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婞

作為繼任者，維阿既要繼續(xù)維持瑟利夫創(chuàng)造的

和平局面，還需要在瑟利夫未能突破的經濟建設領域有所建樹，

完成自己在競選中許下的承諾

前足球先生、來自民主變革大會黨的喬治·維阿站在黨總部站陽臺上，雙目噙淚。下方，是振臂歡呼，高喊著“維阿！維阿！”的人群，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擦拭淚水后，難以自控而低下頭的維阿迅速調整情緒，向聚集的支持者揮手，表示感謝。夜里，大批維阿的支持者舉著印有維阿頭像的橫幅走上街頭慶祝，載歌載舞。

這是2017年12月28日，利比里亞大選結果揭曉。在計算98.1%的選票后，數據顯示年僅51歲的維阿以61.5%的得票率擊敗其對手，時任副總統(tǒng)約瑟夫·博阿凱。

維阿將于2018年1月22日接替現(xiàn)任總統(tǒng)——有“鐵娘子”之稱的埃倫·瑟利夫?！拔矣芍缘馗兄x利比里亞人，是你們用自己的投票選擇、成就了我。這將帶來巨大的希望?！本S阿在推特上說。

從足壇新人到世界足球先生，維阿用了15年;從足球明星到利比里亞總統(tǒng)，維阿同樣用了15年。相較于球員生涯，維阿的政治生涯更為曲折——參選三次，落選兩次;獲勝的這一次，也是波折不斷。

草根出身的維阿沒有背景和高學歷，即使已經成為足壇傳奇，卻也無法輕易躋身政治精英層。然而，這也成為利比里亞人選擇他的原因。“維阿來了，政客們都怕了。”人們這樣說道。

“當我剛開啟職業(yè)足球運動員生涯之時，我聽到不少說我將失敗的聲音，我用自己在足壇的成就駁斥了這些負面評價。同樣的，那些曾經斷言我將競選失敗的人，現(xiàn)在不得不尊稱我一聲‘總統(tǒng)閣下?！本S阿說。

而這不僅是他個人的勝利，還是利比里亞自1944年以來首次以和平選舉的方式完成權力過渡。

從貧民窟少年到球星議員

1966年，維阿出生在建于沼澤之上的貧民窟克拉拉鎮(zhèn)，從利比里亞首都蒙羅維亞出發(fā)，驅車半小時即可到達。這里四處是簡陋破敗的房屋，垃圾、排泄物遍布街道，嚴重缺少潔凈水源。更糟糕的是，由于臨海、地勢低洼，克拉拉鎮(zhèn)長年遭受洪水侵襲。

在貧民窟踢球的幸運少年維阿，在14歲時就被足球經紀人發(fā)現(xiàn)，加入國內的讓·蘇維沃俱樂部，并選擇成為一名前鋒。在非洲足球強國喀麥隆的雅溫得托里隊踢了一年球之后，維阿加盟法國摩納哥隊，后轉會至法國巴黎圣日耳曼隊，并于1995年加入球星云集的頂尖俱樂部AC米蘭，同年獲得“世界足球先生”稱號和金球獎。此后，維阿還效力于馬賽、切爾西等著名球會。

盡管成名海外，維阿并沒有遺忘陷于內戰(zhàn)的祖國。在歐洲踢球期間，為協(xié)助利比里亞國家隊在世界杯取得成績，維阿曾自愿包攬球隊的食宿、差旅費、獎金等開支。2001年，作為國家隊教練的維阿帶領這支原本實力孱弱的球隊闖入世界杯資格賽，創(chuàng)造了奇跡?？駸岬那蛎孕Q維阿應當成為總統(tǒng)，這讓時任總統(tǒng)的獨裁者查爾斯·泰勒感到巨大威脅。

早已疑忌維阿影響力的泰勒，多次暴力警告維阿禁止涉足政治。雖已表示無意介入政治，擔憂自身安全的維阿，還是在世界杯比賽結束后立即離開利比里亞。兩年后，泰勒倒臺，被迫流亡。此時已退役的維阿選擇回國，決心“以另一種方式為這個國家做貢獻”。

與維阿在蒙羅維亞有過短暫接觸的美聯(lián)社記者Paye-Layleh，早已敏銳地洞察到維阿的雄心。據他回憶，2004年，維阿在一場發(fā)布會結束后曾邀請他到一個房間，嚴肅地說：“Paye-Layleh先生，現(xiàn)在是我們利比里亞年輕人考慮來領導這個國家的時候了?！北M管沒有直接表明，他的語調卻暗示自己欲成為總統(tǒng)。事實很快印證了Paye-Layleh的猜想。次年，維阿以總統(tǒng)候選人的身份參與競選，并成立了民主變革大會黨。

不同于在足壇的順風順水，維阿的政壇之路走得并不順利。

彼時，利比里亞剛結束長達四年的第二次內戰(zhàn)，一切處于百廢待興的狀態(tài)。2005年大選中，維阿最有力的競爭對手是埃倫·瑟利夫，后者在第二輪選舉中以59%的得票率勝出，成為首位民選非洲女總統(tǒng)。

在選舉前，不少人都看好維阿，相信其受歡迎程度將讓他占優(yōu)，利比里亞的政界人士則相反——身為超級體育明星的維阿就資歷背景而言，并不是理想的人選：高中肄業(yè)，政界履歷一片空白。

而有著高學歷、豐富從政經驗和經濟治理經驗的瑟利夫顯然更能勝任總統(tǒng)的角色——她在美國求學多年，擁有經濟學學士學位和哈佛公共政策學碩士學位;曾在利比里亞政府擔任財政部部長一職;1980年政變后離開利比里亞的瑟利夫在不少知名國際組織，如世界銀行、花旗銀行非洲區(qū)辦公室、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等任職。

此外，由于在球員時期長居海外并獲得法國國籍，在退役后舉家遷往紐約定居，維阿遭到反對派的質疑和攻擊。領跑第一輪選舉后，維阿在第二輪選舉中慘敗。對最終結果存疑的維阿宣布拒絕承認結果，并向法院提交競選腐敗的訴訟，但最后撤回指控，聲稱“內戰(zhàn)之后，和平為先”。

維阿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總統(tǒng)之路存在不少阻礙。2007年，他宣布自己已完成高中學業(yè)，并將重返校園，完成大學課程。2011年，維阿獲得美國邁阿密德福瑞大學經濟學學士學位，隨后從美國回到利比里亞，作為總統(tǒng)候選人圖曼的競選伙伴，以副總統(tǒng)候選人身份參選，卻不幸遭遇碾壓式慘敗，輸給時任總統(tǒng)瑟利夫及其副手博阿凱。三年后，維阿在德福瑞大學取得管理學碩士文憑。“維阿于七月拿下碩士文憑，他已經準備好取代瑟利夫了”，非洲媒體“非洲頭版新聞”寫道。同年，維阿迎來自己政治生涯的突破——擊敗瑟利夫的兒子羅伯特，當選蒙特塞拉多縣議員。endprint

“為希望而改變”

到2017年大選之時，維阿已志在必得。盡管在過去的幾年里已抹平不少劣勢，維阿的總統(tǒng)之路仍波折不斷。

維阿走的一步“險棋”就是選擇來自民族愛國黨的珠兒·泰勒作為自己的競選伙伴。在利比里亞現(xiàn)行選舉法下，總統(tǒng)候選人可以選擇一位競選伙伴作為副總統(tǒng)候選人共同參選，兩位候選人將共同勝出或共同落選。因此，不論對于總統(tǒng)候選人還是副總統(tǒng)候選人來說，選定正確的競選伙伴對自己的政途來說至關重要。

珠兒·泰勒遭到爭議之處在于她是查爾斯·泰勒的前妻。泰勒曾是非洲最知名的軍閥、獨裁者之一，被廣泛認定為利比里亞內戰(zhàn)的發(fā)起人。流亡后的泰勒被國際刑事法庭檢察官以“在塞內里昂犯下戰(zhàn)爭罪”起訴，后被裁定謀殺、強奸及強迫兒童當兵等11項罪成，被海牙法庭判處入獄五十年。據稱，泰勒所領導的民族愛國黨在他入獄后，仍由其通過電話領導。

“前妻”一說似乎并不能將珠兒·泰勒與查爾斯·泰勒劃清界限，而帶來動蕩、死傷和貧窮的內戰(zhàn)無疑是利比里亞人記憶里的痛點，更何況口無遮攔的珠兒·泰勒在面對記者時，曾稱雖然自己的前夫不再參與利比里亞政治，但他仍然有諾言需要遵守。泰勒帶了一些來自前總統(tǒng)支持者的選票，但也給維阿帶來不少外界的質疑，甚至有傳言稱他長年與正在英國服刑的查爾斯·泰勒保持著私人聯(lián)系。維阿堅定地否定了這一傳言，稱“自己從來沒私下聯(lián)系過查爾斯·泰勒”，并向媒體解釋自己選擇珠兒·泰勒的原因：“她是我在議會的同事，是個勤奮、有能力的女人。她是利比里亞的女兒，利比里亞人民愛戴她。作為一個推崇性別平等的人，我認為讓一個女人成為我的副手是個好選擇。她是查爾斯·泰勒的的家人，但泰勒的家人并不是我的敵人?！?/p>

不過維阿也有自己獨特的優(yōu)勢。對于支持者而言，維阿的特質足以讓他與以往的政客區(qū)別開。作為非洲建國歷史最長的現(xiàn)代國家之一，利比里亞長年戰(zhàn)亂，政變頻繁。政界一次又一次洗牌，不少在任的政客曾卷入爭斗，沾染過鮮血。球員出身的維阿不同，有著干凈的政治履歷。他不是傳統(tǒng)的政治精英，此時的利比里亞人對政治精英的信任也在嚴重減退——兩次擊敗維阿的現(xiàn)任總統(tǒng)瑟利夫及其領導的政府，盡管維系了十余年的和平，但屢屢被批評包庇腐敗，用人唯親，經濟建設無甚成效。在維阿打出“為希望而改變”的口號時，許多選民相信是通過改變領導層、開啟新篇章的時候了。

“利比里亞至今都沒有修建足夠的公路?！本S阿說，“我將確保利比里亞人民有更好的公路、更多的工作機會。雖然現(xiàn)任政府也如此保證過，但他們沒有付諸實際。但是我會，我保證?！北M管他的對手博阿凱也提出“將重心放在經濟建設之上，首先完成道路建設，保證在上任的150天內創(chuàng)造50000份工作”，并且意識到自己現(xiàn)政府要員身份的不利而同樣強調改變，甚至戲稱自己是“停在車庫中待發(fā)的賽車”，強調自己雖然從政多年，仍充滿潛能，選民卻不太領情，嘲諷地叫他“瞌睡蟲”——博阿凱年已古稀，常常忍不住在公共場合打瞌睡。

對于更為年輕的維阿，支持者則近乎狂熱。他們在維阿的照片前鞠躬，親吻他的照片;志愿的藝術家隨時待命幫助支持者在T恤印上維阿的形象;以維阿其人其事創(chuàng)造的歌曲、口號無處不在。有些相信維阿注定成為總統(tǒng)的支持者，常常尋找跡象以證明維阿是神任命之人，比如在每一次大選中收集與維阿相關的數字來總結、推理、論證維阿必然當選。

此外，多次參與競選的維阿，在競選策略上也更加成熟。與早年對瑟利夫的猛烈批判不同，維阿主動緩和與她的關系，稱自己“給瑟利夫總統(tǒng)的成就打80分”。與民族愛國黨基于利益的合作，幫助維阿在一些地區(qū)獲得不少選票。他還獲得不少重要政界人士的支持。

在2017年10月10日的第一輪選舉中，維阿以38.4%的得票率名列第一。然而，由于得票率未過半，他將與緊隨其后的博阿凱進入第二輪選舉。排名第三、自由黨的查爾斯·布魯姆斯金向最高法院質疑選舉結果的公平性，導致原本定于11月7日舉行的第二輪選舉不得不延后。最高法院最終駁回布魯姆斯金的起訴，確定第二輪選舉將在12月26日開始。兩天后結果揭曉，維阿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夙愿。

“喬治王”的挑戰(zhàn)

在這個位于西非的國家，足球廣受歡迎。街道上常常能看到踢球的孩子，不少政要也有自己支持的球隊，逢賽必看。維阿作為世界級知名球星，是利比里亞的驕傲，在國內無人不知。擁護、愛戴維阿的粉絲稱呼他為“喬治王”。盡管時間推移，足壇名將在更新?lián)Q代，維阿創(chuàng)造的傳奇至今無人打破，利比里亞人也從未忘記維阿?！皢讨瓮酢钡拿?，從未消失。

對于支持者來說，維阿并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王，也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人物。利比里亞60%的人口年齡在30歲以下，54%的人口至今處于貧困狀態(tài)。因此，許多處于貧困之中的利比里亞人，尤其是年輕人對維阿的草根出身、奮斗成名的經歷有共鳴。維阿的成功，承載著他們渴望逃離戰(zhàn)火、疫病和貧困的期待。

“喬治王”不僅代表著夢想，還被認為意味著改變?！皢讨瓮跏俏覀兿胍目偨y(tǒng)！”人們高喊著。

如分析人士所言，在榮耀之外，大選的勝利者面對將是一條艱難的道路。作為繼任者，維阿既要繼續(xù)維持瑟利夫創(chuàng)造的和平局面，還需要在瑟利夫未能突破的經濟建設領域有所建樹，完成自己在競選中許下的承諾。因腐敗嚴重而備受批評的瑟利夫政府，遺留給維阿不少懸而未決的難題：急需整治的政治腐敗、高失業(yè)率、落后的基礎設施建設以及混亂的醫(yī)療系統(tǒng)。

盡管維阿在競選前已給出“修路、創(chuàng)造就業(yè)”的解決方案，但批評者認為計劃過于模糊，不夠明確詳細，并沒有落實到如何實施。此外，僅有3年議員經歷的維阿過于缺乏政治經驗——在立法會議上，當遭逢反對者攻擊時，他一言不發(fā)，毫無招架之力。

同時，就國際政治人脈資源而言，擁有35年豐富國際組織工作經驗的瑟利夫的一個重要優(yōu)勢在于，處理危機時能及時獲得外國援助。在拯救岌岌可危的利比里亞經濟時，她從世界銀行獲得47億美元的貸款;埃博拉病毒爆發(fā)時，她得到時任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派出的3000名士兵協(xié)助防控。盡管維阿在國際社會也有不少資源，但主要集中在足壇。

“喬治王”的承諾，仍需要經過時間的檢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