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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言加餐飯

2018-01-24 20:12吳祖麗
鴨綠江 2018年1期
關鍵詞:街道辦淑芬

吳祖麗

我到得比較早,進房間看了會兒電視,又沖了澡,然后到一樓的自助餐廳默默吃了點晚餐,尚見零零落落有人前來報到。他們拖著行李箱停在鋪著猩紅金絲絨桌布的報到臺前,彎腰簽到,領房卡和材料。然后又拖著箱子咕嚕嚕穿過走廊,金色電梯門呼哧打開又呼哧把人一口吞了進去。

我決定去散會兒步,順便懷個舊。差不多十年前,我在A市短暫工作過。后來的這些年,東飄西蕩去過很多城市,卻唯獨沒有回來過這里。主編說有個全省新聞記者高級研修班問我想不想去,我對這類培訓向來不抱期望,油膩草率的自助餐,每天端坐七八個小時,聽主席臺上的老師煞有介事地販賣連他自己都未必信任的東西??墒窍氲阶罱哿?,不妨借這個培訓班休息放松一下。

出門右拐,一條頗為修整幽靜的人行道,遠遠看見前面是個街心公園,三三兩兩有人在散步和遛狗,更多的人在跳廣場舞。太陽落下去了,天氣卻還是很熱,風吹在臉上帶著溽濕而黏稠的重量。我仿佛嗅到從古運河吹來的一絲絲咸腥氣息。想到這里,我被一陣莫名的傷感擊中。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個子很高,腰板筆直,穿著一雙黑白相間的運動鞋,白色短袖襯衫束在黑色長褲里,扣子扣得一絲不茍。他正跟一個打太極拳的老人討論天氣,身子前傾,頭吃力地夠著,幾乎把右邊耳朵伸到人家臉上了??粗悬c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了。他站在一棵梧桐樹底下,葉與葉的間隙灑下幾點余暉,一縷淡金的光芒恰好照在他臉上,把他的臉一分而二,一亮一暗,一黃一白。他說了一句什么話,臉上復又現(xiàn)出一種莊重嚴肅而又柔和茫然的神氣。

我想起他是誰了。對了,就是這種莊重嚴肅而又柔和茫然的神氣,那時候,他天天早上到街道辦,比我們上班的還準時。他叫什么?我想不起來了,我跟朱明背后開玩笑說他是唐國強。因為他長得很像那個演電影的唐國強。這么多年過去了,他變化不太大,有的人就是這樣,一直固執(zhí)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連跟人說話的姿勢也沒有變,身子前傾,頭吃力地夠著,幾乎把右邊耳朵伸到人家臉上了。他一直算是講究的,頭發(fā)梳得服服帖帖,標準的國字臉,濃眉大眼,眉宇之間很有幾分英氣。他說過,他左耳被炮彈震聾了。他怕有五十歲還是五十五歲?現(xiàn)在的人,年齡說不準了。

我們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忽然荒腔走板地哼了一句,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回頭看了一眼,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正對著粗大的梧桐樹干啪啪啪地擊掌。這是他么,我疑惑著。

大學畢業(yè)那一年的夏天,很偶然的一日。我下樓去買泡面,被同學拖到校團委,跟著她填了一張表。兩個多月后,我作為“蘇北計劃志愿者”被分到了A市的桃花塢街道辦。報到那天,我看到了同班同學朱明,他是A市人。我們倆的相遇,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其他的什么。

朱明分在黨政科,我在民政科。我還記得,科長見我來時,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把科里事情交代了一番,然后指著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強調(diào)說,小喬,我們民政科主要工作是做好服務,要讓群眾高興而來,滿意而走。

他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說,這是我們科里新來的小喬,以后你有事向她反映。又囑咐我,小喬,拿本子記下來??崎L說著就著急忙慌地推門走了,像被兔子咬了尾巴。

我還沒反應過來,靠窗坐著的中年男人忽然走到面前,啪地敬了個禮,大聲地說,報——告,腳后跟很響地碰了一下。我嚇了一跳,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什么路數(shù),手里的簽字筆沒捏牢,滑了出去。我手忙腳亂地撿起筆,又倒了杯水,請坐,請問什么事。他在我桌子對面坐下,笑瞇瞇地說,我是來開會的。電腦顯示屏上映著我一臉的愕然。

大概預料到我的窘境,朱明出現(xiàn)在走廊上。他招手叫我,指了指自己腦袋,耳語說,他這里有問題,你別管他,他來開會,你就讓他坐著。他說什么,你聽著就是了。

他來做什么的?

不知道,天天來,這里的???。他們都叫他徐師傅。朱明表示愛莫能助地看了我一眼,擺擺手走了。

徐師傅端正嚴謹?shù)刈谝巫由希p膝并攏,雙手握著一本大紅硬塑封面的舊筆記本,好像隨時準備往上面記錄些什么。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灰的舊軍裝,扣子扣得嚴嚴實實,左胸那兒掛了四枚亮閃閃紅艷艷的勛章。我按捺不住好奇,徐師傅,你胸口掛的是什么?

我說話的時候,他把右半邊身子朝我傾斜過來,然后眼睛很亮聲音很驕傲地說,都是我的軍功章,你看,你看看。

我湊上前去,仔細辨別著那幾枚形狀各異的軍功章:三等功獎章、自衛(wèi)反擊保衛(wèi)邊疆、作戰(zhàn)紀念、獻給最可愛的人。有的字勉強可以辨認,有的字已經(jīng)漫漶不清了。他一直緊緊盯著我,像眼巴巴等待老師表揚的學生。我連忙說,真了不起,徐師傅,你是英雄啊。他搖著頭嚴肅地大聲說,我不是,我不是,那些犧牲的人才是英雄。他們有的埋在紀念碑下面呢,有的就這么沒了,炮火連天的,連根骨頭都沒有留下……

他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十分痛苦,像被一股什么看不見的力量緊緊攥住了,聲音越來越輕。我聽不清他在說什么,自顧自地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不停地喃喃自語。我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他,生怕他哭起來或有其他的意外之舉。幸而他只是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就客客氣氣地告辭走了。

朱明告訴我,徐師傅從部隊退伍后,分在汽配廠。前幾年下了崗,本來好好的人不知怎么就鬼上了身似的,街道給他協(xié)調(diào)了一個門衛(wèi)的工作,他也干不下來。

怎么干不下來的?

他們說他聽到汽車喇叭響,不去開大門,倒嚇得躲到桌肚子里去了。腦子壞了,還以為聽到的是槍炮聲。也真可憐,現(xiàn)在只能靠點補助金過日子。

家里人也不管他?

不知道。

他結(jié)婚了嗎?

好像沒有。應該沒有。朱明若有所思地說,他們說他只有一個老母親。

可惜了,長得不錯啊,年輕時候應該很帥的,像那個電影演員叫啥的?

唐國強。endprint

對,唐國強,你也這么覺得?

街道辦的人都這么說。

朱明說的果然不錯,從那以后我?guī)缀跆焯焐习喽寄芸吹教茋鴱?,噢徐師傅。他有時候來坐一會兒就走,有時候能待半天,看到誰都要立正敬個禮。通常的情況是,我坐在電腦前寫材料整理報表核對數(shù)字,他就坐在我對面,有時候說話,有時候不說話。我們科長很少在辦公室,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外面核對貧困戶低保戶信息。朱明說科長就要退休了,家里又新添了個孫子,哪有心思上班。朱明跟在大學里一樣,是個百事通。那時候我們都知道,他大一就進學生會,大二做了學生會主席,怎么看著都是興興頭頭一心要從政的。志愿者計劃這個工作對他來說大概只是個歷練和跳板,他正在積極準備考公務員。而我,只是因為無處可去。周圍人出國的出國,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只有我準備背上背包去流浪,志愿者計劃算是流浪的第一站。高考結(jié)束的那個暑假,我的父母迫不及待地離了婚,并且很快各自組建了家庭。那個暑假出席的接二連三的宴會,至今令我難忘,先是我的謝師宴,然后是母親的婚宴,接著就是父親的婚宴。一個非常喜慶而詭異的暑假。

剛到桃花塢街道辦的那兩周,我每一天都想寫封辭職信然后抬腿走人,除了民政科的一堆事,我還要打許多雜,準備各種會議和檢查,端茶倒水,打掃衛(wèi)生,交通值勤,甚至幫助計生辦發(fā)放避孕套。最奇葩的是,婆媳吵架,那個女人居然把中風坐輪椅的婆婆往街道辦一送,揚長而去。領導沒法子,就讓我放下手頭的工作陪護老人。就這樣,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居然干滿了一整年。我其實并不在乎是否履行那紙協(xié)議,也不在乎中途毀約,我對體制內(nèi)的工作毫無興趣。這些年,我邊旅行邊工作,也算走了不少地方,干過青年旅舍的前臺,酒吧服務員,導游,藥房推銷員,家庭老師,嗯,然后就是現(xiàn)在這份記者的工作。這是我干得最長的一份工作,大約因為老了,不由得想要安靜下來。算起來印象最深的還是第一份工作。也許跟徐師傅不無關系,我甚至記得他普通話里蕪雜的口音,似乎是A市的,又似乎不是,有點五湖四海的味道。民政科辦公室里有個檔案柜,我在退伍軍人那一格里查過他的資料,他叫徐建軍,1983年參軍,1984至1985年參戰(zhàn)。1988年退伍,2001年下崗。非常簡單,沒有多余的話。有一陣子,他經(jīng)常說起一個犧牲的戰(zhàn)友叫陶雷的。他們是高中同學,一起當?shù)谋?,一起打的仗,一個活著一個死了。他說,陶雷喜歡一個女同學,每個星期都要給她寫幾封信,打著手電筒躲在被窩里寫,外面槍林彈雨也寫……

我在電腦上一邊弄材料,一邊嗯嗯嗯地應著他,女同學回信了嗎?

那時候打仗,有回信也不一定收到的。

我逗他,是不是那個女同學也喜歡你。

我不知道,他忽然羞澀地笑了一下,陶雷說誰活著誰就回家娶她。我以為死的肯定是我,誰知道是陶雷啊。他們的卡車軋上了地雷,一車人啊全犧牲了。是我去抬的他。從那以后,我一做夢就是他,到處血肉橫飛的……他說著說著聲音低下去,好像就要哭出來似的。

徐師傅,喝點水,喝點水。我倒了杯水,轉(zhuǎn)移話題說,你回來了,怎么沒娶人家?

他呡了一小口水,囁嚅著,她嫁人了。

民政科人來人往的,大多數(shù)是來申請低保以及困難補助的人,個個揣著一本難念的經(jīng)。可是這些人看到徐師傅還是忍不住打趣他,好像能夠從中獲得多少快樂似的。徐師傅,又來開會啊。徐師傅,你打過仗,來來,就拿這個當槍使,擺個造型給我看看。老徐,手榴彈什么樣子你還知道啊,整天念叨什么山什么洞的,不是編的吧,哈哈。

徐師傅好脾氣,誰說話他沖誰豎起右耳,一臉的嚴肅認真。他說怎么沒打過仗呢,千真萬確啊,到處是深山老林,天氣又壞,潮濕悶熱,大雨濃霧,蚊蟲烏泱泱的,咬得我們渾身是包,潰爛流膿。有時候他也生氣的,怎么是編的呢,你這個人到底講不講理的。他的聲音逐漸變得無力而哀傷,昨天我還夢見陶雷,夢見他趴在山洞里,一遍遍地放著鄧麗君的那支歌《月亮代表我的心》,聽得我耳朵都起了老繭。他說著,使勁拽了拽自己的耳朵。

他們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自顧自說著,不斷引發(fā)他們更為大聲地笑。他說有時候后勤補給送不上來,我們餓得沒辦法,只有打野味吃,野雞野兔野豬,逮到什么吃什么。有一次在松毛嶺居然撞上一條大蟒蛇,很大,纏在樹上。那條蛇少見啊,蛇身碧綠,頭赤紅,怪哧人的。因為怕招來敵人不敢放槍,大家就手忙腳亂地拿刀去砍,仗著人多也不怕,不知誰一刀削中了蛇尾。蛇斷了那么一截尾巴,居然沒死,還逃跑了。我們用尾巴燉了一鍋湯,嗬,光一根尾巴足有十來斤重。一個連的人都喝到了,特別鮮美。

我聽得直犯惡心,這么大的蛇不怕有毒啊,居然也敢吃,不可能吧。

他好像沒有聽見我的話,呆呆地坐著,一雙眼睛定定地大睜著,凝視著空氣里的什么。

朱明打電話說有時間見個面啊。我心里莫名有點慌張,正思忖他是如何掌握我的行蹤的,他笑著說,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已經(jīng)到我家門口了,居然不知會主人一聲,一點同學情面都不給啊。我也只好笑著說,知道你現(xiàn)在是個大忙人,日理萬機的,實在不敢叨擾。

當年我離開A市時,朱明已經(jīng)通過了公務員招考的筆試,崗位就是桃花塢街道辦事員。他想動員我一起報考的,我壓根沒有這個想法。志愿者工作期滿我就收拾行李,去了云南麗江。這些年,我跟所有同學都疏于聯(lián)系,很少發(fā)朋友圈也很少聊微信群。直到去年,畢業(yè)十周年同學聚會的時候,我們見了一面。其實這樣的聚會有什么意義呢,除了徒增無聊的傷感和回憶。那次聚會,朱明成了令人矚目的明星,有人爆料他剛提了副區(qū)長。從街道辦辦事員做起,歷任副科長、科長以及街道辦副主任、主任,三十三歲做到副區(qū)長。一個工人家庭出身的人,你大概能想象是怎樣一個歷程。座中有人低語,還不是走了捷徑。我問,什么捷徑?他是無黨派。我笑笑。

第二天晚上,我們約在一家茶館見面。茶館仿明清建筑,四周掛著大紅的燈籠。后面有片竹園,是個清幽的所在。坐在雅間,推窗即是運河水,許多紅燈籠悉數(shù)倒映在水面,水波蕩漾,醉紅搖曳,倒是頗有幾分情趣。朱明指點給我看,那里就是御碼頭,明清時這里有“南船北馬、九省通衢”之稱。乾隆六次南巡都在此棄舟登陸,曾經(jīng)寫過“便覺景光非北地,行看佳麗到南邦”的詩句。endprint

我笑,你職業(yè)病犯了,把我當成招商引資的客人了。你忘了我在這里工作過?

他往椅背上一靠,含笑看住我說,怎么會忘。

氣氛有一點微妙,我掩飾地喝了一口普洱茶說,今天看到一個人,很像那個徐師傅,你記得嗎,就是當年天天到街道辦來報到的。

喔,就是像唐國強那個,怎么不記得。

他現(xiàn)在還到街道辦來嗎?我指指自己腦袋,這方面怎么樣?

自從結(jié)了婚就不來了,現(xiàn)在老夫妻倆在小區(qū)門口開了個超市,日子過得倒挺不錯的。

結(jié)婚了?這怎么回事,你說說看?我特別好奇。

他沉吟了一下,右手食指無意識地在桌子上劃著那些水漬,他結(jié)婚有五六年了吧,我還代表街道去參加婚禮了。新娘叫什么來著,對,淑芬。淑芬和徐師傅,還有他那時候經(jīng)常念叨的戰(zhàn)友陶雷,他們?nèi)齻€人是高中同學。陶雷一直喜歡淑芬,徐師傅其實也喜歡這個淑芬。陶雷死了,徐師傅親眼看到他被地雷炸得不成樣子,當時心理就有點障礙,在部隊也治療過一陣子,好多了。剛退伍回來的時候,淑芬其實還沒嫁人,但他一直沒有消除心理陰影,想著戰(zhàn)友救過他的命,他哪還有勇氣追求本來屬于戰(zhàn)友的幸福。換了我,可能也會這樣吧。

命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居然還能碰上?

是啊,到底是緣分未盡吧。淑芬結(jié)過婚,后來離了。跟前夫生的兒子已經(jīng)結(jié)婚成家了。

真有意思,居然把病也治好了。

心病還需心藥醫(yī)。朱明說著,夸張地捂了捂胸口,聽說淑芬當年喜歡的并不是那個戰(zhàn)友,而是徐師傅。這么多年了,她還保存著他當年在前線寄給她的一張明信片,我看過,正面是北京天安門,那時候特別流行的那種。明信片上寫著一句詩:上言加餐飯,下言常相憶。

上言加餐飯,下言常相憶。想不到徐師傅當年還挺文藝的。

他們那個年代的人都文藝。他笑,故事還有另外一個版本,你想不想聽?

當然。我看看表,不知不覺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

朱明起身去洗手間,我看到他信手在桌上涂抹的水漬,竟然寫的是筱竹筱竹四個字。明知他大概只是無意識地寫了我的名字,看著那水漬漸漸干了,心還是輕輕飄了一下。那年在街道辦上班不久,朱明有次酒后跟我坦白,他在團委看到我填的“蘇北計劃志愿者”表格,就跟著填了一張。后來,他很費了些心思,托熟人把我和他分到了同一個地方。我笑笑,沒說什么,我們不是一路人。他知道我喜歡張愛玲,約我去看電影《色戒》。那天不知怎么的,電影使我有些莫名其妙的傷感。從電影院出來,我就一直想哭,他拉我去吃宵夜,跑了幾條街也沒有找到一個大排檔。我說我走不動了回去吧,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很自然地吻了我,自然得像是第一百次。我記得,那晚月色溶溶,風有些涼,我告訴自己只是有些傷感。

他回來接著說。另外一個版本就是,淑芬跟那個戰(zhàn)友結(jié)過婚,還有了孩子。戰(zhàn)友犧牲后,徐師傅一直照顧淑芬母子,還把自己不多的收入和補助金拿出來接濟他們。漸漸地,日久生情,也可能徐師傅本來就喜歡淑芬,但始終邁不過自己心里的那個坎。就這樣,后來下了崗,腦子就出了問題,整天生活在幻想里。至于天天到街道辦去開會,也是幻想所致……

兩個版本,不對啊。那時候徐師傅說,陶雷死的第二天,是他二十歲生日,好像是說差一天就二十歲了。二十歲就結(jié)過婚有了孩子?

他們那一代的人啊,說不清楚。你說他們文藝吧,他們也憤青,但是他們也有氣壯山河的時候,他們甚至有時候可以不為自己活,他們注定要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朱明沉思著,他們結(jié)婚就辦了兩桌酒,然后去旅行了,第一站去看的就是明信片上的北京天安門,第二站去看了陶雷。淑芬回來告訴鄰居,他們帶了卡式錄音機和磁帶,在陶雷的碑前放了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又燒了紙,磕了頭,徐師傅當時就腦子清楚了,說起來神奇得不得了。家里都說,早知道應該早點去的。

真好。我前一陣子看過幾部電影,像《現(xiàn)代啟示錄》和《獵鹿人》,還有那個《全金屬外殼》。都跟戰(zhàn)爭有關,很可怕卻又很幽微,我說不好,那種感覺。

我知道。我看過你寫的影評。

我有些吃驚,想不到朱區(qū)長日理萬機,居然有時間看我寫的那些個雞零狗碎的東西。

一個穿藏青繡花旗袍的服務員來續(xù)水,他停了一下,笑著說,我還看過你寫的小說,徐師傅的故事就是個很好的小說,你可以把它寫出來。

你知道的還真多。我喃喃說。

我只要想知道,自然能知道。他笑起來,臉上放著光輝。朱明變了很多,男人就是討巧,明明歷經(jīng)的是滄桑,到他們身上就成了底氣和歷練。他倒沒怎么胖,但明顯結(jié)實了許多,舉手投足之間有一些圓熟,卻也不那么犯嫌。我想他一定經(jīng)歷很多之后,才有這樣的安靜篤定。大抵他身后有個安穩(wěn)幸福的家庭,有個賢惠能干的妻子。

時間不早了,你家里?我又一次看看表。

他身子趨前,雙肘放在桌上,看著自己的指尖,淡淡地說,我離婚了。

哦。我不知道說什么好,真沒想到。我隱約記得他找的是個師范學院的老師。

是她要離的。她出國了。

不好意思。

你為什么不好意思,難道跟你有關。他淺笑著看我。

我斜睨了他一眼。

他沒有說話,臉上的神色忽又正經(jīng)起來。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樓下竹林原本黑黝黝的,這會兒不知是誰亮起了燈盞,襯得滿林子綠瑩瑩的,反倒有股子說不出的陰氣森森。別人以為我名字里兩個字都是竹,不定有多偏愛此物呢。其實名字是父母給的,我倒更喜歡紅燒肉。

剛洗漱完上床,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是朱明。沒頭沒腦一行字:你愿意給我們一個機會嗎?真是莫名其妙,我怔了一下,發(fā)了個問號。

他很快回了一句,你心里明白的。

我嘆了口氣,頹然把手機反扣到床頭柜上,一翻身趴在床上,整張臉埋在松軟的枕頭里。好一會兒,腦子里一片空白,空調(diào)咝咝地吐著冷氣,半濕的卷發(fā)從毛巾里散開來,幾滴水珠滑到脖子里,涼涼的。

我昏昏沉沉地趴在枕頭上睡了過去,一夜做了許多夢,奇怪的是夢見的不是朱明,而是徐師傅。我夢見他在自家超市里,趴在一張桌子后面寫字。本子合起來,是一個大紅硬塑封面的舊筆記本。他后面的玻璃展柜里端端正正地陳列著那幾枚勛章。勛章上的字有的已經(jīng)漫漶不清了,要湊上去才勉強可以辨認。超市后面連著一個小披廈,做了簡易廚房,女人在灶臺上忙來忙去,連名帶姓喊了一聲,徐建軍,吃飯了……

我打開手機,跳出朱明凌晨發(fā)來的一段話,再次見到你,我更加確定自己的心意。筱竹,你是我一直等待的那個人,是我愿意與之一粥一飯、一菜一蔬過日子的那個人……

我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伸出食指摩挲著手機顯示屏,一抬頭看到梳妝鏡里的自己,嘴角上揚,兩頰飛紅,連眼角都紅了。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適合婚姻,我看著自己的臉,仿佛感覺有些東西正在被改變,一切都不一樣了。

早上的培訓班,我去點了個卯就溜出來了。我打個出租,按照朱明說的地址找到清水灣小區(qū)。果真挺近的,小區(qū)進門右側(cè)就是淑芬超市。超市很小,招牌倒挺大的,看上去是轎車庫改建的,賣些油鹽醬醋之類的日用品。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正拿著抹布上上下下擦拭玻璃柜臺,頭發(fā)低低地挽了個髻,穿著一件白底碎花連衣裙,她應該是那種會過日子的女人,一舉一動里透著某種淡然和安閑。她大概感覺到了我的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笑了一下,她白皙的杏仁臉上有雙含笑的眼睛。她年輕時一定是個討人喜歡的美人,就是現(xiàn)在也算得上小巧溫柔。

小超市跟我夢里的竟然一模一樣,一張油漆剝落的寫字臺。寫字臺后面的玻璃展柜里端端正正地陳列著那幾枚勛章,金色的部分靜靜放著光輝。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超市的貨架盡頭還有空間,灰茫茫的光線背后連著一個小披廈,大概是自己搭的。

正在這時,里面有人揚聲喊,淑芬,我去買菜了。

我忽然覺得嗓子那兒堵得慌,就低頭退了出來。我站在路邊給朱明打電話,電話接通了,耳邊傳來牙痛似的電流聲,我怔住了,他也沒有說話。好半天,我啞著嗓子說,你昨天說的小說,我想寫。他說嗯。寫徐師傅和淑芬,我吁了口氣,艱難地說,也許還有你和我。他頓了頓,柔聲說好。

【責任編輯】 寧珍志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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