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卿

彼得在森林里迷路了。

清晨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只金色的小鳥，它有著長而輕盈的尾羽，仿佛搖曳著的迷離的日光。彼得一時之間看得呆住了，一路追著那只小鳥進(jìn)入了森林深處。

金雀嬌小的身影閃入了一棵巨大榕樹茂盛的枝葉中，再也找不到，彼得如夢方醒，環(huán)顧四周，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疲憊感和饑餓感慢慢涌上來，彼得在森林中越走越深，正當(dāng)他快要筋疲力盡的時候，眼前豁然開朗，一幢美麗的城堡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

它華麗的大門上雕刻著飛翔的雄鷹，潔白的墻壁上爬著翠綠的藤蔓，開出淺紫色的花朵，院子里的噴泉晶瑩剔透，在太陽的照耀下閃著粼粼的光。

彼得咽了咽口水，咕咕叫的肚子迫使他推開了那扇大門。

“彼得，我親愛的孩子，你回來了。”母親從紅木扶梯上走下來，綴著寶石的裙擺發(fā)出輕微的響聲，“今天的晚餐有你最愛的魚子醬，為了你的健康，紅酒可不許多喝?！?/p>

彼得揉揉眼睛，再三確定了那個衣著華麗、神情和藹的女人真的是他那整日在紡織廠辛苦工作的母親。

餐桌前的男人放下報(bào)紙，微笑道：“吃了晚餐去馬廄（jiu）看看，我給你買了一匹小馬駒，上帝保佑，它真是可愛極了！”

“爸爸？”彼得站在原地，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他們終日陰暗的小木屋變成了華美的城堡，父親母親仿佛舞臺劇中上流社會的貴族。

這個神奇城堡，會賦予找到它的人一個完美的世界，高貴的出身，富足的物質(zhì)，和諧美滿的家族，應(yīng)有盡有的一切。

多好哇，只要抬抬手，就有貼心的女傭奉上美味佳肴；仆人們遞上最新的報(bào)紙，任何商品只要他喜歡，下午就能送到他手邊；優(yōu)秀的家庭教師微笑著站在他面前，為他提供無微不至的輔導(dǎo)。他們夸獎彼得，毫不掩飾對他的欣賞之情。彼得身在其中，不由得有些飄飄然了。

初次因?yàn)橥頃ㄏ臅r候，彼得還擔(dān)心愛嘮叨的母親會責(zé)罵他不懂事，但當(dāng)他送走了賓客，戰(zhàn)戰(zhàn)兢（jing）兢地去面對母親時，她只是端莊地坐在梳妝臺前試戴新買的耳環(huán)，看見彼得不安的神色，轉(zhuǎn)過身去擁抱他。

“我親愛的孩子，是誰把你嚇成了這樣？”她身上有名貴的香水味，溫聲軟語地開口，“今天早餐想吃什么？我會親自下廚給你做?！?/p>

沒有一句責(zé)怪，她臉上的微笑完美無瑕，充滿著慈愛。

漸漸地，彼得的生活開始豐富起來，從前除了上學(xué)就是回家?guī)椭改父苫?，只有在放假的時候才能和朋友出去玩，現(xiàn)在他有了大把的時間，在每天的課程結(jié)束之后，他更愿意在城堡舉行盛大的晚宴，邀請朋友們來徹夜狂歡。

終于有一天，在一場宴會結(jié)束時的拂曉，彼得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突然呆住了。

他眼下烏青，曾經(jīng)明亮有神的眼睛里布滿了熬夜疲憊的血絲，因?yàn)殚L時間作息飲食不規(guī)律，他長胖了不少，連爬上城堡的旋轉(zhuǎn)樓梯都要停下來喘氣。他喜歡聽眾人對他的贊美，所有人都對他百依百順，所以從來沒有誰告訴他這些糟糕的變化。

那個身體健康、單純快樂的他已經(jīng)消失了。

彼得看著正在庭院中拉小提琴的父親，正在妝匣中挑選珠寶的母親，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微笑。他們永遠(yuǎn)只有這一種情緒，因?yàn)樗械南麡O在這個城堡中都會消弭（mi）不見。

彼得出去瘋玩一宿，這個母親不會因?yàn)閾?dān)心而出言責(zé)怪；彼得課業(yè)不及格，這個父親也不會用木尺打他的掌心。他們無條件順從他的一切，像被牽引的人偶一樣。

這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的。

現(xiàn)在的彼得因?yàn)殚L期睡眠不足，身體健康已經(jīng)大不如前；課業(yè)成績一落千丈，也不肯耐心聽老師的教導(dǎo)。

彼得望著窗外的天空和茂盛的森林，糟透了，他想。

一聲清脆的鳥叫聲在耳邊響起，是那只金雀！

彼得順著叫聲望過去，那只有著長長尾羽，將他帶入森林的小鳥此刻正站在庭院中噴泉雕塑的頂端，細(xì)細(xì)梳理著翅膀。

彼得沖出房間追過去，金雀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他的意圖，輕快地飛出了大門，它的速度很慢，仿佛是在等著他一樣。

在跨出城堡大門的那一刻彼得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華麗城堡里的一切都那么完美，舍不得丟棄也不愿意離開，可終究不是屬于他的。

森林中茂盛的樹木很快擋住了他身后的路，城堡藏匿其中，靜靜等待著下一個來到這里的客人。

金雀帶著他一路前行，彼得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他不知道將會被帶往什么地方，但他必須離開那個城堡。

直到樹木漸漸稀疏，耳邊零碎地響起小鎮(zhèn)上人們交談的聲音，彼得才長舒一口氣——他賭贏了，這只金雀是帶自己回家的。

熟悉的木屋映入眼簾，金雀再次消失了。屋里隱約透出昏黃的燭光，彼得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內(nèi)心忐忑極了，小心地觀察父母的神色。

父親仿佛老去了很多，身影疲憊，母親眼底全是血絲，顯然是最近徹夜難眠。

“彼得，我的孩子！”母親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盯著面前的兒子。

“媽……媽媽?！彼忧拥亟辛艘宦?。

“我聽蘿絲太太說，看見你往森林的方向去了……”母親緊緊地抱住他，語氣顫抖，“這么多天了，我天天都去找你，后來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

有溫?zé)岬难蹨I落在彼得的頸窩，這是久違的觸感，帶著母親炙熱的，無私的愛。

廚房里燉著芋頭，咕嘟嘟冒著熱氣。父親把頭別過去，輕輕擦了擦眼角。終于回來了，彼得想。多愁善感的母親，堅(jiān)毅隱忍的父親，還有雖然簡陋卻溫暖的家庭。

這才是完美世界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