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
作者有話要說:
夏皇后說我最近太甜了,希望我不忘初心。然后,我想,我找回了初心。(夏沅:……為什么甩鍋給我?)
那天以后,我才發(fā)現,原來世上最動人的話是,我們再來一次。
好的壞的,我都愿意重來一次,只要是和你。
PART-1.
擁有一個哥哥是什么體驗?
當手機APP大肆流行,許多提問也開始變得奇奇怪怪。不過,我統(tǒng)共回答過兩個問題,以上是其中之一——
不如沒有。
真的,在幾乎長達十六年的時間里,這個疑問都充斥在我的腦袋,在每一個我被欺負的瞬間浮起。
我不明白,為什么別人家的哥哥都是校草兼暖男……我家這位,卻傲嬌固執(zhí),和“暖”字根本沾不上邊,還沒法兒在我需要的時候擋在我的前面。
雖然爸媽對他寄予厚望,給他取了個特別大氣的名字——許江海,但聽說在娘胎里我“搶”了他營養(yǎng)的緣故,以至于他的體質存在先天性缺陷,脆弱得不行。有時候我倆一言不合動起手來,他都是戰(zhàn)敗的那方。
所以,在家里我一般是橫著走的,直到宋小慈出現。
“慈悲的慈。”宋媽媽將她帶到班主任的辦公室,很有些靦腆地介紹。
我抱著一沓作業(yè)本經過,下意識地看她一眼,不敢相信一個十歲小女孩的皮膚會皸裂得這么厲害,簡直像天生了兩團高原紅似的。若非后來,她用略比同齡人魁梧的身軀將我們班的惡霸制服,我是絕對不會和她做朋友的。
絕對!
十歲的小女孩,羞恥心逐漸蘇醒,渴望接近一切美好的東西,像美少女戰(zhàn)士那樣美,包括朋友,亦不例外。
但宋小慈人不如其名,不僅長得圓潤彪悍,還是暴脾氣。她在轉校來的第一個星期五,就和我們班的惡霸杠上了——還是為了我哥——許江海。
他體質弱,腦子卻比誰都好使。數學老師抽查復習內容,惡霸啞然,他卻回答得很流利。
事后——
“許江海!臭書呆!沒了爸還裝乖乖!”
兒時的我們?yōu)榱肆R人押韻也是用盡洪荒之力,但傷人程度一點兒也不亞于成長后的明嘲暗諷。
我哥雖然打小就凸顯了異于常人的冷靜氣質,到底還是孩子心性,立刻和對方扭打在一起。但他太瘦,又矮,根本和對方不是一個量級的選手,我又偏偏去了廁所,沒在現場,所幸宋小慈伸出援手。
“誰叫你哥長得好看!”
熟悉后,關于她為什么多管閑事,她如是對我講。
我看了下顴骨都青了一塊的許江海,和那還未長開的眼角、身高和……反正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怕是審美有什么毛病……”
但她絲毫不在意我的嘲諷,還仗著住得離我家不遠,每天繞過一條街到我們樓下等著,主動“陪”我們上學放學,避免惡霸趁她不在伺機報復,儼然救世主的模樣,以至于我心里再不愿意,也沒辦法改變那時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她這件事。
至少在別人眼里是這樣的。
不過,我說了,我這位孿生哥哥比我固執(zhí)太多,他就一直不肯接受自己被宋小慈拯救的現實。
十歲的女孩有了羞恥心,懵懂的男孩又何嘗不是?!
電視里美女救英雄而后互相傾心的戲碼根本就是騙人的。
當你見識過一個男人最無助、最落魄的時刻,他對你最直接的心情,就是恨不得你消失,別提醒他想起一些不堪的過往,就算表面裝得若無其事,心底的戒備始終橫亙著。
因為男人天生強大的自尊心作祟,導致他們無論今后變得多好,只要見到你,就無所遁形。
不過,宋小慈對我哥的冷漠全無察覺。她沉浸在一段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有過命交情的戲中難以自拔。
很多時候,我善意地提醒她,她壓根聽不懂似的——
“誰叫你哥不僅長得好看,名字還好聽呢,唉。”
“……”
PART-2.
其實,我知道宋小慈幫助我們的真正原因。
她小小年紀,也沒了爸,跟著一條腿微瘸、性格內向的媽媽。這樣的母女受人恩惠不稀奇,但受到白眼和欺負也是必然的。
宋小慈只能逼自己強大,逼自己從來不知道眼淚為何物,學會睚眥必報、以牙還牙。
我和許江海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另一個她,誰會不拯救自己呢。
而她說喜歡我哥的名字,也是真的。
宋父去世前最喜歡對她承諾:“等我們小慈長大了,爸爸帶你去看最大的海和最長的江?!?/p>
可還沒等她長大,宋父就因病去世,從此江和海,成為她心中的執(zhí)念,偏偏我哥的名字里有江亦有海。
但那些都不太重要了。
重要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宋小慈的個性越來越強悍,還在片區(qū)出了名。
這次出名,是因為我。
我們上了中學后,早值日生一個月一輪。我比以往提前半個小時去學校,遇到校外小賣部的男老板。微微擦亮的天幕下,他那皮包骨一樣的身體,猥瑣的眼神,迄今還是我的夢魘。
無所適從之下,我跌跌撞撞地逃跑,一口氣跑進學校后,腿軟地倚著教室門哭了一個早上,直到宋小慈出現。
明明是同齡人,她卻有條不紊地拿過我手中的鑰匙開了教室門,將我扶進去。完后,她趁人不注意,拎起角落一條壞了的桌腿就沖出校門,再回來,胳膊負傷。
這件事兒鬧得很大,小賣部的老板被警察帶走詢問,但宋小慈因懲惡沒受大的處罰,只是被批評教育,說這種事應該第一時間稟報學校或找家里人。反正來來去去就那幾句,她卻在學校一戰(zhàn)成名,連帶我哥對她的態(tài)度都好了些。
“江溪,你平常懟我不是挺厲害嗎,關鍵時刻要不要那么慫??!”我哥說,“耗子扛槍窩里橫?!?/p>
這是他第一次給宋小慈幫腔,也是唯一一次直接讓宋小慈驚掉了下巴,全然忘記她應該借機再損我?guī)拙洹?/p>
好在,從那以后,因為越傳越歪的版本,宋小慈威名遠揚到近乎邪惡了,再無人敢找我們兄妹的麻煩。我們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地做回學霸。而宋小慈的成績,則屬于吊車尾的類型。
可每次她都能吊在和我們同校的水平線上,包括考高中,這真算得上是很神奇的一件事兒了。
上了高中,我和許江海交了更多朋友,上學放學的時間卻始終屬于宋小慈。沒辦法,誰叫她近水樓臺先得月。
有天她還興起,要和我們玩什么緣分游戲。
那游戲就是用兩只手拍對方的手心,看看對方哪只手痛,再按照順序依次進行,最后若兩人牽著的手形成十字架分不開,就證明今生有著難解的緣分。
身為少女,我對這些東西也挺著迷的,興致勃勃地和她玩,卻沒能組成十字架。
“看來我倆沒緣分?!蔽移财沧欤行┎幻魉缘氖?。
那時的宋小慈正在減肥,初有成效,她用小了一圈的手掌拍拍我的肩膀:“不如,我們再來一次?”
不如,我們再來一次。
在此之前,在電視劇的熏陶下,我以為世上最動聽的話是我愛你,或者我等你。
那天以后,我才發(fā)現,原來世上最動人的話是,我們再來一次。
好的壞的,我都愿意重來一次,只要是和你。
然而,彼年的我們還太年輕,難以明白。
PART-3.
當時如果有人講宋小慈真和我們沒緣分,我一定嗤之以鼻。
因為CS游戲在校園里風靡,我受我哥的影響,放假時偶爾也玩,偏偏每次組隊,都能碰到宋小慈,她就跟二十四小時在線一般,只等著捕捉我倆。
但我哥這個王者,帶不動兩個青銅,即使是一場極具優(yōu)勢的對戰(zhàn)最后也往往打得稀爛,全無默契到他發(fā)脾氣,發(fā)誓再也不和我倆打游戲了。
有一次,我忍不住八卦地問他:“許江海同學,你生氣是因為帶不動我倆,還是因為匹配的小哥哥一直在和宋小慈套近乎?。俊?/p>
被涼涼地掃視了一眼,我如坐針氈,識相地閉嘴。
事到如今,我已不得不承認,宋小慈神經歸神經,但識人還是挺準的。
誰能想到,當年那面黃肌瘦又矮又弱的少年,如今已出落得令人向往。若非我是他的親妹妹,可能都會忍不住私底下意淫,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宋小慈會被別的人吸引注意力……
我是說,在駱定出現之前。
事情還得從游戲說起。
繼我倆再度坑許江海掉等級后,他冷淡地拒絕了我倆的組隊邀請,轉頭和班級群里的其他姑娘玩去了。
宋小慈得知,氣憤非常,開學第一天就給我哥遞來一封戰(zhàn)書:放學等著,別走!
說實話,我還有點擔心許江海。
他雖然長高了,但力氣不知道有沒有長進,會不會被宋小慈一巴掌扇得老遠。
事實證明,諸如此類的擔憂是多余的。因為他壓根沒把宋小慈當回事,看完字條就隨手扔到一旁,不打算赴會。
結果,他這一扔,陰差陽錯地扔到斜側方女生的課桌上。那姑娘叫駱笙,正是和我哥組隊玩游戲的。
字條上有署名,對方上廁所回來一看,喲,宋小慈居然要她放學別走,看來,要有場惡戰(zhàn)了,于是當天就通知隔壁學校的親哥哥,放學后帶著烏壓壓的一群人沖到我們學校的后門。
那畫面太滑稽,以致我迄今難忘。
因為,單刀赴會的宋小慈居然穿了裙子。
一條薄荷色連衣長裙,仙氣四溢,炫耀著她幾近一年的減肥成果。
不僅如此,她還把中長的發(fā)撩了一半扎起來,乍看,與我哥打游戲的駱笙有幾分相似。細瞧,她懷中還抱著一盆薄荷,聽說對治療咳嗽有奇效。前幾日,許江海正好得了重感冒。
瞬間,我恍然大悟。
打扮之后的宋小慈讓我看呆了,駱笙也看呆了,包括她那氣勢洶洶領著弟兄前來的親哥哥——駱定。
夕陽垂下,晚風光臨。十七歲的少女披著薄荷外衣,抱著薄荷盆栽,難得驚慌失措地看著眼前之景。
她左顧右盼,終于發(fā)現我和我身邊一臉無所謂的許江海,立時像被什么電擊了,難堪到無地自容,唰地一下將盆栽塞到對面駱定的懷中,飛快道:“送你!”
然后,她頭也不回地跑掉。
有那么幾秒,我曾見身旁的男孩目光迷茫,可我再打量,又什么都沒了。
這段小插曲很快落幕,后坐力卻強,正應了那句無心插柳柳成蔭。自那,我們的生活中又多了一對兄妹,駱笙和駱定。
駱笙奔著我哥去,駱定奔著宋小慈,我成了多余的旁觀者。
幸好,還有數不盡的模擬考陪我。
PART-4.
毫不夸張地講,我哥是考清華北大的材料。高考填志愿的時候,他卻填了本城的人民司法警校。他說去了外地,怕媽媽身邊沒人照顧。
“警校磨煉人,也挺好。”
的確還不賴。
我們省的高考分數線全國最高,人民司法警校更是舉國難進得出了名,不僅要超過一本線五六十來分,還得身體素質過硬。
興許每天面對著,以至于我看不出他的改變,印象里他還是面黃肌瘦的小男孩。要不,我怎么會說,見過一個男人最落魄的時候,對方恨不得將你滅口。
我是許江海的孿生妹妹,他沒辦法下手,但宋小慈就不一樣了。他虐她千百遍,她卻還是待他如初戀。
可惜,許江海的初戀,并非她,而是駱笙。
那年高考完畢,與駱笙兄妹倆被動熟稔起來的我們來了場五人旅行,地點是青海,想去拍天空之境,完了在附近搭帳篷露營。
帳篷只有兩頂,男生一頂,我們三個女孩子湊熱鬧擠在一起。我作為夾心餅干在中間,避免宋小慈和駱笙這對情敵一言不合就掐架。
好在對抗過高考的我們像是出柵的野馬,個個心情都亢奮,尤其是宋小慈,她沒想過我哥會選擇留在本地——
“喂喂,江溪,你哥是不是因為我考不上北京的學校,才……”
結伴上廁所時,她貓著腰在我的耳邊問。
面對宋小慈一臉期待,我的實話如鯁在喉,片刻才違心道:“可能……是?!?/p>
女孩眼底燃起火花。
多年過去,我依舊很后悔在那個瞬間說了謊話。
如果當時我義正詞嚴地對她講:“宋小慈,你別再喜歡許江海了,也別再做無謂的幻想,因為他喜歡的人根本不是你。他會留下來,一是因為我媽,二是因為駱笙。難道你忘了,她也是學渣嗎?不信的話,你去我家,看看他抽屜里藏著的那本屬于駱笙的日記?!?/p>
如果我這么對她講,或許后來的結局能有所改變呢?
是我一時不狠心,造就了最狠心的“果”。
而且,這枚果子,從當天就開始散發(fā)著劇毒。
因為天空之境并非隨時能遇見,需要等到晴天和最澄澈的空氣。為了這個盛景,我們徹夜不眠,只好玩起最俗的“真心話大冒險”游戲。
我哥最先拿到駕照,一路開車載我們來,有點累,于是提前回帳篷養(yǎng)精蓄銳,直至后半夜,被駱笙叫醒。
她玩游戲輸了,選擇大冒險,冒險的內容是叫我哥起來撒尿——駱定出的主意。
就當我們大家都等著看許江海發(fā)飆時,駱笙突然神色流轉,微微回頭對我們說:“不然,我還是選真心話吧?”
而后,星子落進女孩的眼,她緊了緊手心道:“江海,我喜歡你?!?/p>
聲音輕而篤定,沒有任何修飾詞。
直到駱定吹了一聲口哨說“不愧是我妹,干得漂亮”,我才反應過來,宋小慈卻先沖了出去,拽了駱笙一把:“得了吧,玩游戲就玩游戲,別強人所難??!許江海有喜歡的人……”
說著,宋小慈頗為不好意思地看了高高的男孩一眼,試探著問:“對吧?”
那人臉色一下紅、一下灰,心虛地看宋小慈兩眼,最后竟難得支吾起來,拼出幾個字:“是、是駱笙?!?/p>
須臾,帳篷外的風吹得更凜冽了,呼呼的。
我清楚地看到宋小慈的表情從期待到失落再至絕望。
那種城池坍塌、灰飛煙滅的絕望,是再美的天空都無法彌補的。
PART-5.
那晚,宋小慈哭得天昏地暗。
她哭了多久,我就陪她在附近的小山坡上坐了多久。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感情的厲害之處,也是第一次知道,人在哭泣的時候,居然還能說那樣多的話。
她告訴我,小時候會多管閑事幫助我哥,是因為一張被熏得有些黃的照片。她家遭遇過火災,她和腿有點瘸的媽媽差點死在那場火里,有個消防員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救了她們母女。
那個消防員,正是我的父親。
情急之下,他遺落了我們的全家福,被宋家母女撿到。
所以,那個小惡霸侮辱的不僅是一個英雄,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豁出命去,也要保許江海無虞。漸漸地,她便習慣了以女漢子的形象出現。
她第一次女孩意識覺醒,就是高二那年暑假,許江海打游戲拋棄了我們,跑去和駱笙組隊。
宋小慈研究了駱笙一整晚,來來回回翻她的QQ空間,研究她說話的語氣、撒嬌的姿態(tài)以及穿衣打扮,最后覺得自己模仿得有七八分像了,信心滿滿地打算告白,結果折騰來一堆無關緊要的人。
“誰叫你氣勢洶洶地寫什么放學別走……你哪怕寫放學等等我不行嗎?!”
“我習慣這樣說話了嘛!”
“那你活該不被喜歡!”
話出口,我就意識到氣氛不對,轉頭看宋小慈,她果然怔怔的,眼淚都流不出了。
我避開那眼神,想想,還是脫口而出:“抱歉,我借題發(fā)揮了。我知道救人、救火是我爸的工作職責,也知道就算不是你,即使換了其他人,他還是會不管不顧地沖進去,但……我一時消化不了。從剛剛你告訴我這件事開始,我就一點一點地開始怨恨,為什么失去父親的人是我,為什么留下我媽過得那么辛苦?!?/p>
宋小慈眨眨眼,晶瑩的淚水不再往外冒,良久,輕聲道:“我理解?!?/p>
又一陣死寂過后,她居然釋然地笑了。
“這樣來看,我也沒什么好憤憤不平的。別說你哥不喜歡我,就算他喜歡,得知這件事后,估計和你也是一樣的反應吧。我們從開始就應該是兩條平行線,不該交集的,是我強求了——
對不起,江溪,如果不是我執(zhí)意轉來你們的學校,不是我執(zhí)意打擾,你可能會比現在過得更開心?!?/p>
說完,她起身走掉,一頭不知什么時候及腰的長發(fā)被夜風吹得凌亂四散。
我仔細看了看,才發(fā)現她的身影真的已經很蕭條了,也不知道她得用多大的信念,才一直充當著我的保護神。
頃刻,我的眼睛也有點濕潤。
氣氛詭異的青海一行后,宋小慈就像消失了似的,不再出現在我和許江海的面前。
盡管她的學校距離我們只有幾站路,可失去了她的主動,就感覺跟隔了千山萬水無異。留在本地與否,變得沒有意義。
本來,我還想找機會告訴她:“沒關系,許江海不是為了你留下來的,我是啊,我怕去了北京被欺負,沒人幫忙?!?/p>
但她有意逃避,我也糾結在過于巧合的真相中,沒能主動走出一步。
直到大一第一個學期過了大半,我與她在公交站偶遇。
PART-6.
公交終點站就是人民司法警校。
我去找我哥,她似乎也是。
我本想說幾句話打破尷尬,她比我更先打起哈哈:“老實交代,許江溪,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
見我一頭霧水,她一邊將我往車上拉,一邊偏頭笑:“因為談戀愛的女人心情太好,會快速長胖,你看看你胳膊上這肉。”
頓時,我就想拍她一巴掌。
不過,緊接著,她又拿自己打比方:“沒關系,我比你好不了多少?!闭f完,她就湊過臉來,要我捏她微微圓潤的下巴。
“你這不是談戀愛,是暴飲暴食吧?!蔽曳瓊€白眼吐槽。
片刻后,我一愣:“你戀愛了?”
宋小慈和我坐在公交車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聳聳肩:“我堂堂一個大學生,談戀愛很稀奇嗎!”
“是……駱定?”
“不是!”
“那你還去找我哥做什么?”
“還他東西呀?!彼绦ξ?,好像這樣就能粉飾什么。
宋小慈要還的是一副護腿套,純黑色,只有簡潔的一個耐克標志。
我對這副護腿套沒印象,她解釋說,就是她烏龍告白的那個傍晚,出門打醬油,在小區(qū)門口和我哥偶遇,想起白天的事情嚇了一大跳,絆到鐵門崴了腳,最后還是我哥背她回的家。
“可能就是被迷惑了吧?!?/p>
突然,她不再傻笑了,望著窗外,神色安然地說:“江溪,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他是喜歡我的。不只是他背我上樓,送我貼身的護腿套給我固定腳踝,還有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我的成績吊車尾,卻能考上你們的學校,都是他主動把筆記借給我的功勞。他雖然表面上對我不屑一顧,關鍵時刻卻總還是站在我這邊的。這么說有點自作多情了,但少女情懷總是詩嘛,我再金剛,也做過夢的。高考出考場那天,我還問過他,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他說有。我問是誰,我認識嗎,他說認識。他那時候看著我的眼神,真的讓我有一種錯覺,以為他口中的女孩是我。沒想到,是駱笙?!?/p>
人在戲中,往往選擇性忽略許多不想看見的東西。
我嘆口氣,不知要不要告訴她:其實,我也一度覺得,他喜歡的人是你啊。否則,你每次對被駱定逗得開懷大笑的時候,有人那天就會臭著一張臉,連我媽的面子也不賣。
還有,她拎著一條桌腿去找小賣部的老板算賬,是一個叫許江海的優(yōu)等生,偷偷找到年級主任說情,她才免于被處分。
不過,這些,從他親口承認喜歡駱笙的那個晚上開始,都變得沒意義了。
那日,宋小慈和我哥究竟談了什么,我不知情。警校嚴格,閑雜人等無法隨意出入,我只好打電話給他,將他叫到校門口,然后站在對街,等他和宋小慈談完。
他們像在告別一樣,中途,宋小慈說到動情之處忍不住沖過去抱住對方,疑似笑了。我正想細看,一輛公交車又到站,擋住了我的視線,搞得我極其不耐煩,也沒注意車上都有哪些乘客。
也是同一個晚上,我接到駱笙的電話。
她在電話那頭又驚又哭,詞不達意,一會兒要我快去哪里,一會兒說對不起。
等我理解了她的意思,滾滾一場雷雨至,耳邊轟隆一聲巨響,我失去了神志。
PART-7.
宋小慈是在一條陋巷被發(fā)現的。
她渾身只有一處刀傷,卻是被重復插了幾刀,像被人情急之下弄的,以至于同一個部位創(chuàng)口太大、失血過多,又沒搶救及時……
駱笙直到進了派出所還在發(fā)抖,渾身濕淋淋的,說話也磕磕巴巴。
“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他們有刀,他們好幾個人。我想,只是為了點錢,應該不至于真的下手吧!我、沒辦法,我只能逃跑??!江溪,我不會坐牢吧????江海不是警校的嗎,你幫我問問他??!”
等待詢問時,她牢牢地抓住我的手。
可怪異的是,我就是知道,這場意外不簡單。
宋小慈不會無緣無故去那條巷子,更不會恰好遇到搶劫,更重要的是,駱笙還在現場。
面對我冷然的逼視,駱笙頹唐地垂下手,捂住臉,逐漸變得冷靜:“沒錯,是我約她出來的。白天我去警校找江海,卻看見他倆抱在一起,我氣急了,找她對峙,要她別再死纏爛打,更罵她利用完我哥就甩開。不過,我都是太生氣了,才說那些話。她聽后,也氣得發(fā)抖走了。后來遇到搶劫的是我,她聽見動靜回來救我,沒想到……”
“她來救你,但你跑了?!?/p>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得不似在人間。
話落,有人像風一樣地闖了進來。
他看看我,再看看無顏以對的駱笙,嘴角翕動,卻什么都沒說,沉默著去扶蹲坐在地上的宋媽媽。我希望從他臉上看出點別的表情,但從始至終,他一言不發(fā)。
原來,殘忍的不是死去,而是即便你死去,對他來講也不值一提。
后來,我的生命中再也沒有“宋小慈”三個字。
其實,影響不大,不過就是少了一位朋友罷了。余生那么長,我可以再交許多的朋友來代替她。
只是,我不明白,我交了那么多朋友,臨到畢業(yè),她們無論怎樣苦口婆心地勸我留在本地發(fā)展,一起奮斗,我卻一點興致都沒有,獨自一人去了上海,連一個招呼都沒和許江海打。
沒錯,許江海。
從他冷眉冷眼地面對宋小慈的死亡那日,我的心里沒有了哥哥。
從派出所出來的當天,呼嘯的夏雨中,我更是惡毒地對他說:“想不想知道宋小慈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
他蹙眉,似乎要拒絕,我卻笑:“她說,江溪,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你哥喜歡的人是我?!?/p>
話落,有人的身形仿佛猛地一顫,但我沒看見,轉身離開。
當然,他也就不會告訴我,藏在抽屜里的日記本是宋小慈的。她為了模仿駱笙,偷偷買了本一模一樣的來記錄。
她腳扭傷那日,許江海送她回家,無意間發(fā)現攤開的日記,得知父親正是因為救她和她的母親而死。
年少的他果然和我一樣,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于是選擇一次次將她推開。
其實,說起來,我根本沒資格責怪我哥。因為無論作為朋友,還是愛人,我和他都是不合格的。
我們事先考慮到的都是自己的感受,卻忘了,宋小慈有什么錯呢。
她只是承人恩惠撿回一條命而已。
說不定,她死的時候,想的都是也好,保護了駱笙,就當還一條命給許江海了。
可這些都是我的想象,無從求證了。
end.
我很快在上海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朝九晚六,不再過問前塵事。
而關于許江海畢業(yè)后的發(fā)展,我都是從媽媽口中聽說。
聽說他還是留在了本城,進了刑警科,剛進去就破了兩起省里關注的大案件,一路升職得很快,是出了名的鐵血上司。聽說,他不止關心大案,還留意街頭混混鬧事的小case(案子),似乎有心想尋找什么。
他總這樣,一面讓你覺得不可能,一面又給人幻想的希望,心里有什么,從不對任何人說。宋小慈就算不死于意外,也會被折磨死于這樣的希望。
不過,偶然行兇事件往往最難破獲,因為小巷子沒有攝像頭,附近人員密集,又是流動性的,事情過了多年,更是毫無蛛絲馬跡可查。
一直等到我第二年春節(jié)回家,案子才有進展。
落網的并非行兇之人,只是旁觀者。當初一群狐朋狗友伙同,因缺錢喝酒起了歹心,看駱笙那么柔弱、好欺負,以為嚇嚇她,錢就到手,還想趁機揩油,沒想之后又來了一個彪悍的。
“本來看她戰(zhàn)斗力那么強,我們只想搶了包就跑??伤凰啦恍莸刈飞蟻?,嘴上還嚷嚷,為首的老大怕敗露,摸出匕首就……”
看對面的人變了臉色,小嘍啰立馬換種口氣:“不過,我可沒動手!真的!再說,她這么護著那個包,又沉甸甸的,我們以為有很多錢呢!后來打開包一看,就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旅游攻略!至于嗎!”
語出,許江海咬牙切齒地掀了桌。
下屬們都不知道上司為何突然發(fā)脾氣。難道他也覺得那姑娘有毛病嗎,一堆攻略而已,怎么就豁出了性命……
可有人的眼前忽地閃過大一那年,碧空之下,警校門前,她那副小心翼翼的容顏。
她討好地說:“許江海,你放心呀,以后我不會再煩你了,因為我談戀愛了!”
盡管,他明明清楚,她只是隨便拉個人來給自己做掩飾。
“不過,你能不能單獨陪我去旅行一次???不用太久!兩三天就行!因為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說陪我去看江、看海的,我一直沒見到,又不希望和別人去……有的愿望不實現,我總記著念著,就當是為了讓我死心,或者可憐我,怎么都好。你能不能陪我去?當然,不用你費心準備什么,攻略我都做好啦!”
說完,她又刻意展開笑顏,生怕眼底的晶瑩過甚。
男生莫名心一軟,一個“好”字脫口,她激動不已,抱了他一下:“謝謝!”
那是許江海今生唯一一次對她說好,卻是宋小慈今生最后一次靠近他。
然而,她的愿望還是沒能實現。
那個薄荷色的傍晚終將褪色,護腿套亦會開始蒙上灰塵。
而世上所有美麗的江和海,從此無人來。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