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雨荷 圖/玻璃豬

1

不知怎么回事，林小力就變成皮影戲師傅了，以前并不在意他的同學們，今天都一窩蜂地將他圍了起來，然后提出了一些讓林小力回答起來特別吃力的問題。他們問林小力，你真的是皮影戲傳承人嗎？你真的有收徒弟嗎？你覺得皮影戲好玩嗎？

皮影戲好玩嗎？不好玩。林小力在心里回答著，皮影戲又不是拿來玩的。

收徒弟？什么時候的事？

我到底是不是皮影戲傳承人呢？這個……林小力依舊沒有回答，他只是不停地搖頭，一直搖到同學們都覺得沒意思了，都散開了，他才坐下來慢慢地思考起了最后一個問題。

說起來，林小力和皮影戲還是有關(guān)系的，他和皮影的緣分，就來自他的爺爺。

林小力的爺爺是做皮影的老手藝人，在老一輩皮影戲愛好者里也是小有名氣的。爺爺在百姓街有一間小店面，需要七彎八拐才能找到。林小力經(jīng)常問爺爺，為什么要把店面藏在街道里，爺爺則回答說，那是想遇見和皮影戲有緣的人，然后坐下來，慢慢地欣賞皮影戲。

林小力從小就跟著爺爺學皮影戲，也時常跟著爺爺參加一些皮影戲表演，但盡管如此，他也從來沒在同學們面前提過皮影戲，更沒有收過徒弟。

既然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那這些消息究竟是誰散播出來的呢？林小力想要得到答案，可還沒來得及尋找，就有一條比林小力變成皮影戲師傅還要勁爆的消息傳到了班級里，那就是徒弟竟然自報家門，從大家眾說紛紜的某某某，變成了五年級三班的袁耀。

不過，這袁耀是誰？為什么他會知道林小力的秘密，為什么他又會散播這些莫須有的消息？林小力真是越來越猜不透了。

2

為了弄明白袁耀的真實目的，林小力悄悄去五年級三班外蹲守了起來，只是林小力這蹲守工作還沒做扎實，就被袁耀發(fā)現(xiàn)了。

“師傅，你怎么來找我了？”袁耀驚喜地說著，林小力尷尬極了，他快速捂住袁耀的嘴，將他帶到了走廊轉(zhuǎn)角。

“師傅，你帶我到這兒來干嗎？”

“不要叫我?guī)煾?，師傅可不是隨便亂叫的。”林小力滿臉愁容地說。

“我沒有亂叫，你就是我?guī)煾笛?，我想跟你學皮影戲呢！”

“皮影戲？跟我學？”林小力極力躲閃袁耀誠懇的眼神。

“對呀，百姓街的皮影林……”

天吶，他連這個都知道！林小力內(nèi)心抓狂萬分，慌亂地打斷袁耀：“你，怎么知道皮影林的？”

“我去百姓街看過他的皮影戲，可好玩了，然后我偶然發(fā)現(xiàn)了你的校牌以及你和林爺爺?shù)暮险?，所以我肯定你們是一家人?！?/p>

“但是你也不能在學校散布消息呀，我可是一直嚴守這個秘密的?！?/p>

“我不散布這個消息，你怎么會來找我呢？而且你為什么要隱瞞你和皮影的關(guān)系呢？要是我爺爺是皮影林我會很驕傲的，肯定不會像你一樣把它當成秘密藏起來?！痹唤獾貑枴?/p>

“哎呀，說了你也不懂，反正你不要再叫我?guī)煾盗?，我也不會教你學皮影戲的。”林小力提起書包準備離開，卻被袁耀攔了下來。

“你要是不答應教我，我就讓大家都去百姓街……”

都去百姓街！林小力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而且也確定要是自己不答應他，他應該會這樣做的，所以林小力趁袁耀還沒說完，就把話語權(quán)搶了過來，“好，我答應你?！绷中×Φ闪嗽谎?，“不過你得保守這個秘密?！?/p>

“肯定的?！痹c點頭，立馬變身殷勤的小學徒。

3

有了袁耀這個跟屁蟲，林小力算是徹底沒了自由，不管他去哪里，袁耀保準跟著，真是甩都甩不掉，到了周末，袁耀還會找到林爺爺?shù)男〉?，一個人坐在木凳上看林爺爺演皮影戲，有時還會故意吹開幽藍色的布簾子，透過縫隙看看林小力在不在里面，久而久之，林爺爺也認識了這個喜歡皮影戲的男孩兒。

表演完一出戲，林爺爺一般要休息上半小時，他坐在袁耀身邊問，“你喜歡皮影戲？”

“嗯，喜歡。”袁耀笑嘻嘻地說。

“那你喜歡哪一出？”林爺爺繼續(xù)問。

袁耀撓撓頭，“我不知道，都喜歡可不可以。”

袁耀的話逗樂了林爺爺，林爺爺拍拍大腿，“都喜歡，都喜歡，都喜歡好呀，你和我孫子一樣，都喜歡皮影戲。”

“您說的是林小力嗎？”袁耀咬咬嘴唇。

“你和小力認識？”

“他是我?guī)煾?，我讓他教我皮影戲呢！?/p>

“那他答應沒？”林爺爺好奇地問。

“答應了。”

“哦，小力居然答應了，”林爺爺緩緩抬頭，“我還以為他永遠都不會跟同學提皮影呢？沒想到還收了個小徒弟，真是不錯。”

“為什么會永遠都不提皮影呢？”袁耀想起之前林小力說的話，有些好奇地問。

“這個嘛……”林爺爺慢慢地講述起來，聽完林爺爺?shù)闹v述，袁耀才知道了林小力不想在同學面前提皮影戲的原因，是因為他曾經(jīng)喜歡皮影這事被同學嘲笑過，還把他制作好的皮影給掰壞了，從那以后，林小力就轉(zhuǎn)了學，也再沒向新同學提起過皮影這事。

就在袁耀還在細想這個故事的時候，林小力推開門走了進來，“爺爺，快來吃飯?！?/p>

見林小力進門，林爺爺就笑得樂開了花，“小力，你的小徒弟來找你了喲?！?/p>

“你怎么來了？”林小力五官皺成一團，“你就不能消停會嗎？在學校跟著我就算了，連周末都跟來，真是討厭?！?/p>

“袁耀是來聽我的皮影戲的，跟你可沒關(guān)系，而且你作為師傅，就該教教人家嘛?！绷譅敔斈樕蠈憹M嚴肅，一點都不容林小力這樣對待喜歡皮影的袁耀。

“知道了，爺爺，你先吃飯吧?！闭f完，林小力就把保溫桶遞給了爺爺，然后指了指被幽藍色布簾子半掩住的秘密空間，“真是麻煩，跟我進來吧！”林小力掀開門簾，邀請袁耀走了進去。

里屋不同于屋外的世界，外屋墻上掛著的都是由紅黃青綠黑五種顏色做成的形態(tài)各異的皮影人物，會讓人在純色世界里感受著皮影戲的魅力，再配上朦朦朧朧的光暈，就像是營造的夢幻世界一樣。而里屋則簡單樸素，不大的陳舊木桌上，放著二十多件不同的刀具，有刻的，鑿的，勾線的，另一張桌子上則放著各種顏料和上色用的毛筆?？恐@些不起眼的工具和林爺爺?shù)囊浑p巧手，便能制作出墻上掛著的皮影了。

“哇，沒想到制作皮影需要那么多工具?！痹@嘆著，想要感受老物件的溫度，卻不想被林小力逮了個正著，“那些是爺爺?shù)?，不能碰?！?/p>

“師傅，既然不能碰？那要怎么學？”袁耀歪著頭，委屈地問著。

“每個做皮影的人都得有自己的刻刀，要和刻刀培養(yǎng)感情，這樣才能刻出有溫度的皮影……”林小力認真地說著，還真有師傅的架勢，而他對于皮影的理解，也讓袁耀刮目相看，袁耀離開之后，林小力就蹲在放有刻刀的盒子里精挑細選起來。

4

第二天，袁耀就收到了林小力送給他的一盒刻刀，雖然每把刻刀都帶點年歲，可對于袁耀而言，那算得上是最好的禮物了。

“吶，它是屬于你的了，好好對它，它就會幫助你刻出好皮影?！?/p>

得到刻刀意味著袁耀可以正式開始學制作皮影了，于是放學后，林爺爺?shù)钠び暗昃妥兂闪肆中×驮拿孛芑?，雖然林小力在學校只字不提皮影二字，但在這里，他卻是另外的樣子，從選皮、制皮、畫稿、過稿、鏤刻、敷彩、發(fā)汗熨平、綴結(jié)，每一步工序他都非常仔細，對袁耀的要求也非常高，林小力告訴袁耀，這皮影戲里的女角發(fā)飾多以花草云鳳紋樣，男角則多以龍虎水云為紋樣，人物造型也同戲劇一樣分為生旦凈末丑。

在此期間，林爺爺也經(jīng)常偷偷觀察林小力和袁耀的表現(xiàn)，見林小力教得仔細，袁耀學得認真，林爺爺也會不自主地笑起來。

經(jīng)過半年的不斷學習，袁耀的第一個皮影人物就完成了，完成的那天，袁耀高興地跺起了腳，他提著自己做的皮影人物，迫不及待地遞到了林小力面前，“師傅，好看嗎？”

“還行?！?/p>

“什么叫還行呀，是非常好看才對?！?/p>

“現(xiàn)在說好看還不行，我們得到燈影下面看才行，拿著你的皮影，跟我來。”說著，林小力也拿起了自己制作好的皮影，他們走到白色幕布后面，林小力一開燈，他倆做的皮影透過光，投射在了白布上。

袁耀胡亂地操控著皮影，即興表演了起來，“師傅，你看我厲不厲害?！?/p>

“一點也不厲害?！?/p>

“那怎樣才算得上厲害？”袁耀的皮影伸了伸手。

“像我爺爺一樣就厲害了?！?/p>

“徒兒知道了?！痹钠び肮蛟诘厣?，雙手合十作揖點頭。

“那我們繼續(xù)操練起來吧！哈哈哈哈！”林小力輕輕抖動著皮影人物，讓它笑出了喜悅。

后來，林爺爺也加入了進來，他拿著皮影，唱著傳統(tǒng)秦腔，將那天傍晚的三人皮影戲表演推向了高潮。

5

袁耀已經(jīng)能夠制作皮影了，下一步林小力就要在爺爺?shù)膸椭陆淘绾伪硌萜び皯蛄?。可連著幾天，林小力都無心再做袁耀的師傅，即便是袁耀拿著刻好了一半的皮影來讓林小力提提意見，林小力也是果斷拒絕，后來林小力更是一看到袁耀，就繞道而行，就連袁耀做好在店里的皮影他也丟在一邊不在過問了。

“小力，小袁這個皮影做得挺仔細的，你該看看?！绷譅敔斈闷鹌び白叩搅中×ι磉叀?/p>

“我不想看?！绷中×Ρ尺^身，“爺爺，你是不是給我說過，學皮影要專注才能學好的?！?/p>

“說過，怎么了？小袁不專注嗎？”

“難道你不知道嗎？”林小力扭頭盯著林爺爺，“連您都騙我?！?/p>

“我……騙你什么了？”

“前些天，你和袁耀媽媽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他就要轉(zhuǎn)學了，而且還去重慶，重慶離我們這兒可遠了，去了重慶還能繼續(xù)學皮影戲嗎？不能學皮影就是要半途而廢了！我討厭半途而廢的人，那樣跟以前嘲笑皮影戲的同學有什么區(qū)別，一點都不尊重傳統(tǒng)藝術(shù)，一點都不懂得傳統(tǒng)手工藝的苦……”說著說著，林小力的眼眶就濕潤了。

林爺爺見林小力如此在乎皮影戲，也有點難受了，不過林爺爺還是忍著心里的酸楚拍了拍林小力的肩膀，“我知道你很在乎皮影戲，很在乎這門手藝，但你作為師傅，還是得上好最后一堂課，不是嗎？”說著，林爺爺就把藏在皮影小戲臺背后的袁耀給叫了出來，“小袁，現(xiàn)在你知道他為什么不理你了?！?/p>

“爺爺，你們倆居然合伙來騙我！”

“林爺爺沒騙你，是我讓林爺爺幫我的?！痹s緊解釋，“我怕是我做得不好，所以你才不理我的?！?/p>

“你本來就做得不好啊，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要轉(zhuǎn)學的事情呢？我好不容易收了個喜歡皮影戲的徒弟，我可不想讓你就這么走了，以后你在新的學校也不要說你學過皮影，這不是拿來炫耀的。”林小力越說越激動，最后還生氣地哼哼了幾句。

袁耀看著林小力心里也特別不是滋味，非要拜師的人是自己，現(xiàn)在半途而廢的也是自己，袁耀環(huán)顧了一下屋里的皮影，然后起身朝門外走去，可就在他踏出大門時，林小力又把他叫住了，“你……你什么時候走?。　?/p>

“下周！”

“好吧，周末我?guī)闳€地方，一定要來！”

“嗯。”袁耀忐忑地答應著，離開了皮影鋪。

和袁耀約定好的周末，林小力帶上他，跟著爺爺來到了戶村，今天村里有人過壽，請皮影戲班演出，林小力說，這個時候的皮影戲最好看。

袁耀坐在臺下，靜靜地欣賞著傳統(tǒng)皮影戲表演，末了，還爆發(fā)出了最熱烈的掌聲，這就是林小力送給袁耀的臨別禮物了。

盡管林小力萬般舍不得袁耀，但袁耀終歸是要轉(zhuǎn)學的，他收拾好林小力送給他的工具，和媽媽一起去了陌生的城市。不過走之前，袁耀給林小力寫了一封長長的信，信里還夾著特殊的皮影。

林小力將這兩張皮影貼在了爺爺給他做的小戲臺上，只要燈光一亮，就會在白布上投射出兩個人手拉手的身影，林小力知道，袁耀是從心里喜歡皮影的，他也知道，總有一天，袁耀還會回來，繼續(xù)叫他師傅，然后和他一起再做皮影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