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醫(yī)藥大學附屬岳陽中西醫(yī)結合醫(yī)院(上海,200437)
賈默然 彭 煜△
彭培初教授是首批上海市名中醫(y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全國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名老中醫(y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班指導老師。彭教授業(yè)醫(yī)50余年,精通內外各科,對泌尿系統(tǒng)疾病有豐富的臨床診治經驗。他認為五臟六腑皆可導致小便異常,并非一臟一腑的問題,特別強調了肝的疏泄功能對小便具有重要影響。筆者有幸跟師學習,受益良多,現(xiàn)將彭教授從肝論治泌尿系統(tǒng)疾病的經驗進行總結。
泌尿系統(tǒng)疾病最主要的臨床表現(xiàn)為小便異常,包括小便的色、質、量的改變,排尿次數(shù)、排尿感覺、排尿方式等的異常。中醫(yī)稱為“淋證”、“癃閉”、“遺尿”、“小便頻數(shù)”、“白濁”等。明代醫(yī)家孫一奎最早提出“肝主小便”:“又肝主小便,使毒邪從小便中出。”[1]明代王肯堂在《證治準繩》中云:“蓋肝主小便,因熱甚而自遺也,用加味逍遙散加鉤藤及六味丸?!盵2]清代薛己評注《明醫(yī)雜著》時曰:“皆由肝火熾盛,肝主小便,因熱甚而自遺也。”[3]清代醫(yī)家張志聰將肝主小便的病機總結為“厥陰之氣不化也”。[4]又《黃帝內經靈樞集注》曰: “肝主疏泄,小便不利者,厥陰之氣逆也。”[5]彭培初教授在歷代醫(yī)家的理論基礎上,結合自身經驗,總結出了從肝論治泌尿系統(tǒng)疾病的獨特治療方法,并在臨床應用中取得良好療效。
彭培初教授認為肝臟與小便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肝臟的“氣、火、風、寒”失調是引起小便異常的主要原因?!皻狻敝父螝庥魷?,主要癥狀表現(xiàn)為情志抑郁,少腹脹滿疼痛,小便不通或通而不爽,苔薄白,脈弦。“火”指肝火燔灼,主要癥狀表現(xiàn)為口苦咽干,少腹拘急,大便閉結,小便頻數(shù)短澀,灼熱刺痛,尿色黃或深紅,舌紅,苔黃膩,脈滑數(shù)。“風”指肝風內動,主要癥狀表現(xiàn)為尿頻、尿急、尿等待、尿線中斷,苔薄白,脈弦。常與情志密切相關?!昂敝负蚊},主要癥狀表現(xiàn)為陰囊堅硬墜痛,牽引少腹拘急疼痛,尿少而頻,排尿不暢,尿后滴白,苔白,脈沉細。
彭教授基于以上內容,結合臨床經驗確立了“理肝氣、瀉肝火、息肝風、散肝寒”的獨特治療方法。
此法針對肝氣郁滯患者,重在疏肝調氣行水。氣行則水行,氣升水自降。臨床用柴胡疏肝散、逍遙散加減?;痉浇M成:柴胡9g,芍藥12g,白術12g,茯苓12g,澤瀉12g,當歸9g,陳皮9g,枳殼9g,冬葵子15g,甘草6g。本方柴胡為君藥,疏肝解郁,調達肝氣。茯苓味淡微甘,利小便;澤瀉利水滲濕、冬葵子利水道,通淋泄?jié)幔矠槌妓?。當歸甘辛苦溫,養(yǎng)血和血;白芍酸苦微寒,養(yǎng)血斂陰,柔肝緩急;白術健脾去濕,使運化有權,氣血有源;陳皮、枳殼理氣行滯,為佐藥。甘草調和諸藥,為使藥。諸藥相合,共奏疏肝行氣、利尿通淋之功。此外,臨床多見兼證,可酌情加減。若兼寒,加吳茱萸;兼熱,加龍膽、山梔;兼痰,加半夏、厚樸;兼血瘀,宜通血絡,加川芎、桃仁、三棱、莪術等。
此法針對肝火燔灼患者,重在清肝瀉火,利尿通淋,火去則小便自清。臨床多用龍膽瀉肝湯、自擬紫安方加減。自擬紫安方基本組成:黃連9g,穿心蓮15g,龍膽9g,焦山梔15g,苦參15g,紫草15g,枳殼12g,郁金12g。方中龍膽味苦大寒,入肝、膽經,退肝經之邪熱,除下焦之濕腫,為君藥。黃連、穿心蓮苦寒,清熱燥濕,瀉火解毒;焦山梔瀉火除煩,清熱利濕,涼血解毒,通泄三焦之火,共為臣藥??鄥⑶鍩嵩餄瘢?;紫草涼血活血,為佐藥。枳殼行氣消積,郁金行氣解郁,可引藥下行,為使藥。方中君臣佐使,配伍精當,即可泄肝火,清濕熱,又可利尿行水,又可疏肝氣,條暢情緒。
此法針對肝風內動患者,重在鎮(zhèn)肝息風。“諸風掉眩,皆屬于肝……諸暴強直,皆屬于風?!盵6]彭教授認為凡是表現(xiàn)為游移不定、抽搐、緊張等癥狀者皆屬風之變動。臨床選用鎮(zhèn)肝熄風湯、旋覆代赭湯加減?;A方組成:旋覆花15g,代赭石15g,煅龍骨15g,煅牡蠣15g,龜板15g,靈磁石15g,石決明15g,珍珠母15g,白芍12g,瞿麥15g,萹蓄15g,龍葵15g,鬼針草15g,金錢草15g,鳳尾草15g。方中旋覆花性溫而能治結氣、驚悸、脅下滿,是為君藥。代赭石之質重沉降,鎮(zhèn)肝降逆,寧心安神;靈磁石、珍珠母、石決明、煅龍骨、煅牡蠣、平肝潛陽,安神定志;龜板、白芍益陰潛陽,共為臣藥。瞿麥、萹蓄利水通淋為使藥。彭氏加龍葵、金錢草、鳳尾草、婆婆針以增強利濕通淋之效。全方重用礦石類藥物,重鎮(zhèn)安神,緩解患者精神緊張。
此法針對寒凝肝脈患者,重在溫經散寒。臨床選用自擬葫蘆巴方?;痉浇M成:葫蘆巴15 g,補骨脂12g,熟附片15g,肉桂9g,蒼術30g,白術30g,茯苓12g,橘核15g,荔核核15g,枸橘梨15g,青皮15g。方中葫蘆巴苦溫下行,入腎、膀胱二經,溫陽祛寒,治腹脅滿脹,寒疝冷瘕,為君藥。補骨脂性溫,補腎溫陽,固精縮尿;熟附片、肉桂辛溫大熱,補火助陽,散寒止痛共為臣藥。蒼術、白術、茯苓補氣健脾,燥濕利水,既可使水液生化有源,又可以制約辛溫之品升發(fā)太過,損傷陰液;橘核、荔枝核、枸橘梨、青皮4藥合用,專行肝氣,疏肝破氣,散寒止痛,共為佐藥。若寒凝日久,則加用川烏、草烏以增強溫陽散寒之功效,諸藥合用,功效明顯。
劉某,男,30歲,2016年5月23日初診。
主訴:小腹與會陰部脹痛3年余,加重伴排尿灼熱感1月?;颊?年前因大量飲酒后出現(xiàn)小便困難,伴排尿灼熱感,淋瀝不盡,經左氧氟沙星治療后,排尿灼熱感癥狀好轉,但排尿困難癥狀仍有,后予哈樂等藥物長期治療,但患者癥狀反復不愈。一月前患者因出差久坐,且食用辛辣食物,后再次出現(xiàn)排尿困難,尿道刺痛,排尿灼熱感,自服哈樂后未見明顯好轉,遂至我院就診。前列腺液檢查示:WBC:10個/HP,卵磷脂小體(+)。尿常規(guī):WBC(+++)刻下:患者自覺小腹、睪丸、會陰部脹痛,排尿灼熱,小便淋瀝不盡,尿后滴白,夜尿2- 3次,肛門灼熱,排便不爽,舌紅,苔白膩,脈弦。
疾病診斷:慢性前列腺炎。辨證:寒熱錯雜,濕阻下焦。治法:溫經散寒,兼清濕熱。處方:葫蘆巴15g,補骨脂12 g,熟附片15 g,肉桂9 g,蒼術30g,白術30g,茯苓12g,橘核15g,荔枝核15g,枸橘梨15g,青皮15g,黃連9g,穿心蓮12g,龍膽草9g,梔子15g,郁金12g,炒枳殼12 g,苦參15 g,川烏6g,草烏6g,生地20g,炙甘草6g。并囑患者不吃辣、不喝酒、不久坐、不騎車的“四不”禁忌。
2016年6月6日二診。患者小腹、睪丸脹痛減輕,排尿灼熱感明顯好轉,但患者因出差,乘車久坐,導致小便困難,尿道刺痛,龜頭痛癢。遂予自擬桂枝方(桂枝9g,赤白芍各12g,知母9g,垂盆草15g)柔肝緩急止痛。
2016年7月4日三診?;颊咝”愦掏?、龜頭痛癢癥狀減輕,但小便不利仍有,遂加半枝蓮15 g,蒲公英15 g,車前子12 g以清利下焦?jié)駸?。后以上方隨癥加減連服6個月,患者小腹、會陰脹痛均消失,排尿困難、小便淋瀝不盡明顯好轉,前列腺液、尿常規(guī)檢查均正常。
2017年8月21日,患者再次來診,主要癥狀為尿頻、尿急、尿等待、少腹脹滿,精神情緒緊張時癥狀加重。前列腺液檢查無異常。診斷:膀胱過度活動癥,蓋因肝氣郁結,疏泄不利,遂予疏肝之法調之。擬方:當歸9g,柴胡9g,白芍12g,赤芍12g,白術12g,茯苓12g,丹皮12g,焦山梔12g,炙甘草6g,懷山藥12g,大棗10g,穿山甲2g,此方服藥2周。
2017年9月4日,患者情緒好轉,少腹脹滿好轉,小便較前無明顯改善,夜寐差,舌紅,苔薄,脈弦。彭教授認為尿頻、尿急、尿等待等癥狀為內風之變動,遂改用鎮(zhèn)肝息風之法治之,處方:旋覆花15g,代赭石15g,煅龍骨15g,煅牡蠣15g,龜板15g,靈磁石15g,石決明15g,珍珠母15g,白芍12g,瞿麥15g,萹蓄15g,龍葵15g,鬼針草15g,金錢草15g,鳳尾草15g,當歸9g,酸棗仁9g,茯神9g,合歡皮15g,服藥一月后隨訪,患者小便正常,情緒穩(wěn)定,精神狀態(tài)良好。
按:該患者病程主要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為慢性前列腺炎,患者既有小腹、會陰、睪丸局部脹痛和滴白的寒凝肝脈之證,又有排尿灼熱,小便淋漓不盡,肛門灼熱,排便不爽的濕熱蘊結之證。彭教授治療此類病癥善用寒熱并用之法,以附子、肉桂、干姜等溫熱之品散其寒,合黃連、穿心蓮、龍膽等苦寒之劑泄其熱,一寒一熱,療效顯著。《金匱要略·腹?jié)M寒疝宿食病脈證第十》曰:“寒疝,繞臍痛,若發(fā)則白汗(注:一本作“白津”)出”。[7]彭培初教授認為此條之中繞腹痛、小腹、睪丸墜痛等寒疝表現(xiàn),與慢性前列腺炎表現(xiàn)類似,因此認為白津即為前列腺液,主因寒凝肝脈而致。若患者久病難愈,滴白嚴重,可在葫蘆巴方基礎上加川烏、草烏,增強溫經之功效,效果更佳。第二階段為膀胱過度活動癥,是一種以尿急為特征的癥候群,尿頻和急迫性尿失禁為其主要臨床表現(xiàn) 。彭教授治療此類病癥多用疏肝理氣之法。若因肝失疏泄日久,肝風內動,則用鎮(zhèn)肝息風之法。另此類患者因精神情緒緊張,多有失眠癥狀。因此加當歸、酸棗仁、茯神、合歡皮等養(yǎng)血安神之藥,可使藥效倍增,沉疴可起。肝病最雜而治法最多,臨床醫(yī)生在應用時應準確辨證,靈活應用。
綜上所述,彭培初教授“理肝氣、瀉肝火、息肝風、散肝寒”的治肝四法對于治療泌尿系統(tǒng)疾病有著確切的臨床療效。這為治療以小便異常為主的病癥拓展了思路,提高了療效。但不能忽視的是,小便問題非一臟一腑之過,在治肝的同時,應注意三焦、肺、脾、腎等諸多臟腑的影響,辨證論治,方可治愈疾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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