長。后來調(diào)離回民支隊。從2005年開始,趙文嶺就四處打聽他的信息。有人告訴他,張剛劍在20世紀60年代曾在南充軍區(qū)任司令員,離休后就沒了消息。趙文嶺曾兩次去四川尋訪,都無功而返。

2011年底,趙文嶺聽說張剛劍可能在四川成都,而且身體不太好。他打了數(shù)百個電話,詢問了上百人,終于得知,老人住在成都軍區(qū)陸軍總醫(yī)院。2012年5月,趙文嶺奔赴成都,在醫(yī)院病房里見到了病重的張剛劍老人。

提起馬本齋,張剛劍的兒子感慨不已:馬本齋太厲害了,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他在我爸身上打下的烙印太深了。我爸一輩子最敬重的人,就是馬本齋!我們家是漢族,但從認識馬本齋起,我爸就開始戴禮拜帽,家里的飲食習慣也和回族一樣。每次聽我爸說起馬本齋當年威震敵膽的氣魄,我身上的汗毛都會豎起來。

在醫(yī)院病房,趙文嶺終于握住了百歲將軍的手。那時老人幾乎已經(jīng)不能說話,但當他得知趙文嶺來自馬本齋的家鄉(xiāng),就一個勁兒地點頭。老趙買了一束鮮花,默默放在病床前,給老人拍下了最后的照片。不久老人去世,臨終時頭上仍戴著禮拜帽。

李健軒,回民支隊另一個老戰(zhàn)士,曾任武漢空軍某部副政委。為了找他,老趙也費盡周折。

2004年冬天,趙文嶺聽說李健軒在武漢,但一連去了兩次都沒找到。他沒氣餒,又去北京尋訪消息,終于打聽到李健軒的老家在滄州河間。那時已過了臘月二十三,老趙卻沒心思回家過年,決定先去河間看看。一路打聽,果然找到了李健軒的老家。一番自我介紹后,他的家人非常熱情,當場就撥通了李鍵軒的電話。老趙激動不已:李伯伯,我已經(jīng)找了你很久!我也找到了很多你的老戰(zhàn)友!過了年三十,我就去武漢!endprint

正月初一,吃了餃子,給爺爺奶奶上過墳,老趙背起攝影包就出發(fā)了。他要去衡水坐火車。為了趕車,他只好坐出租車。平時100塊錢的車費,他加價給了150,就這,司機師傅還不太情愿。

畢竟是大年初一,火車上冷冷清清,一個車廂里只有他一個乘客,連賣貨的小推車也不見蹤影。老趙一直餓著肚子,連點吃的都買不到。

在南昌又轉(zhuǎn)了一次車,大年初四,趙文嶺終于出現(xiàn)在李健軒面前,風塵仆仆,形容憔悴。

看著趙文嶺的樣子,李健軒很心疼:孩子,別說話,洗把臉,先好好睡一覺再說!

趙文嶺一頭扎到溫暖的被窩里,就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xiāng)。不知睡了多久,李健軒的兒子端個托盤過來了:兄弟,翻身,趴下,我給你拔個罐!

老趙說,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拔罐,感覺好像到了天堂。

第二天,采訪,拍照,老趙忙了整整一天。晚上,他就坐火車去了太原,繼續(xù)尋訪一個叫馬捷的回民支隊老戰(zhàn)士。

馬捷,也是趙文嶺尋找了很久的人。

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委托山西的朋友幫忙尋找,后來陸續(xù)給了回話,答案都一樣,說人已經(jīng)去世了??衫馅w不死心,這次離開武漢后,他就直奔太原。

在太原找了整整兩天,終于見到了馬捷。一見面,他先給老先生敬了個軍禮,但沒說幾句話,他就知道找錯了:這個馬捷雖然也是個老軍人,但沒參加過回民支隊!

老人回憶了很久,終于想起來:好像聽說過,有這么個人,跟我重名,但不知道他在哪里。

趙文嶺繼續(xù)在太原街頭奔波。第三天,他轉(zhuǎn)到了山西省科委附近,結(jié)果令他欣喜若狂:這里有人認識馬捷,還直接給他說了門牌號碼。

趙文嶺實在累壞了,但他一分鐘都不愿意耽擱,一瘸一拐,站在了那個門牌號碼前。

出來開門的是馬捷的兒媳婦,她說:我爸出去下棋去了,我馬上去找他。

不大會兒,一個老先生拄著拐杖過來了。趙文嶺握著老人的手,眼含淚花,很久都不愿松開。

見了趙文嶺,老人激動得飯都顧不上吃,整整一個下午,他都在講馬本齋,講回民支隊的故事。雖然已95歲高齡,但60多年前的烽火歲月,還有那些并肩抗敵的老戰(zhàn)友,早已刀刻般印在他的腦海里。

多年的奔波尋訪,老趙憑的就是這股韌勁。無論線索多么渺茫,無論要走多遠,跑多少趟,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決不放棄。

他習慣了饑一頓飽一頓,習慣了十幾天不換衣服,更習慣了坐夜車趕路,抱著包睡覺,因為里面有膠卷。這些膠卷比我的命都重要,老趙不止一次這樣說。

趙文嶺說:“能找到的我都拍了,除了西藏以外我都去了,因為全國各地都有。”

不斷的奔波中,二十幾年過去了?!艾F(xiàn)在,這些老人大多已經(jīng)不在了,不在了……”說到這里,趙文嶺眼圈發(fā)紅。

從老趙的朋友那里,我們聽到了一個他為回民支隊烈士找“家”的故事。

烈士名叫曹奎,最初搜集回民支隊資料時,趙文嶺就看見過這個名字。在眾多的抗日英雄中,他并不是特別引人注目。

1992年初,趙文嶺在查閱資料時,再次看到有關曹奎的介紹:獻縣淮鎮(zhèn)人,冀中回民支隊第一任隨軍阿訇,渤?;孛裰ш牭闹饕獎?chuàng)建人之一。

關于曹奎的資料不多,老趙想再多搜集一些,重新整理一下。他沒想到,這一查就是13年。

趙文嶺背著采訪包到了淮鎮(zhèn),查遍了當?shù)氐臋n案館、地方志,卻找不到關于曹奎的任何記載。他又在淮鎮(zhèn)所有曹姓人中打聽:抗戰(zhàn)時期,淮鎮(zhèn)是否出了個姓曹的阿訇?回答是否定的?;存?zhèn)的曹姓老人明確告訴他,在當?shù)夭苄諑纵吶酥校紱]有過姓曹的阿訇。線索就此中斷了。

老趙不死心,后來又多次前往淮鎮(zhèn),一個村一個村地打聽。后來,他又把搜索范圍擴大到整個滄州,凡是能找到的支隊老戰(zhàn)士,他幾乎都問遍了。很多老隊員還記得那位長著黃胡子的老阿訇,可更多的情況,誰也說不準了。

老趙斷斷續(xù)續(xù)打聽著曹奎的信息,轉(zhuǎn)眼10年過去了。

2003年深秋,趙文嶺和朋友去了北京,探望當時已83歲的劉世昌老人。他是馬本齋的入黨介紹人之一,解放后曾任空軍政治部主任、副政委。

在聊天中,趙文嶺提起了曹奎。劉世昌老人曾和曹奎并肩作戰(zhàn),他說曹奎可能是滄縣人。這更讓老趙疑惑,為什么到如今還有人記憶深刻的抗日英雄,卻沒人說清他到底是哪里人呢?這激起了老趙的倔勁,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幫這位抗日英雄找到“家”。

2004年,趙文嶺在泊頭市的清真寺舉辦“毛澤東主席為馬本齋題詞60周年展覽”,來參觀的回族人很多,他仍不忘打聽有關曹奎的線索,由此結(jié)識了73歲的曹玉發(fā)。曹玉發(fā)只知道自己的父親曹希升(諧音)參加過抗日隊伍,其余所知不多。母親前些年過世,生前也從未提過關于父親更多的信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曹奎就是自己的父親。

轉(zhuǎn)眼到了2005年8月,趙文嶺在北京舉辦了“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攝影展”,這已是他第三次在北京舉辦展覽,再次引起轟動。回來后,老趙得到邀請:到泊頭再辦一次展覽。泊頭人很熱情,有個叫韓寶祿的回族人特別欽佩老趙,再三請他到家里吃飯。席間,老趙又一次見到了曹玉發(fā)。

吃飯時,曹玉發(fā)談起自己的父親,老趙請他再仔細回憶,他終于想起了一些細節(jié):有人管他父親叫“曹部長”,曾帶人來老家“招兵”,還有母親在油燈下煮紗布的身影。盡管只是一些記憶的碎片,但對老趙來說仍如獲至寶。對曹奎的資料倒背如流的他非常激動:曹希升和曹奎可能是同一個人!

老趙興奮不已,立即電話聯(lián)系了一些健在的回民支隊老戰(zhàn)士,一一核實了解到的細節(jié)。這時,他又得到了意外收獲:曾給回民支隊當過地下交通員的李樹合老人說,曹奎原來確實叫過曹希升。1942年底,曹奎到河南洛陽北窯清真寺開展工作,解放前夕在西安被害。

后來,趙文嶺和曹玉發(fā)一起,沿著曹奎當年的足跡,幾次前往洛陽、鄭州、西安,搜集第一手資料,還扛回了曹奎曾經(jīng)坐過的凳子。endprint

烈士魂歸故里,趙文嶺終于為抗日英雄找到了“家”!

在那烽煙四起的年代,很多抗日志士曾經(jīng)浴血奮戰(zhàn),最終卻默默無聞。對于回民支隊的歷史,老趙了如指掌。馬本齋率回民支隊打的大小870多場戰(zhàn)斗,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腦子里。除了曹奎烈士,他還幫助20多個回民支隊老戰(zhàn)士寫過證明,幫他們找回了應有的榮譽,辦理了薪金補貼。同樣,一旦有人想偽造革命經(jīng)歷,也注定會難逃他的火眼金睛。

一次,有個老人找到趙文嶺,說自己是回民支隊的老戰(zhàn)士,但有關物品讓大水沖走了,要求老趙給寫個證明材料。結(jié)果三問兩問,老人就開始支支吾吾。老趙笑了:伯伯,我研究回民支隊20多年了,他們打的哪場戰(zhàn)斗,我都清清楚楚。您參加過回民支隊可能是真的,但我推測,您打完第一仗就臨陣脫逃了,以后的戰(zhàn)斗您就不知道了。

聽了老趙的話,老人心服口服,羞愧地低下了頭。

馬本齋英年早逝,他領導的回民支隊是否還有延續(xù)部隊?抗戰(zhàn)時期曾令日軍聞風喪膽的鐵騎部隊,難道就沒有傳承?這些疑惑,多年來一直縈繞在趙文嶺心頭,揮之不去。

但是,走遍大半個中國后,他依然沒有確切的信息。

2005年初冬的一天,趙文嶺從北京回到馬本齋紀念館,發(fā)現(xiàn)有位老人,在馬本齋母子像前,默默佇立了很久。

當老人緩緩轉(zhuǎn)過身來,老趙發(fā)現(xiàn),他渾身顫抖,眼含熱淚。

老人告訴趙文嶺,他叫李福亭,曾是回民支隊隊員。這次,他專程從新疆來瞻仰馬本齋母子。

李福亭是河北新城縣人,1939年參加回民支隊。他曾兩次隨部隊來到馬本齋的老家休整,吃過馬母白文冠炸的油香。受到馬本齋批評時,馬母曾呵護過他。這些經(jīng)歷,李福亭終生難忘。

抗戰(zhàn)勝利后,李福亭和戰(zhàn)友們一起轉(zhuǎn)戰(zhàn)到新疆,從此在邊疆扎下了根。那里,還有很多和他一樣的回民支隊老戰(zhàn)士。

2006年春節(jié)過后,趙文嶺對老母親說,娘,我得去新疆。

老母親有點舍不得,剛過完年,你又要出去呀。

娘,我不去不行,過了年,紀念館的事就多了。

正月初九,趙文嶺揣著賣糧食的錢,踏上了去新疆的旅程。正月十二,在烏魯木齊火車站,他見到了來接他的李福亭老人。

顧不上休息,趙文嶺就開始和李福亭老人促膝長談,詳細詢問新疆還有多少健在的回民支隊老戰(zhàn)士。他再次提起了心里的困惑,為啥咱回民支隊沒保留下傳承的部隊?

李福亭老人回答,怎么沒有?就在奇臺啊。

趙文嶺在心里“啊”了一聲。這短短的一句話,足以讓他熱血沸騰。他好久沒說話,告訴自己要沉住氣,縈繞心頭多年的謎團,也許很快就要解開了。

按照李福亭提供的線索,趙文嶺先列了個名單,開始尋訪其他健在的老隊員,然后回到烏魯木齊。他的最后一站,就是奇臺。

奇臺位于新疆東北部,天山北麓,距烏魯木齊市200公里左右。趙文嶺的目標,就是奇臺邊境線上的“三個泉邊”防連。從奇臺縣到北塔山邊防站,還要走200多公里山路。

此時正是新疆最冷的季節(jié),到處一派銀裝素裹,寒風呼嘯。趙文嶺拎著大包,走了十多里山路。鞋底和鞋幫“分家”了,他就撿來枯草,將鞋幫鞋底綁在一起繼續(xù)趕路。

邊防連派了專車來接趙文嶺。一路上幾乎都是戈壁灘,趙文嶺捂著心臟,忍受著道路顛簸帶來的不適。7個多小時后,終于到了“三個泉”邊防連。雖然室外氣溫零下三十多度,但老趙心里卻熱乎乎的,他覺得自己到家了。

在邊防連,趙文嶺終于厘清了馬本齋去世后,回民支隊的去向。

1944年2月7日,馬本齋病逝于軍中;1945年日本投降后,冀中回民支隊官兵在延安進行重新改編,一部分官兵奉命去往東北、河北張家口和冀中地區(qū),留在延安的官兵縮編為一個營,參加了保衛(wèi)延安戰(zhàn)斗;解放蘭州戰(zhàn)役后,全營官兵僅存300多人,隨后部隊又縮編為一個連,參與和平解放寧夏。1950年3月,部隊奉調(diào)進新疆剿匪,后來就成為奇臺邊防連,常年守護在中蒙邊境線。

抗日烽火中的回民支隊,默默駐守國境線的邊防連,兩個看似隔著久遠時空的隊伍,在趙文嶺不懈的追尋中,緊緊連在了一起。

趙文嶺在邊防連待了一個月。他給戰(zhàn)士們講馬本齋的故事,講一場又一場的戰(zhàn)役。他講不夠,戰(zhàn)士們也聽不夠。

在雪地里,他和戰(zhàn)士們一起訓練,摸爬滾打,不懼嚴寒。他向連長提出:來到邊境線,他要像戰(zhàn)士那樣站一班崗。

連長同意了,問他,站哪一班?

趙文嶺回答,最冷的那一班。

最冷的那班崗,是從半夜十一點半,到凌晨一點。

趙文嶺戴上軍帽,穿上軍大衣,全副武裝起來。他像一個真正的戰(zhàn)士那樣,緊握鋼槍,在邊境線上為祖國站了一班崗。

在茫茫雪原上,趙文嶺走遍了200里的邊防線,看到了邊境線上的中蒙界碑。夕陽的余暉照在界碑的國徽上,格外壯觀。趙文嶺雙膝跪地,熱淚盈眶,祖國母親,兒子來了!他用專門帶來的國產(chǎn)相機和國產(chǎn)膠卷,對著熠熠生輝的界碑按下了快門。

在趙文嶺家里,我們看到了一摞已經(jīng)發(fā)黃的筆記本,里面記錄了他多年來尋訪過程中經(jīng)歷的各種艱辛和曲折。

吃苦受累,在趙文嶺看來不算什么。最讓他難過的,是尋訪中缺少資金的窘迫。老母親為了給兒子湊路費,不知道多少次賣糧食,賣牲口。每次接過老母親遞過來的錢,他都愧疚得暗暗落淚。

1992年,因為尋訪的事要求人幫忙,老趙買了一只燒雞作為“見面禮”,沒承想?yún)s沒找到人。走了一天沒吃飯,回來時又累又餓,他真想拽下個雞大腿來吃。但幾次拿出來看看,終究舍不得吃,只好又放回包里。實在餓得受不了,就喝兩口水繼續(xù)趕路。

平時,他兜里一般就放二三十塊錢,能吃一碗牛肉面,二兩牛肉,這就是他最高的生活標準了。

1993年清明節(jié)前,馬本齋決定去石家莊,到華北烈士陵園拍攝馬本齋墓地,拜訪馬本齋的三弟,尋找更多的回民支隊歷史資料。知道他沒路費,一個朋友借給他80塊錢。他買了兩個膠卷,花去40塊,還剩40塊,趙文嶺小心翼翼放進貼身的衣兜。endprint

趙文嶺先來到馬本齋的三弟家,才知道他兩個月前剛剛?cè)ナ馈T谶@里,他發(fā)現(xiàn)了一張馬本齋的瓷像全身照。這張照片1932年拍攝于江西,并在景德鎮(zhèn)被烤在瓷盤上。

可惜的是,這張瓷像后來不小心被摔壞。10年后獻縣籌建起馬本齋紀念館,陳列的那張馬本齋黑白全身照,就是那時趙文嶺拍攝的,成為現(xiàn)今最權(quán)威最真實的馬本齋肖像。

這次尋訪收獲很大,在河北博物館,趙文嶺找到了1944年3月在延安召開馬本齋追悼大會的資料。還向馬本齋的三弟媳婦確認了馬司令的出生日期:生日是臘月初三,屬虎。從那以后,老趙每年都以自己的方式,給馬本齋過生日。

趙文嶺在石家莊待了四天,他不敢花錢住店,晚上就來到烈士陵園馬本齋墓地,抱著攝影包,睡在墓地旁邊的松樹上。一日三餐,他只吃饅頭,喝自來水,四天一共花了七塊錢。

談及這段經(jīng)歷,趙文嶺說,馬本齋司令在地下安息,我在樹杈上陪著他。那是離英雄最近的時刻,也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四月初的夜晚,春寒料峭。黎明前的那段時間,寒意刺骨,最冷最難熬。太陽出來前,老趙就從樹杈上跳下來,凝神拍攝映在馬本齋墓地上的第一縷陽光。

為紀念馬本齋逝世50周年,趙文嶺準備到北京去辦攝影展。提前半年,他就開始為攝影展做準備。因為沒錢,尋訪難以繼續(xù),趙文嶺愁眉不展。老母親二話沒說,牽起羊就到集上賣了。她很高興,心想兒子又有錢了,可是沒想到,賣羊的錢卻被偷走了,連小偷的影子都沒見著,母親傷心得吃不下飯。

沒幾天,母親又去趕集,老父親也跟著,這回決定賣驢。為防萬一,老兩口在集上跟人講好價,下午買主來家里成交,賣了620塊錢。

1994年元旦前,趙文嶺來到北京,為攝影展做最后的準備。他和來幫忙的朋友們住在地下室,每天只睡兩個小時。離展覽還有兩天,他走在長安街上,突然覺得心臟一陣抽搐,然后就一頭栽倒在地。幸好,他很快又醒了過來,怕影響攝影展開幕,他沒有聲張,忍著不適繼續(xù)忙活。但從那以后,他的心臟就落下了毛病,時好時壞,有時不得不住院治療。

趙文嶺說,在尋訪路上,他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2012年7月,趙文嶺接到馬本齋的兒子馬國超的短信,說有人提供了馬本齋新的病逝地點,是在河南范縣的一個小村。老趙一聽,立刻決定啟程前往。沒路費,他賣了幾袋剛打下的麥子。

1944年2月,馬本齋隨部隊奔赴延安途中,對口瘡惡化,又感染肺炎,病逝于冀魯豫軍區(qū)后方醫(yī)院(今河南濮陽縣小屯村)?,F(xiàn)在有人提供新的線索,他當然得親自去核實。

為了澄清這事,他一個月到范縣去了四次,又找到馬本齋的警衛(wèi)員去核實相關信息。一番周折后,最后的結(jié)果否定了馬本齋在范縣逝世的說法。

最后一次到范縣時,幾個朋友開車陪他去。汽車在高速上出了車禍,人雖然沒受傷,隨身攜帶的硬盤卻受損了,里面有他積攢了四五年的資料。

老趙心急如焚,到處找人修復。硬盤在北京放了一年多,到底也沒修好。去年,北京一家媒體想拿走,說幫他找專家看看。但他不放心,沒舍得給。

老趙說,這些資料,比我的命都重要。

老趙是本齋村馬本齋紀念館研究室的主任。從2003年開始,他每月領500塊補貼,直到現(xiàn)在,這錢也沒漲過。

很多人為老趙的境遇唏噓,也提醒他去找找門路,改善一下自己的待遇。但他從不抱怨,他說,比起那些出生入死的英雄們,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

他說,這是我喜歡做的事,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飴。

1994年元月,在北京民族文化宮舉辦展覽時,有人出價三萬,想買一件他手上的藏品,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在老趙心里,這些東西是無價的,可以獻給國家,但決不能拿來賣錢。他寧愿忍饑挨餓,也不肯賺英雄們的一分錢。

走到哪里,趙文嶺就把英雄的事跡宣傳到哪里。

每年9月3日,抗戰(zhàn)勝利紀念日,他都雷打不動地舉辦不同形式的紀念活動。

他騰出自己家的四間樓房,再加上平房的客廳,建起了“馬本齋事跡資料珍藏館”。只要有人來參觀,趙文嶺就熱情接待,每一次都認真講解,不管聽眾是幾百個,還是只有一個。

“馬本齋的故事,我怎么都講不夠!”每次講到“42歲的馬本齋永遠閉上了眼睛”時,他都會聲音哽咽。

他三次到北京舉辦攝影展,每次都引起巨大轟動,參觀者人山人海。

這些年,老趙一共辦了200多場展覽。小學和大學,是他最愿意去的地方。給學生們講述馬本齋和回民支隊的故事,他從不用手稿。他的展覽常常會轟動大學校園,留言摞起來有一尺多厚。

每年3月17日,是毛主席為馬本齋題詞的紀念日,老趙都要舉行紀念儀式。他委托延安清真寺的阿訇讀經(jīng),然后把讀經(jīng)的音頻傳到他手機上。他聽著阿訇開經(jīng)的聲音,心情激蕩。這樣的儀式即使只有他一個人,他也做得無比虔誠。

老趙對那些照片視若珍寶,不論走到哪里,他都要帶上一些。2010年9月,他去深圳尋訪,隨身帶了100多張照片。在深圳的清真寺,他講述馬本齋和回民支隊的故事,聚集了上萬聽眾。返程時,他又在火車上辦起了展覽。一路走,一路講,整個車廂都圍滿了乘客。到了衡水站,他要下車了,大家還戀戀不舍,全體起立,目送他下車。

趙文嶺說,他做這些事情,就是想讓馬本齋和回民支隊當年抗戰(zhàn)的英雄事跡被更多人熟知。民族的血性歷史,不屈的英雄精神,永遠不應該被忘記。只要自己還能走得動,就會一直拍下去,一直講下去,這是一輩子都做不完的事。

他就是那個執(zhí)著的守望者,永不言悔。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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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印象
隨身帶著救命錢
老趙
話說回民的老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