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你實在不知它后面還會冒出多少的花苞苞來。一個花苞苞就是一朵驚喜呀。
小區(qū)門口的小公園里,不知從何時起,植了一大片的木芙蓉。平日里,它不顯山不露水,默默地抽枝,默默地長葉。枝也普通,葉也普通,不識它的人,多半會把它當(dāng)作野蒿子。
秋漸深,別的花草搖落,它卻層出不窮地開起花來,在滿目蕭索之中,捧出朵朵明艷。一朵一朵的紅,像用上等的絹紙疊出來的,簪在枝葉間,你打老遠(yuǎn)就能望得見。奪目,太奪目了!叫人無端地高興。
等走近了看,它纖細(xì)的枝條上,累累地鼓著的,竟都是花苞苞,家族繁盛、人丁興旺的樣子,你實在不知它后面還會冒出多少的花苞苞來。一個花苞苞就是一朵驚喜呀。你想到小時候看魔術(shù)表演,那個嘴里會噴火的中年男人,突然從懷里往外掏東西,他掏出一把的紅綢子、一把的綠綢子。在大家的驚呼聲中,他抖一抖手,再掏,又是一把的紅綢子、一把的綠綢子。他掏啊掏啊,越掏越快,紅綢子綠綢子便泉水樣的,不斷地冒出來,似乎怎么扯也扯不盡。
它就是花中的魔術(shù)師啊!
我早也從那里走過,晚也從那里走過,花都好好在著的。我覺得活著的幸福,莫過于有這樣的花在開著,有明亮的眼睛在看著。這樣的歲月,真真是頂叫人歡喜的。
小時的鄉(xiāng)下,也長它,和野葵、木槿們在一起。卻不知它叫木芙蓉。我奶奶喚它,餅子花。是說它花朵的樣子,大,且扁扁的,像她烙的南瓜餅。我們便也跟著喚,餅子花。一喚好些年,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它也從沒反對過,總是淺淺笑著,撐著嫣紅的臉蛋,在日益清寒的秋風(fēng)里。
每日黃昏,我們放學(xué)歸家,遠(yuǎn)遠(yuǎn)看見茅草屋旁那一朵朵嫣紅,腳步就不由得會加快,心里面快樂起來,哦,快到家了,可以捧上熱熱的粥喝了,可以鉆進溫暖的被窩了。秋風(fēng)漸緊,夕陽彤紅。
是在一些年后,我在前人的詩里面突然遇到它,才嚇了一驚,原來,它竟有個動聽的名字,叫木芙蓉。是開在岸上的荷。前人的詩里,對它,多的是贊譽:“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著意紅。猶勝無言舊桃李,一生開落任東風(fēng)?!彼宦暡豁懙?,竟把春天里沸騰的一場花事,給比下去了。
我采一枝木芙蓉,想帶回家去插。花在我手里,卻一下子蔫了。決絕的,不留余地的。如世間剛烈的好女子,為著做人的原則和道義,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不阿諛奉承,不委曲求全,柔弱的身子里,有大丈夫氣概。這樣的好女子,常被人稱作女中豪杰,使人敬重且仰視。
我再沒有動過采摘它的念頭。
現(xiàn)在,霜降已至。它的枝葉,亦開始發(fā)黃、枯萎,花卻仍在很錦繡地開著。一朵接著一朵,不慌不忙,恬靜安然,叫人感動。
它還有個名字,叫拒霜花。我覺得,很貼切。
(選自《有美一朵,向晚生香》,作家出版社2015年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