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翔
人這一生有多孤獨?我站在操場上,仰望天空,問天上那一朵漂泊的云:我們像不像?
有人笑出了聲。
我的目光轉了一圈才看到不遠處的長椅上躺著的人。他手里拿著本書,滿臉都是笑。
我轉身要走,“哎!”他說。
我就是那時認識小翼的。他叫江小翼,他說,父母希望他有一雙翅膀,可以飛去想去的地方??墒牵亩既ゲ涣?。
“為什么?”
他苦笑了下,沒說話。我便也沒問。
每個人都有秘密,就像每個人都孤獨。
小翼愛躺在操場最邊上的那張長椅上看書,看的都是些旅游書。他給我講VR眼鏡,他的眼里冒出光芒來:“你知道嗎?人工智能,戴上VR眼鏡,我就會體驗到登上某一座山的感覺,體驗到穿越沙漠的感覺,還有,去沖浪,去潛水……”
我對這世界興趣不大,雖然如此,我還是很鄙視他:“靠一個眼鏡體會個什么勁兒?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這個看,不只是看,而是要腳踩到山頂,要鞋里真的灌滿沙子,要被浪沖得喘不過氣來,要在海底伸手摸到那些魚,要的是真實,不是虛擬現(xiàn)實,懂嗎?”
我講得有點多,氣勢有點咄咄逼人,小翼的目光黯了下去。他默默地合上了手里的書,我看到書名是《帶我游世界——西班牙》。
西班牙到底有多遠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跟小翼變得遠了。
很多次,我坐在那張長椅上等他,從黃昏等到太陽完全消失不見,也不見小翼的身影。 友情也許就是這樣,所謂朋友,也不過是陪你走過人生的某一站。只是,我和小翼的這站太短了一點。
那日微雨,我穿過操場,心里并無期待。我給自己的解釋是,這只是個習慣。就像我習慣了每天早晨起床背半個小時英語單詞,每晚睡覺前看十頁小說。雷打不動。
小翼坐在那里。細雨最濕衣,他應該坐那兒很久了,外套濕了一大片。
我站在他面前,傘舉過他的頭。
那一刻,我才知道,小翼這個朋友,我有多珍惜。
他的臉上洋溢著明媚的笑,他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小翼說的好地方不過是校園的一個角落,那里種著大片的波斯菊。我從它面前走過很多次,可我的目光從沒留意過它們。
“你看你看,每朵都是不同的!”
波斯菊上擎著雨珠,偶爾隨風晃動,真的挺美的。但是,男孩子喜歡花,也太……
“嗯,真的挺好看的!”我言不由衷。
“我仔細地想了你說的話。你說得對,我們并不是為看風景而看風景,重要的是感受。其實,看風景也不一定非要去遠方,有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哪不能看到啊?”小翼的眼睛亮亮的,整個人都是有光彩的。
“你就是正能量本人吧?”我調侃他。
“我跟你說,醫(yī)院的院子里,有只特別漂亮的貓,它特別高傲,天天像你一樣看著天空,酷極了!”
“為什么去醫(yī)院?”
“唔!”小翼有些驚慌,但很快鎮(zhèn)靜下來,“人總會生病啊,生病了就要去醫(yī)院嘛!哎呀你好噦嗦,病好了就行了嘛!”
哦,原來是那樣。
那之后,“帶你去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幾乎成了小翼的口頭禪。他帶著我去看了醫(yī)院門口那只酷極了的貓,帶我去看超市里長得丑極了的橘子,去看公園里白楊樹的眼睛,去看公交車上形形色色的人。
“這些……真的有意思嗎?”偶爾,我也會不耐煩。這樣庸常的生活,怎么能有那么多樂趣?
“當然啦!這個世界的美好之處需要你去發(fā)現(xiàn)。真希望能有一雙翅膀,飛到很遠的地方……”
“你上輩子一定是唐僧,西天取經都不覺得累!”
“那你是孫悟空嗎,陪著我去西天取經?”小翼笑得很燦爛。
我沒想到那份燦爛是有期限的。
聽到小翼過世的消息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搞錯了,他那么熱愛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怎么會拋棄他,怎么會?
他媽媽遞給我一封信,信上寫著:咱倆注定會成為朋友吧?我叫小翼,你叫鵬翔,都是會飛的。別為我的離開難過,答應我,以后你走遍千山萬水,記得替我看看這美好的世界。
青春是棵瘋長的樹,有過傷痛,有過孤獨,也有風馳電掣的成長,只是這成長很隱秘,外人不知道。
小翼走了。我知道我成長了一大截。
那個周末,我背著包去了青島。
大海那么平靜,平靜得讓人想哭。我的包里裝著《帶我游世界》系列的書,不只是西班牙,還有其他的地方。
我沖著大海高聲呼喊:我和小翼來看你了。
天上的云迅速聚攏,又迅速散開,像是約好了一個秘密,急急地去執(zhí)行。
這一生,我不知道我究竟要走多少個地方。但我知道,每當看到美好的風景時,我都會帶上小翼。
是他教會我看這世界的美好。也是他讓我覺得這世界原來有這么多的美好。
從海邊歸來,路上看到有人在喂流浪貓,也有人在等一杯鮮榨的甘蔗汁。幾個如我一股大的女孩子抱著一束鮮花商量著去哪兒吃飯,她們應該是有要慶祝的事吧。
我從沒覺得生命如此可貴,活著如此美好過。小翼在病得最重的時刻,都是笑著的,他說:“也許,很快我就變成天使又回來了?;蛘撸闾ь^看的云朵就是我呢!”
我也依稀記得,小翼喜歡大張偉的那些歌,他說:“唱得多七扭八歪都沒關系,反正唱著就讓人開心!”
真的,開心就好!
小翼,我?guī)夏?,我們一同去看看這美好世界,拉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