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鐘夏
楔子
不知道是過去的第幾個中秋,今年我又收到你的祝福短信了。
塞得滿滿的收件箱,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了“陳北昂”三個字——你的名字。
時隔多年,我終于能修煉到收到你的訊息而面不改色,雖然心中還是輕輕一動,但依然能以平靜的姿態(tài)點開。
短信沒有什么實質(zhì)內(nèi)容,是一轉(zhuǎn)發(fā)就一大片的那種祝福短信。我三兩下劃到了最末,尾端一行字卻撞進眼中——孟南竹,我很想你。
我勾起嘴角笑笑,摁滅了手機。
陳北昂,多么讓我懷念的一個名字啊。
你與我,陳北昂和孟南竹,一北一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然后,老死不相往來。
一
你應(yīng)該知道的,其實從前的我,遠不如現(xiàn)在這么灑脫淡定。
我和你生在同一條巷子,從幼兒園開始,我們就形影不離,后來上了同一所小學(xué)、初中、高中。我的人生軌跡,與你重疊了將近四分之一。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的心里眼里滿滿地都是你。大概,這就是所謂日久生情吧。
我們每天一起上學(xué),一起回家,哪怕是吃飯都同進同出,同學(xué)們都開玩笑,“陳北昂,要不是知道你有女朋友,我都覺得你倆是一對兒了?!?/p>
每每說到這里,他們都會戲謔地瞇起眼睛,用一種悄聲又八卦的語氣說,“哎,你說老實話,是不是你的歷任女朋友都是走走過場,只有孟南竹是你心中的白月光?”
包括你的女朋友們都會質(zhì)問,你和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你偏過頭,一概不予理會。被問得煩了,你會不耐煩地擺擺手,“不就是青梅竹馬么,我兄弟?。 比欢鴽]有人信。
其實也對啊,他們會這么想也沒錯,誰讓你換了幾任女朋友,我卻都還在你身邊。
但只有我知道,你說得是實話。
你把我當(dāng)至交好友,當(dāng)親人,當(dāng)兄弟或是妹妹,但從來沒考慮過喜歡。
于是喜歡二字,長久以來被我深埋心底。我以青梅竹馬的身份陪在你身邊,看著你換了一個又一個女朋友,陪著你渡過了一年又一年。
你開心時我陪你開心,你難過時我開解安慰;你逃課我都要想辦法幫你圓過去,事后還要幫你補習(xí);即便是你交了女朋友,有事第一個想到的還是我。
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附屬品,換取來了在你生命中至關(guān)重要的地位。
我有些開心,但也有些難過。
二
又是不知道哪一天,你跟不知哪一任女朋友提出分手,她的哭聲響徹整個高中教學(xué)樓。
我懨懨地趴在欄桿上,你遞來一瓶汽水,“這又是怎么啦?怎么沒精打采的?”
我悶聲回答,“你這樣,是不對的。人家哭得多傷心啊?!?/p>
你驚訝地瞪大眼,“喂!她有錯在先?。∶髅魇撬缺持腋呷莻€叫什么來著的學(xué)長偷偷約會,我只是沒說出來而已??!”
大概是年少輕狂不識情字,你居然一點難過的表現(xiàn)都沒有。我搖搖頭,嘆氣,“那好吧?!?/p>
你看了我許久,忽地一把捧住我的臉,說來不怕你笑話,其實當(dāng)時我心跳加速,臉都紅了。
但事實證明,是我想太多。你手掌忽然用力向內(nèi)壓,我的臉被你揉來揉去揉到變形,之后你還嫌不夠,又用手指捏著我的臉向外拉。
“好啦!現(xiàn)在你有沒有開心一點?不要這么蔫啊!”那時候,你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你的眼神比溪流更清澈。
“……”你覺得,你這樣,我會開心?
你自然而然地牽起我的手,“走!請你吃東西,學(xué)校對面新開了一家炸雞店,超好吃!”
好吧,我會開心!
三
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一段戀愛跟下一段戀愛之間并不會間隔太久。
果然,忽然有一天,你拿著一封信來找我——那是一封情書。我當(dāng)然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那是你給我的,畢竟別人寫給你的情書,每一封你都會逼著我念出聲。
不等你嘚瑟,我先開口,“又收到情書啦,要我?guī)湍蠲矗窟€是等您先嘚瑟完,我再念?!?/p>
你故作深沉地搖搖頭,“你認識童夢瑤嗎?”
我一愣,“?;??又不跟咱們一個班,人家還算是風(fēng)云人物,我怎么會認識人家?”但下一瞬,我明白過來,“?;ńo你寫情書了?”
你得意一笑,“聰明!”
?;??好吧,反正不論是誰,總不可能是我。
你雙臂搭在欄桿上,痞氣地笑笑,“童夢瑤倒是我喜歡的類型?!蹦阆矚g的類型?我當(dāng)然是知道的,文文靜靜,長發(fā)大眼,白色長裙。
“哦?!蔽乙崎_目光,不再說話,回家卻默默地翻箱倒柜,收拾打扮。
其實我很明白,我和班花之間的差距并不是換個裝束就能及得上的,但不知為什么,就是突然想這樣,沒有理由。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換上了壓箱底的白色長裙,常年扎著的馬尾散了下來,直到你來敲門,我才提著媽媽準(zhǔn)備好的兩杯牛奶跨出門去。
看到我的第一眼,你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其實當(dāng)時我一顆心跳得快要炸裂,但強裝淡定,“怎么了?不走么?”
你呆愣愣地點點頭,接過我遞去的牛奶,“啊,走?!?/p>
我至今還記得那條路上的所有細節(jié),那天陽光很好,有鳥鳴花香,有綠葉清風(fēng),我們兩個一路上靜默無聲。
你三兩口喝光了牛奶,還要搶我的那一杯,順著我喝過的地方飲了下去,還用余光偷瞄我。
你不知道,當(dāng)時的我,有多快樂。
四
你還是和童夢瑤在一起了,我早已料到。
這一次,你出乎意料的認真。
我們不再形影不離,早晨你提前起床,坐車去童夢瑤家門口接她上學(xué);放學(xué)后會把她送進家門再獨自回家。
我開始真正一個人了。
我以為我會很難過,但出乎意料地,我比我想象中要淡定地多。每天一個人上下學(xué),一個人吃飯,好像也沒有什么好不習(xí)慣的。
現(xiàn)在想來,大概就是在那時候,我下定了要離開你的決心吧。
張愛玲說,“遇見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塵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歡喜的,并且在那里開出一朵花來。”
但我心里不歡喜,是苦澀的,更開不出花來。
所以,還是再見吧。
五
過了兩三個月,你忽然在大晚上的給我打電話,語氣郁卒,“陪我出來吃點東西唄?”
我內(nèi)心平靜,“好?!?/p>
你帶我來到了街邊的烤串?dāng)偅€點了三瓶啤酒,沒我的份,你自己全干了。
我旁觀你借酒澆愁,“怎么了?”
你突然笑了,似乎完全沒有醉,又好像醉得一塌糊涂,“你說,童夢瑤她到底喜不喜歡我???明明是她先跟我告白的啊,可她怎么是這樣的呢?”
“我感受不到一點點她對我的喜歡,她的心好像完全不在我身上似的?!?/p>
我用紙巾幫你擦去嘴角的油漬,“聽不懂,你舉個例子?!?/p>
你頹廢地垂下頭,“比如?比如說……在一起這么久了,每天我們都一起吃飯,我把她的喜好摸了個透徹,她卻連我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都弄不清楚,連我最喜歡打籃球都不知道?!?/p>
你忽然又抬起眼,眼神亮亮的,“要是有一個姑娘,能比我自己還了解我,對我比對自己還好,我一定會好好愛她,寵著她,絕對不會辜負她!”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我的內(nèi)心出奇地冷靜理智。我眨眨眼睛,“你最喜歡吃肉,尤其是紅燒肉;最討厭西蘭花、洋蔥。以及,從小到大,我對你不好么?”
你一愣,“嗯?”
我笑笑,“也沒什么,只是……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但是現(xiàn)在決定,今后努力不再喜歡你。”
假如不告別你,我會繼續(xù)做你的附屬品,待在塵埃中希冀著你的回顧,你偶爾的一個目光,我就會開心很久很久,但也不敢再奢望更多。
這樣的未來,太可怕。
六
從那天起,我努力讓你退出了我的生活,也不再主動接近你的生活。
晨時黃昏,我都只拖著自己長長的影子,踽踽獨行。
起初,你經(jīng)常找我,我始終避而不見。抱歉,我只是害怕,一旦跟你接近,我又會情不自禁變成原先的模樣。
后來,你大約是也懂了,就不再靠近,只是偶爾送來的關(guān)心讓我心里暖融融的。
我時常從別人那里聽到你的消息,你和童夢瑤分手了,你又交了新的女朋友,你大學(xué)考到了上海,你畢業(yè)找了什么工作……
我大學(xué)考去了四川,畢業(yè)后就留在這里工作,常年見不到你一面,但似乎我們彼此的現(xiàn)狀都能通過各種渠道送到耳邊。
這樣遠遠的關(guān)懷,很好。
七
手機不斷有收到短信的提示音,我想了很久,回復(fù)你:我也是。
離開了那么久,我想我該放下了。
陳北昂,我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