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亮 范宇鵬 楊志敏
(廣東省中醫(yī)院,廣東廣州510000)
驚恐障礙是以一種突如其來的驚恐體驗,表現(xiàn)為嚴重的窒息感、瀕死感和精神失控感,伴有植物神經(jīng)癥狀,如:感覺異常、心悸、頭暈、震顫等,癥狀可迅速發(fā)展到高峰,持續(xù)時間很短便可自行緩解,間歇期除有預期焦慮恐懼外,可無任何不適,反復發(fā)作。驚恐障礙的主要癥狀與中醫(yī)奔豚的描述甚為相似,奔豚亦表現(xiàn)為一種發(fā)作性疾病,患者常有逼真的感覺異常,如“發(fā)于少腹,上至心下,若豚狀,或上或下無時”,“氣上沖胸,腹痛,往來寒熱”,“令人喘逆……少氣”,“發(fā)作欲死,復還止”等。
中醫(yī)無“驚恐障礙”的病名,多根據(jù)其臨床表現(xiàn)歸屬于“驚悸”“卑惵”“奔豚”等范疇,認為與心、肝、膽、腎、脾功能失調(diào)關系密切[1]。筆者在臨床上從《難經(jīng)》腎積奔豚的角度來理解和治療驚恐障礙,在臨床實踐中佐證了腎積奔豚理論在驚恐障礙中的運用,療效確切,現(xiàn)探討于下。
腎在志為恐,腎虛不能主志,志弱不能制恐,故如《靈樞·經(jīng)脈》云:“腎足少陰之脈……是動則病……心如懸饑狀,氣不足則善恐,心惕惕如人將捕之?!逼咔橹坏捏@亦與腎聯(lián)系密切,《素問·示從容論》中云:“時驚……是腎不足也。”
古代部分醫(yī)家認為驚恐有相似之處,應將驚、恐視為同一種情緒,如《丹溪心法》云:“驚者恐怖之謂?!薄端貑栃C原病式·熱類》云:“恐則善驚之謂?!爆F(xiàn)代醫(yī)家亦提出了“腎藏志,應驚恐”,“驚恐傷腎”的觀點[2]??梢?,腎與驚恐障礙的核心情緒聯(lián)系密切,互為影響。
奔豚一詞,始見于《靈樞·邪氣藏腑病形》:“腎脈急甚為骨癲疾;微急為沉厥奔豚,足不收,不得前后。”《難經(jīng)》中作“腎之積名曰賁豚”,《金匱要略》作“奔豚氣”。后世醫(yī)家對驚恐障礙的認識多不離《金匱要略》中有關“奔豚氣”肝氣郁結化火上沖、陽虛感寒、水飲內(nèi)動的描述,忽略了對《難經(jīng)》腎積奔豚的進一步認識。
筆者在臨床上觀察到,驚恐障礙的患者常伴見口干,喜飲熱飲,飲不解渴,腰膝酸軟,性功能下降,舌淡胖、苔白膩或潤,尺脈沉緊,寸關浮等癥狀。追問病史,患者常在年幼時有驚嚇史,男性常有手淫過度、過子時而不眠,女性則常有反復流產(chǎn)或產(chǎn)后調(diào)理欠佳等腎精耗損病史,部分合并有肝囊腫、腎囊腫、腎結石、前列腺增生、子宮肌瘤、卵巢囊腫等病史。提示驚恐障礙與《難經(jīng)》腎積奔豚腎氣虛寒,陰寒成積,虛氣反逆密切相關。
張志聰在《靈樞集注》為奔豚注解:“腎為生氣之原,正氣虛寒則為沉厥,虛氣反逆故為奔豚。陰寒在下,故足不收。腎開竅于二陰,氣虛不化,故不得前后也?!蹦I積奔豚中的“積”,《靈樞·百病始生》指出“積”其形成的病因病機為“卒然外中御寒,若內(nèi)傷于憂怒則氣上逆,氣上逆則六輸不通,溫氣不行,凝血蘊里而不散,津液澀滲,著而不去,而積皆成矣”。《難經(jīng)·五十五難》認為“積者,陰氣也”。
從《內(nèi)經(jīng)》和《難經(jīng)》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腎積奔豚與寒邪和情志的變化相關,產(chǎn)生有形之陰邪互結于腹中,這些有形之邪可以包括水濕、痰飲、瘀血等,影響氣機通暢而導致奔豚。這亦與《金匱要略》中論述奔豚氣的病因“皆從驚恐得之”和發(fā)汗后陽虛,復感外寒或引動水飲有共通之處。究腎積奔豚之病機,誠如《靈素節(jié)注類編·診脈辨臟腑病證》云:“皆下焦陽虛,陰邪郁閉故也?!?/p>
筆者立足于腎積奔豚“下焦陽虛,陰邪郁閉”的病機,臨床上選擇溫氏奔豚湯加減治療驚恐障礙。溫氏奔豚湯以熟附子和肉桂溫補腎陽,破沉寒痼冷,溫中降逆;人參“補五臟”和“安精神”;炙甘草以國老之名,坐鎮(zhèn)中州,一可固護脾胃后天之本,生化有源,二可制附子和肉桂之火熱峻猛;《本草經(jīng)疏》言砂仁為“開脾胃之要藥,和中氣之正品,若兼腎虛,氣不歸元,非此為向?qū)Р粷?;以沉香“堅腎,補命門,溫中、燥脾濕,瀉心、降逆氣,凡一切不調(diào)之氣皆能調(diào)之” (《醫(yī)林纂要》);牛膝引虛陽下行;茯苓、澤瀉祛濕以恢復中焦升降之樞機;李可老中醫(yī)認為,于大隊辛熱燥藥之中,重用性潤之山藥,健脾和胃益肺,補腎強精益陰,滋陰配陽,益火之原,以消陰翳[3]。諸藥合用,補腎逐寒,引火歸原,陽回則陰寒自消,氣機升降有序,制伏奔豚。
考歷代醫(yī)家治療奔豚的方藥,溫氏奔豚湯組成有跡可循,它的淵源與桂枝加桂湯、苓桂草棗湯、奔豚丸、理中湯聯(lián)系密切,如:《金匱要略》以桂枝加桂湯治療汗后傷陽,復感寒邪,陰寒上凌之“氣從少腹上至心”者;以苓桂草棗湯治療汗后傷陽,水飲內(nèi)動,“臍下悸,欲作奔豚”者;《活人方》有奔豚丸,以人參、茯苓、澤瀉、沉香、肉桂、附子等煉蜜為丸,治療積聚奔豚;《傷寒全生集》中用理中湯去白術加肉桂治“氣在臍下筑筑然而動”之“欲作奔豚”。
李可老中醫(yī)[3]認為,本方運用要點當屬腎陽虛衰,肝寒凝滯,寒飲內(nèi)停,沖脈挾飲邪上沖,以“厥氣上攻”為主癥,即方名“奔豚”之取意。
臨床上一部分病人虛陽浮于上,可能出現(xiàn)咽痛、心煩、反復口腔潰瘍等“上火”的表現(xiàn),此時不應受病家言語和癥狀影響,而投以清熱寒涼之品,只要辨證精準,即可投以溫氏奔豚湯。除了用淮山、牛膝和李可老中醫(yī)所言“上有假熱,熱藥冷服,偷渡上焦”之外,還可如扶陽名家祝味菊謂之“虛人而躁甚者,氣怯于內(nèi),陽浮于上……甘涼之劑,可令小安,緩和之效也,因其小效,而頻服之,則氣愈怯則陽愈浮矣,此非亢陽之有余,乃陽衰不能自秘也,此時予溫潛之藥,溫以壯其怯,潛以平其逆,引火歸原,導龍入海,則可矣”。臨床上加龍骨、牡蠣、磁石潛降其虛亢之陽。
蔡某,男,39歲。2017年8月24日診。
患者因“反復發(fā)作頭暈和氣上沖感2年”來診?;颊?年前因體檢發(fā)現(xiàn)高血壓病,思及家中父母亦有高血壓病史,擔憂恐懼,遂發(fā)作頭暈,伴呼吸不暢,氣從胃部上沖至胸,至胸悶心悸,嚴重時有瀕死感,常自測血壓正常值范圍,癥狀持續(xù)約2~5min后可緩解,反復至內(nèi)科、急診科就診而癥狀反復,由內(nèi)科醫(yī)生勸導至心理睡眠科就診,接診時見患者形胖,對癥狀緊張關注,既往有熬夜史,納可,大便爛,眠易早醒,少氣,性生活減少,舌淡胖紅、苔白膩濁,脈尺沉,余弦滑。辨證屬脾腎陽虛,濕濁內(nèi)蘊。治以溫補脾腎,化濕降逆。選方溫氏奔豚湯加減。處方:
熟附子10g(先煎),肉桂5g(后下),茯苓30g,澤瀉30g,懷牛膝20g,炙甘草30g,山藥30g,人參10g(先煎),砂仁10g(打碎后下),沉香5g(后下),山萸肉30g,生黃芪30g,石菖蒲10g,龍骨30g(先煎),牡蠣30(先煎)。7劑。并告知患者及家屬對此疾病的應對措施,調(diào)整好心態(tài)。
8月31日二診:服藥后氣上逆感明顯好轉(zhuǎn),頭暈發(fā)作頻率和程度減輕,無瀕死感,焦慮緊張減輕,遂在原方的基礎上繼續(xù)加減,共服藥20余劑,未再發(fā)作頭暈和氣上沖感,后期以四逆湯加減鞏固療效?;颊叨ㄆ谟陂T診取降壓藥物,隨訪訴癥狀未再發(fā)作。
筆者運用溫氏奔豚湯治療驚恐障礙,臨證加減變通,并不拘泥腎積奔豚的典型癥狀,只要圍繞“下焦陽虛,陰邪郁閉”核心病機,起病見突發(fā)突止和有咽、胸、胃的感覺異常,均可選用溫氏奔豚湯加減。驚恐障礙的患者,心理層面包含了不安全感和對死亡的恐懼感,筆者在治療的過程中,遵《靈樞·師傳》的“人之情,莫不惡死而樂生,告之以其敗,語之以其善,導之以其所便,開之以其所苦”的觀點,常告知患者本病的特點和發(fā)病后怎樣應對,家屬如何陪伴,調(diào)整患者對疾病的錯誤認知,建立患者對疾病的信心,更有利于疾病的治療、康復和防復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