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杰

1月9日，2018年CES（國際消費電子展）開幕當天，舉辦地拉斯維加斯罕見地下了大雨。從威尼斯人酒店前往拉斯維加斯會展中心（LVCC）原本只需要10分鐘，那天卻要1小時，酒店門口的擺渡巴士和出租車揚招點也排起了長隊。

這打亂了Stephen的計劃，他原想10點前趕到LVCC，以便上午拜訪5家供應商的展位，但此時他只能一邊刷新Google地圖的實時路況，一邊修改精確到10分鐘的行程安排。

Stephen是一名加拿大的手機配件批發(fā)商，他的上游賣家大都來自中國—更確切地說，來自深圳。每年，他都要去中國出差幾次，不過最近幾年，他可以至少減少一次出差，因為在CES上，他能見到大多數的上游合作伙伴。

一個廣為流傳的數字是，參加2018年CES的5000多家展商中，有482家的名字里包含“Shenzhen”，來自中國的展商約占整個CES的30%。而它們大多都默默無名，不太會出現在媒體報道中—但某種意義上，它們才是CES真正的主角。

威尼斯人酒店的Sands Hall是CES的分展館之一，這里只接受成立3年以內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一個最小展位的租金只要2000美元。不少中國公司第一次來到CES，都會選擇在這里租一個展位，作為自己在CES的起點。如今充斥在LVCC各個角落的中國公司，不少也都經過了從Sands到LVCC的路徑。

速騰聚創(chuàng)就是其中之一。今年，這家來自深圳的激光雷達創(chuàng)業(yè)公司把展位擺到了主會場LVCC的北館，它的旁邊就是美國汽車廠商福特—北館是CES的汽車業(yè)主展區(qū)。

這家成立3年的公司已經獲得3輪總計數千萬元的融資，2018年，它推出了技術頗為前衛(wèi)且報價不高的激光雷達產品，這一產品能否獲得大公司的研發(fā)訂單，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它能否繼續(xù)獲得融資。這也是速騰聚創(chuàng)有動力從創(chuàng)業(yè)公司展區(qū)狹小的展位“登堂入室”來到大公司身邊的原因。

這些公司展區(qū)的工作人員幾乎沒辦法和同一個人交談5分鐘以上—他們接待最多的不是他們期待的大公司，而是創(chuàng)業(yè)公司。

來自印度的Cheruvu就拖著速騰聚創(chuàng)的工作人員詢問那款激光雷達的詳細參數，并且用極快的語速介紹自己來自一家叫作Olay Play的自動駕駛創(chuàng)業(yè)公司，需要購買激光雷達，裝在測試車上，收集數據，改進自己的算法……與他交談的工作人員似乎沒有完全聽懂Cheruvu的介紹，但還是熟練地報出參數和技術優(yōu)勢，然后略得意地指著一旁一個對著技術演示視頻錄像的參觀者說：“看到了嗎？那是我們競爭對手的CEO，一直在拍?！?/p>

今年，至少有5家總部在中國的激光雷達創(chuàng)業(yè)公司來到CES，這個行業(yè)目前受到國內的政策扶持，也吸引了投資人。在速騰聚創(chuàng)的展位上，你看不到中文，公司名也用的是英文的Robosense，對于激光雷達這個尚在起步的細分行業(yè)來說，被某個一線零部件廠商投資是最好的出路。不過，它們肯定無法全都如愿。

凡是正在或是已經經歷投資熱潮的行業(yè)，你總能在CES上看到類似的中國公司聚集。比如LVCC南館的無人機專區(qū)，你可以看到七八個用網圍成的試飛空間，里面的中國參展者們熟練地操縱手機，讓自己的無人機作出各種高難度動作，吸引參觀者的目光。

來自中國臺灣的黃只孟認為，如今涌入CES的中國內地小公司，正如20多年前的臺灣公司。她所在的臺灣公司雅泰專門生產音響連接器。1990年代起，這家公司就開始參加CES，客戶主要在北美、歐洲。除了CES，黃只孟還會去每年的香港電子展—這兩個展會是她接觸采購商的主要途徑。

不過這兩年，內地公司的涌入讓她感受到了壓力。熟悉的采購商會拿著從內地公司的報價—數字往往低得多—要求雅泰給同樣的價格。黃只孟不得不花很多時間解釋，如果用這個價格，根本做不到他們想要的品質。即使如此，她還是會失去一些訂單。經過產品定位的不斷提升，雅泰如今只做提供給專業(yè)用戶或發(fā)燒友的高端產品。

對于另一些公司，尋找客戶不是它們來CES的目的。

王飛是簡方VR的技術負責人，這家公司在LVCC南館的展位大約20平方米，已經不算小了。王飛說，來自己展臺參觀的，95%是“游客”。去年，他第一次來到CES，最后收集了大約40個意向客戶，不過絕大多數都沒有下文。簡方VR的客戶全部在中國，而CES上遇到的那些主要在美國和歐洲。

王飛承認，至少對他而言，CES的最大價值是看展而不是參展。VR是一個在前兩年被吹熱，但至今仍未兌現成市場表現的投資熱點，從業(yè)者迫切需要知道什么樣的產品能真正觸發(fā)購買。

這也是為何大公司高管們的演講能在CES上重新受到重視，他們談論的趨勢、愿景，離普通人尚遠，但對分散在產業(yè)鏈各端的小公司來說，可能就是數年后的產品規(guī)劃重點。

至于為什么還在持續(xù)參展，“這畢竟是CES，況且展位的租金也不貴，不到3萬美元，國內也有一條龍服務的參展公司，不需要操心太多。”王飛對《第一財經周刊》說。

uSens是一家提供AR、VR和手勢控制等技術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它在美國加州創(chuàng)立，不過大多數員工都在深圳，客戶也主要來自中國。和簡方VR一樣，它的展區(qū)也在LVCC的南館。在這里，你能看到不少VR、AR技術公司。

3年前，uSens來CES的時候，展示的還是自己的VR手機端頭盔，但現在，它的主營業(yè)務已經是一款AR應用，它能幫助開發(fā)者快速開發(fā)類似AR游戲《Pokémon Go》這樣的應用。而一個尚未正式公開的消息是，它已經在為一家電動車創(chuàng)業(yè)公司提供車內手勢控制技術。

和王飛的觀點類似，uSens的工作人員告訴《第一財經周刊》，CES上能告訴他們最新的行業(yè)趨勢。但另一方面，這位負責人也承認，如果真的要吸引客戶，還是國內專門的開發(fā)者大會更直接有效，CES最大的作用還是推廣品牌。

歸根結底，CES是個電子展，在1967年它第一次舉辦時，展廳里只有一個個桌子，上面擺著密密麻麻乍一看不知道是做什么的電子元件。

雖然此后，CES見證了諸如磁帶錄像機、CD唱片、微軟Xbox、平板電腦等偉大產品的誕生。但大約5年前，硅谷的大公司們就不太來CES了，它們有自己的開發(fā)周期和市場策略，也有足夠的資本在自己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發(fā)布產品，不需要借用CES的熱度。

如果沒有汽車業(yè)闖入，CES上見到的大公司可能更少。就像商業(yè)媒體Business Insider所說，絕妙的消費電子品，沒必要到一個擠滿10萬人、混雜著上萬種產品的展會上亮相。

真正需要CES的，是產業(yè)鏈后端的小公司，和它們的客戶。作為一個產業(yè)類展會，對接產業(yè)上的各個鏈條是它的本職工作。從這個角度看，如今CES上涌入的名字上帶著“Shenzhen”的公司，某種程度上是為CES祛魅了。

Stephen最終完成了他的供應商拜訪任務，他頗具經驗地自帶三明治，而沒有在餐廳區(qū)排30分鐘的長隊，這給他省下了時間。無論出于什么目的，我們在CES上接觸到的這些中國“無名”公司都預訂了明年的展位，在一定時間內，CES仍將是它們每年參與的最重要的線下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