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綱

[摘要]“文化邊疆”不是領土邊疆概念的延展，而是對空間想象的研究探索。全球化的“流動”正在邊疆地區(qū)發(fā)生，人類學家試圖以民族志的形式來描繪全球化背景下邊疆地區(qū)的變遷圖景。瑞麗市外籍學生的跨境學習現(xiàn)象，呈現(xiàn)出“草根全球化”的個案，通過“自下而上”的觀察視角得以展現(xiàn)全球化的多樣性?？缇硨嵺`的情境中，邊疆地區(qū)正呈現(xiàn)出其空間性與社會性。作為空間實踐主體的外籍學生，在實踐自身策略的同時也參與到“文化邊疆”的建構之中。他們自身同樣受到邊疆地區(qū)社會文化的“形塑”。全球化語境中，邊疆不再是地理的“邊緣”，跨境實踐中的邊疆地區(qū)正成為多元文化的交匯之地。“文化邊疆”成為了文化的“中間地帶”。

[關鍵詞]草根全球化;文化邊疆;外籍學生;跨境學習

中圖分類號：C91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9391（2018）06-0044-07

全球化的語境下，邊疆的概念正在發(fā)生變化?！耙粠б宦贰背h中，對于云南的定位是要打造區(qū)域經濟合作新高地，建設成為面向南亞、東南亞的輻射中心[1]。云南作為地理的邊陲，正成為全球化視角中聯(lián)結不同文化的“中間地帶”，成為我國面向南亞與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qū)的重要窗口平臺。瑞麗市位于云南省德宏州，作為國家級口岸城市，東連芒市，北臨隴川，其東南、西南、西北三面與緬甸接壤[2]3。“一寨兩國”“一街兩國”等現(xiàn)象在當?shù)仉S處可見。瑞麗市的國門學校中存在外籍學生跨境學習的現(xiàn)象。在當?shù)?，跨境實踐已經成為日常。面對邊疆地區(qū)的變化，邊疆安全學研究者意識到邊疆研究正面臨“轉型”的必要性，研究者紛紛把目光從“硬邊疆”概念轉向以“文化邊疆”為代表的“軟邊疆”①概念進行探索。然而，“文化邊疆”從字面上看，既包含文化所體現(xiàn)的流動性，也包括邊疆所帶有的“戍衛(wèi)”特征。邊疆安全學研究者雖然從國家視角對于相關要素進行梳理，但是，在面對“草根全球化”所揭示的人們自發(fā)的全球化運動時，其解釋猶有不足之處。

如阿帕杜萊所指出的那樣，面對遷移、流動以及民族之中不易掌握的、非地方化的特質，人類學的描述性實踐必須對此有所回應。需要新的視角和新的民族志形式來捕捉這些想象的資源[3]。瑞麗市外籍學生跨境學習的實踐正體現(xiàn)了“草根全球化”現(xiàn)象，外籍學生的跨境學習是為了實踐他們自身的策略，是自發(fā)的行為。因而，在外籍學生的跨境學習實踐中，邊疆社會不僅體現(xiàn)出空間性，同時還呈現(xiàn)出社會性與歷史性。外籍學生作為空間實踐的主體之一，他們對邊疆地區(qū)社會的變遷有所影響，同時，邊疆地區(qū)的社會文化也在“形塑”他們?！拔幕吔辈皇怯嘘P“邊緣”的敘述，而是在全球化的語境下，正作為多元文化交匯的“中間地帶”呈現(xiàn)于人們的視野之中。

一、“草根”的全球化與文化的“邊疆”阿爾君·阿帕杜萊在《草根全球化與研究的想象力》中提出了關于全球化研究的新視角，他稱其為“草根全球化”或者說是“自下而上的全球化”的說法[4]3。全球化從來不是單向度的流動。除了國際視角外，還有流動人口的自身策略與選擇，這樣的自下而上的全球化現(xiàn)象，反映了全球化多樣性的特征?！爱斍按嬖诘膮^(qū)域研究范式的困難在于，它傾向于把一個具有明顯穩(wěn)定性的特定構造布局誤解為空間、領土和文化組織的永久性聯(lián)合”[4]8。全球化時代的到來，使邊疆概念不再局限于過去領土邊疆的單一認知中。有學者指出，除了領土邊疆等“硬邊疆”的概念，它還包含了被邊疆安全學研究者稱為“軟邊疆”的相關概念，這其中就包括“文化邊疆”。

全球化所引起的文化與資本的流動，跨越了地理邊疆的疆界?？缇橙藛T遵循自己的發(fā)展需求而自發(fā)地流動。作為中緬邊境口岸城市的瑞麗市，在當?shù)赜性S多緬甸籍學生前來求學。與之相對的是，何躍教授曾提到，過去在云南邊境地區(qū)，周邊國家地區(qū)的邊民優(yōu)惠政策更好，許多跨境民族出國打工，他們的子女也到境外接受基礎教育。隨著中國邊疆地區(qū)教育建設的發(fā)展，這些學生陸續(xù)返回境內讀書。他從邊疆地區(qū)的文化建設與國家文化安全的視角提出了相關的思考[5]。然而，當前的情況卻與過去形成了對調，因而其解釋的立場也與過去有所不同。詹姆斯·斯科特曾經指出“國家的簡單化像簡略的地圖”[6]。當前邊疆社會生境復雜，多元文化共存。國家視角下邊疆文化建設中的工具理性，使文化淪為功能主義的“工具”，因而在提及跨境學習的現(xiàn)象時，往往被外界曲解為大國的“文化輸出”現(xiàn)象。但是，從實際調研的情況來看，瑞麗市外籍學生的跨境學習并非大國“文化輸出”或是單向的“文化帝國主義”，而是像阿帕杜萊所述的“草根全球化”——流動人口自主選擇，自下而上的全球化現(xiàn)象。在“一帶一路”倡議中，特別強調了“民心相通”是“一帶一路”建設的社會根基?！皞鞒泻秃霌P絲綢之路友好合作精神，廣泛開展文化交流、學術往來、人才交流合作、媒體合作、青年和婦女交往、志愿者服務等，為深化雙多邊合作奠定堅實的民意基礎”[1]。綜上所述，“文化邊疆”的提出不是簡單的概念拼湊，而是研究視角的變化。傳統(tǒng)的“中心——邊緣”結構視域中，邊疆被等同于邊緣。所謂的“文化邊疆”，在學者們的國家視角下被解讀為領土邊疆的擴展，卻在全球化的語境下受到曲解。阿帕杜萊提出的“草根全球化”對于當前的邊疆研究有著重要啟示。全球化的光學視角下，區(qū)域研究應當從“特征”（trait）地理學轉向“過程”地理學。全球化視角中的領土邊疆不是邊緣，而是多元文化接觸的“中間地帶”。

正如“一帶一路”倡議中對于“民心相通”的思考，阿帕杜萊的“草根全球化”指出，過去對于全球化的討論基于國際視野，將一般民眾“隔離”在全球化的討論之外，無視了個體的行動策略與選擇，沒有為他們提供一個展示的平臺。這種視角使人們對于全球力量的日常理解變得固化和狹隘。早前的邊疆研究中，學者徐益棠先生指出，中國邊疆民族的研究最初始于國外的學者，與國內邊疆現(xiàn)實問題卻沒有實際意義。對于邊疆問題的關注，每每都與“土地”和“主權”相關，對于邊地之民眾如何認知，卻乏人問津[7]。邊疆不僅是關于物理空間的概念，沒有“人”的邊疆也失去了它真正的價值。然而，學界對于“文化邊疆”并未有統(tǒng)一的解釋，不同學科之間的概念界定也有著明顯的差異。

邊疆安全學的視角中，“文化邊疆”是文化與國家的關系在邊疆地區(qū)的體現(xiàn)?！霸趩蚊褡鍑抑?，文化邊界與國家邊疆重合，但是在多民族國家中，文化邊界存在大于、小于或者等于國家邊疆三種可能”[8]。有學者指出“文化邊疆是指一個主權國家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使其文化的性質能夠得以保持、文化的功能能夠得以發(fā)揮、文化利益能夠不受威脅和侵犯的防御界限”[9]。金曉哲等人認為文化邊疆的界定有兩種，廣義上的文化邊疆涵蓋了國家利益;狹義的文化邊疆應該是“那些與該國主體民族或種族存在著明顯文化差異的少數(shù)民族或種族文化區(qū)”[10]。上述對“文化邊疆”的論述，關注的焦點依然是“領土”和“主權”的問題。范可教授指出：“具有主權意義的邊疆是從現(xiàn)代國家出現(xiàn)后才有的”[11]。民族學與人類學的觀察視角則有所不同。周建新教授觀察到邊境線兩側跨境而居的現(xiàn)象，提出了“和平跨居論”，并指出：“‘和平跨居是一種自然長成的文化互動模式，不是一種即時提出的政治要求”[12]。徐黎麗教授指出生活在邊疆社會的不同職業(yè)的定居者或移民，在長期的居邊過程中凝聚起邊疆生活的價值觀、理想和信念，成為守邊的重要因素[13]。何明教授則更加直接地提出“一國的文化吸引力和影響力所及的地域即為文化邊疆的范圍之內”[14]。王文光教授指出：“文化邊疆是某種文化影響力所及的地方，文化邊疆的形成一般是通過物質流動、民族之間人員的互訪、民族之間官方的交往等方式建構起來的”[15]。同時還指出：文化邊疆與主權實體邊疆并無矛盾，更對文化發(fā)展有積極作用。

“草根全球化”的提出不僅是研究視角的轉變，也是有關空間想象的探索實踐。當前“一帶一路”倡議中的“帶”與“路”的說法亦是關于全球化的想象。基于上述學者的思考與論述可以看到，“文化邊疆”的建構依賴于人們的互動與文化的交流。因而，邊疆地區(qū)并不僅僅是物理屬性的空間，人們的交往實踐與文化的交匯同樣賦予其社會性與空間性。按照馬克思主義的生產原理來看，社會實踐本質依然是關于空間的實踐[16]。筆者認為可以將“文化邊疆”視作一個社會性空間，一個多元文化匯集的“中間地帶”。它可以成為霍米·巴巴所述的文化相交的“間隙”（in- between）[17]，或者是愛德華·索亞的“第三空間”那樣流動的空間與開放的結構[18]75。它可以極大地包容外籍人士認同的多樣性，又同時能夠維護邊疆社會的穩(wěn)定?；裘住ぐ桶蛯τ谖幕伴g隙”的思考中，“為了處理沖突的文化差異中的‘居間范疇，巴巴在《文化的定位》的序言中試圖揭示穿越種族差異、階級差異、性別差異和傳統(tǒng)差異的文化認同的‘閾限（ liminal ）協(xié)商”[19]?！拔幕吔笨梢钥醋鬟@樣一個“居間”的社會性空間，它呈現(xiàn)出霍米·巴巴所述的閾限性、協(xié)商性、混雜性等特質。

全球化的“流動”正在沖擊傳統(tǒng)實體邊疆的概念，在“草根全球化”的視域中，關注到邊疆地區(qū)人們自發(fā)的跨境實踐?！拔幕吔蓖ㄟ^人的跨境流動與文化的接觸被構建出來，它不同于實體的領土邊疆，而是跨境實踐參與者所建構的社會性空間，一個文化的“中間地帶”。其中，外籍學生雖然出于不同的策略參與到空間實踐的過程中，然而，“空間本身即是一種‘產物，它是由不同范圍的社會進程與人類干擾形成的，又是一種‘力量，它要反過來影響、指導和限定人類在世界上的行為與方式的各種可能性?！盵20]。外籍學生同樣受到當?shù)厣鐣h(huán)境的“形塑”，從而保障邊疆地區(qū)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

二、瑞麗市國門小學的外籍學生瑞麗市地處云南省西南，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西南部，是我國西南地區(qū)最大的邊境口岸城市，瑞麗市姐告邊境貿易區(qū)北、東、南三面與緬甸最大陸路口岸城市木姐相鄰。姐告邊境貿易區(qū)是我國第一個“境內關外”特殊管理模式的邊貿特區(qū)。根據(jù)市政府官方網站介紹，在2012年5月，瑞麗市組織了大規(guī)模的境外入境邊民普查。據(jù)調研報告顯示，在瑞麗居留7日以上的境外邊民人數(shù)占到全市總人數(shù)的相當大的比例②。1950年6月8日，中國與緬甸正式建交，根據(jù)《瑞麗市志》的記載，從中緬兩國建交以后，瑞麗市與緬甸相鄰的城市之間一直存在官方和民間的互動。1979年，云南省政府制定了《中緬邊境小額貿易管理辦法》，標志著中斷15年的邊境貿易得以恢復;而1988年緬甸宣布全面開放邊境貿易以來，中緬兩國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交流更加頻繁。

從當?shù)亟逃陌l(fā)展看，《勐卯地志》中記載“勐卯素未興學”以及“不聞讀書之聲”等內容。文化的傳承主要是依靠奘房教育，但是使用的語言為傣語，直到20世紀30年代才出現(xiàn)了具有現(xiàn)代教育特征的學校 [2]90。根據(jù)筆者在當?shù)卦L談得到的內容來看，2000年左右已經出現(xiàn)了緬甸籍學生來華讀書的現(xiàn)象，因為人數(shù)較少而未能在當時引起關注。從2007年頒布《興邊富民行動“十一五”規(guī)劃》，加大對國門學校建設工程的扶持以來，許多緬甸籍華人學生以及跨境而居的緬甸跨境民族學生都紛紛來到我國境內讀書。“從更大的空間范圍講，整個跨境民族聚居區(qū)的教育也可以歸為跨境民族教育，通常稱為跨境民族地區(qū)的教育”[21]。瑞麗市國門小學的緬甸籍學生主要分為兩種類型：第一種是緬甸籍華人，第二種是跨境民族的學生。外籍學生的跨境學習中，都有著各自不同的需求與策略。

（一）緬甸籍華人學生

“華人，原為中國人的統(tǒng)稱。后也指取得所在國國籍的中國血統(tǒng)的外國公民。也叫‘外籍華人”[22]。當?shù)睾芏嗟耐饧A人學生在訪談的時候都自稱“華僑”，但是這些學生都沒有中國戶籍而持有緬甸的馬崩丁，嚴格意義上說應稱作“華人”。緬甸籍華人家長介紹自己在中國定居有的超過10年，在姐告，當?shù)睾芏嗑挼榧A人學生實際上在中國出生，緬甸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家”。在訪談中，緬甸籍華人介紹，自己有錢可以把孩子送到其他國家接受教育，可是他們還是希望孩子在中國接受“正宗”的中華文化的教育，他們強調這是祖先的文化。當?shù)氐木挼槿A人經常自嘲是“沒有根”的人。1965年緬甸政府頒布了《私立學校國有化條例》，下令將全國所有私立中小學校收歸國有，不久，全緬200多所華校被緬甸政府接收[23]。緬甸籍華人家長表示，在緬甸華人社區(qū)生活的人，在家里都講漢語。他們的觀念中，中國才是自己真正的“家”。緬甸華人來到國門學校有著文化“尋根”的情愫。在華人家長的敘述中可以看到，緬甸籍華人在緬甸有著重要的經濟地位，然而其政治地位卻不是很高，經常受到排擠。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通過學習中國的文化，找到一條“新”的出路，能在中國有所發(fā)展。

（二）跨境民族的學生

1960年10月，中緬兩國簽訂《中緬邊界條約》之后，本來同一村寨的鄉(xiāng)民變成了兩個國家的人，于是在滇緬邊境隨處可見“一寨兩國”、“一街兩國”的現(xiàn)象。許多跨境民族的學生雖然屬于緬甸，但是他們與中國境內的跨境民族一衣帶水，有著血緣、親緣和地緣等關系。所謂的“慣習”作為一種情感傾向性系統(tǒng)，“在實踐中獲得，又持續(xù)不斷地旨在發(fā)揮各種實踐作用;不斷地被結構形塑而成，又不斷地處在結構生成過程之中”[24]，緬甸傣族學生的父母在教育方面尊重孩子的選擇，緬甸傣族學生看到中國村寨的傣族學生上學，他們也認為自己應當?shù)絿T小學讀書學習。

隨著我國經濟的不斷發(fā)展，對于周邊地區(qū)的邊民也有深刻的影響。邊疆地區(qū)的農具和生活用品大多是中國制造，為了工作和生活，緬甸的邊民會主動學習中國文化。在跨境民族的認同層面中，他們具有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緬甸傣族的學生清楚地解釋道自己與中國傣族的學生同為傣族，但是分屬于不同的國家。緬甸的傣族村寨也有緬甸的學校，據(jù)緬甸傣族學生的介紹，緬甸村寨的學校設施簡陋，教職人員緊缺，硬件設施與我國的國門學校無法相比。在課程設置上也沒有我國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開設的雙語教學課程，只教緬甸語。傣族過去到奘房學習傣語，如今在國門學校開設雙語課程，受到境內外傣族的歡迎?？缇趁褡鍖W生的跨境學習不單是受經濟理性的支配，更多呈現(xiàn)出的是邊疆社會特有的文化交往模式。

三、外籍學生的跨境實踐與“文化邊疆”的建構簡·奈特認為：跨境教育是指人、專業(yè)、教育提供者、課程、項目、研究和服務的跨國家或地區(qū)的流動，是國際化的一部分。[25]這樣的跨境交流模式不單沖擊了傳統(tǒng)的實體邊疆的邊界觀，同時在文化的交流和人員的互動中，促進了空間的生產?！拔幕吔弊鳛槎嘣幕佑|的“中間地帶”，外籍學生在跨境學習中的流動性，使“文化邊疆”在建構過程中呈現(xiàn)出文化的混雜性、閾限性與協(xié)商性等特質。

我國少數(shù)民族大多分布在邊疆地區(qū)，從文化的中心與邊緣以及地理的位置圖示看，文化和地理空間形成了部分重合。然而，邊疆地區(qū)來自不同文化傳統(tǒng)的社群的相遇，必然引起所謂的文化接觸或者所謂的調適，“交流發(fā)生的位置就在彼此交接的疆界區(qū)域，這個疆界不僅是兩個異質的文化體相互區(qū)隔的界限，更是一個‘間隙空間，來自不同文化傳統(tǒng)的因素不斷進入這個空間，彼此交織、碰撞，結果產生新的文化意義，它不是原來的任何一方，而是經‘協(xié)商”后形成的全新的東西?！盵18]78當?shù)亟逃械奈幕偕a不僅是維持社會穩(wěn)定的策略性工具，同時也是“我者”與“他者”之間文化的相互接觸?？缇硨W習的外籍學生，持續(xù)接受來自“他者”文化對于自己自身的界定，同時也有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影響，這樣的身份認同的張力，在霍米·巴巴的討論中被看作“雙重身份”的建構。它不是一種選擇，而是基于社會現(xiàn)實的協(xié)商。因而，外籍學生不僅是“文化邊疆”的建構主體之一，他們也在實踐中被社會性空間所影響，呈現(xiàn)出“文化邊疆”作為“中間地帶”的特性。

（一）跨境學習的現(xiàn)狀

在瑞麗市，緬甸籍學生和當?shù)貙W生享有同等的“兩免一補”以及“營養(yǎng)餐”等優(yōu)惠，而這一變化是在2007年以來，緬甸籍學生人數(shù)出現(xiàn)井噴之后發(fā)生的。調整是基于“一視同仁”與“睦鄰友好”等原則基礎上進行的?！耙粠б宦贰背h提出之后，當?shù)氐墓芾硪不凇懊裥南嗤ā钡乃伎紒磉M行，為樹立國家有擔當?shù)拇髧蜗蠖粩喔纳啤ｋm然原則上表明“一視同仁”，但是實際上，因為國籍原因，緬甸籍學生仍然無法錄入學籍系統(tǒng)，只能夠在中國接受義務教育，升學方面需要遵照國際上現(xiàn)行的標準來執(zhí)行。因此，當?shù)氐木挼榧畬W生的流動性極強。緬甸籍學生在離開國門小學之后的去向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返回緬甸或者去其他地區(qū)接受教育，上高中和讀大學。另外一類是選擇畢業(yè)后不再升學，他們會幫助家里務農，或者在瑞麗工作。

國門小學的老師指出，當?shù)厝A人對于瑞麗市的經濟建設功不可沒，因而當他們的子女有上學需求的時候，很多學校出于社會穩(wěn)定的思考，會積極創(chuàng)造良好的學習環(huán)境，使當?shù)毓ぷ鞯耐饧畬W生家長能夠安心工作，讓外籍學生能夠獲得良好的教育。這樣做，一是有助于當?shù)厣鐣慕洕l(fā)展，二是通過教育實現(xiàn)學生的社會化，使其適應當?shù)厣鐣幕?，促進邊疆的穩(wěn)定。2014年的10月，國門小學的教師帶筆者參觀了教室，桌椅已經排到門口，實在容不下更多的學生。有的老師表示有教無類，能夠接納的話還是會盡力，可惜實在沒有辦法。姐告的老師對筆者講述，緬甸華人學生的求學經歷非常艱難，一些家長甚至表示拿個凳子放在走廊里都可以，只要能夠在國門學校學習就行。緬甸籍華人學生因為有升學的考慮，在白天上課之后還要去緬甸語學校補習緬甸語，十分辛苦。緬甸的跨境民族學生在學業(yè)壓力方面則顯得輕松許多。在銀井、姐相等地的傣族村寨，學校的老師表示他們日常中并不會刻意區(qū)別對待不同國家的學生。一些老師指出“很多緬甸過來的傣族學生和這邊的傣族都是親戚關系”。老師們指出，不需要刻意的強調身份差異，這些緬甸傣族的學生也很清楚自己來自不同的國家。他們平日里會積極的培養(yǎng)孩子們之間的交流和互動，指出邊民之間的友好交往，對于邊疆地區(qū)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教育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促進文化交往模式在代際之間的傳承，如“和平跨居”這樣的文化交往模式一般。因而可以在長久的時間內來積極促進邊疆社會的穩(wěn)定，是“文化邊疆”構建的重要前提和組成要素。

（二）外籍學生的策略實踐與變化

有學者提出，全球化時代的人類文化中早就無法區(qū)分彼此，任何一種具體的文化，都已經不再純粹，都包含了許多外來的文化因素或者文化成分。與阿帕杜萊一樣，很多人類學者也提出了“去狹隘化”的思考。但是，全球化的狹隘理解中，瑞麗市當?shù)氐娜藭淹饧畬W生的跨境學習現(xiàn)象用“有奶就是娘”來一言蔽之。然而，外籍學生的行動策略并不只是受到經濟理性支配，在實踐中他們同樣被當?shù)氐纳鐣幕靶嗡堋倍粩嗟恼{適自我。

瑞麗市的緬甸華人，大多從事玉石珠寶生意。由于國籍原因，這些緬甸籍華人通常要掌握漢語和緬甸語這兩種語言。華人家長雖然表明這種做法是為了給孩子找一條“出路”，但是在筆者的訪談中，很多緬甸籍學生卻選擇了不同的方式。訪談過程中，一些緬甸學生也驚訝于周邊華人同學的變化。他們一般選擇“子承父業(yè)”，繼續(xù)從事珠寶事業(yè)，通過學習兩國的語言，以便于在兩國之間生存和發(fā)展。然而，當前一些緬甸華人學生卻拒絕了這種模式。他們表示自己很適應中國的生活，對于緬甸反而感到陌生，因而他們在和家人商量之后，決定留在中國發(fā)展。他們早已不再去緬甸語學校學習緬甸語，并且表示在日后升學的時候也會優(yōu)先選擇中國的國際學校與華僑大學?，F(xiàn)代性與全球化的影響中，緬籍華人學生也會產生與“傳統(tǒng)”相悖的思考。這些學生表示，不希望重復自己父母的道路，在兩個國家之間疲于奔波。他們希望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對于這樣的決定，華人家長也表示贊同和理解。

由于中國經濟的發(fā)展，邊疆地區(qū)的很多農具和產品都是中國制造，一位緬甸傣族的學生家長解釋說，自己孩子來中國讀書是為了認識漢字。因為之前自己不懂漢字，把農藥的分量使用錯誤，造成農作物減產，為了能夠生活下去也為孩子的未來考慮，他希望孩子學好漢語。然而，外籍學生的跨境學習對于當?shù)厝说挠绊憛s不止于此。銀井寨的退休教師提到，過去緬甸傣族女生來到中國學校學習的現(xiàn)象很少。后來隨著經濟發(fā)展，越來越多的人嫁到這邊來，需要學習中國的文化。她們首先要進入學校學習漢語才能夠在當?shù)厣?。然而，現(xiàn)在的緬甸傣族女生畢業(yè)之后并不一定嫁到中國，她們會到城里尋找工作。村寨里有一個緬甸傣族媳婦和她的丈夫一起到外地務工，退休女教師對這件事表示驚訝，說在過去是很“不可思議”“不敢想”的事情。有位家長表示，過去在日常生活中，傣族的孩子都是用傣語在交流，而如今卻經常見到村寨小孩子講傣語的時候也講漢語的現(xiàn)象?？缇硨嵺`的過程中，對于周邊的鄉(xiāng)民也有著深刻影響。緬甸的傣族學生說，自己的家長在看中國的電視節(jié)目時會問字幕中的文字的意思，學生會用日常在國門學校學習的知識向家長解釋。瑞麗市的車站總會看到張貼的招聘啟事，其中有一條是要求應聘人員掌握漢語、傣語、緬甸語當中至少兩種語言。

綜上所述，邊疆社會多元文化交匯，外籍學生跨境學習所呈現(xiàn)出的是邊疆社會變遷圖景的寫照。邊疆地區(qū)的社會生境復雜，在全球化與現(xiàn)代性交織的語境下也在不斷變遷，從過去的“邊緣”變?yōu)槿缃裎幕祀s的“中間地帶”。外籍學生不僅是“文化邊疆”的實踐主體，同時他們的觀念與行為也在實踐活動中不斷調整。在列斐伏爾有關空間生產的三元分析視角中，空間的實踐、空間的表征和表征的空間相互關聯(lián)，空間不僅是具體場所，也是生產的對象?！拔幕吔弊鳛樯鐣钥臻g的體現(xiàn)，通過對其進行分析，能夠從全球化的流動性與不確定性中找到切入視角，通過民族志的方式來呈現(xiàn)當前邊疆社會的變遷圖景。四、結語“文化邊疆”不是領土邊疆概念的擴展，而是全球化語境下有關空間想象的研究實踐。領土邊疆視域下對“文化邊疆”的解讀，在全球化的情境中往往會陷入解釋的困境?！安莞蚧彼尸F(xiàn)的不同視角，使研究聚焦到全球化過程中人與文化的流動。文化不是功能主義視角下的工具，因而“文化邊疆”不是關于“邊緣”的延展，而是“中間地帶”的建構。在全球化與現(xiàn)代性的影響下，瑞麗市緬甸籍學生的跨境學習現(xiàn)象揭示了邊疆社會多元文化混雜的社會生境。

邊疆地區(qū)不僅是一個地理空間，同時也是社會性空間。人員的跨境交往與文化的接觸中，外籍學生成為了空間實踐的主體和參與者?！拔幕吔弊鳛樯鐣钥臻g的表述，外籍學生在其中實踐自己的策略，同時他們又會積極和空間中的其他主體發(fā)生互動，相互協(xié)商，文化之間相互混雜，呈現(xiàn)出邊疆的閾限性等特質?！拔幕吔背尸F(xiàn)出開放和包容的結構，成為文化交匯的“中間地帶”，而空間中的主體相互聯(lián)系相互制約，從而保障了空間內部秩序的穩(wěn)定，進而促進了邊疆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

注釋：

①關于“硬邊疆”和“軟邊疆”概念的具體類型和分類，參見余瀟楓、徐黎麗、李正元等編著的《邊疆安全學引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8月第1版。

②數(shù)據(jù)源于德宏網：http：//www.dehong.gov.cn/dehong/yx/content-20-275-1.html，2012年5月，瑞麗市組織了大規(guī)模的境外入境邊民普查。據(jù)這份抽調工作人員135人，歷時一個月形成的入境邊民情況調研報告顯示，居留7日以上的境外邊民共有35470人，持臨時居留證境外入境邊民26192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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