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舟
在藍毗尼
比起玄奘,我是幸運的,機票省掉了吳承恩麾下的妖魔鬼魅。水有些渾,天還是1500年前的干凈。矢車菊陷進冥想,信眾結跏趺坐。殘磚之下,出土過玉璽與通關文牒。陽光收斂,大風起兮。
布施的人,帶著自己懵懂的孩子。藍毗尼好熱,金砂都有火的怒容。塔魯女人頭頂五谷,穿行在麥芒掙扎的大地。草香的乳油,佛祖嘗過,實際是心酸的味道。黑夜突轉,孩子手捧心燈,佛主忘了拐棍。
舊磚頭,仍然按凈飯王的意思擺放。洗浴圣母的水池,更換了多次青苔。發(fā)掘,當然不放過下跪的膝與發(fā)霉的月色。氣勢洶洶的烈酒,像一攤歷史的淤血,供養(yǎng)著阿育王柱擎天精氣。我在博物館的聚光燈下,看見了一些燒焦的部首與偏旁。
在這里,我遇到了中國老鄉(xiāng),開賓館做小本生意,給中國游客講一些參觀的規(guī)矩。家里安放了鍍金的佛像,那抹微笑,讓我想起他在中國安徽的老娘。
玄 奘
他削指陳表,并沒有獲得恩準,他只好躲過月色,再帶一卷經(jīng)書與一匹瘦馬淹沒在夜幕。
如果他有機票或谷哥地圖,就不會有八十一難。后來讓人改編成笑談的西游記,只有“敢問路在何方”一句符合世理。
他沒有邂逅妖孽,只遇到饑餓的群魔。火焰山冶煉出漫漫黃沙,每一粒都處于臨界的燃點。而喜馬拉雅那邊,是齜牙咧嘴的風雪,瘦得無法走過的山徑。
他完全可以在長安,茶醉茶醒之間,敲敲老友月下的房門;他完全可以,在黝黑的天庭廣種星星,讓進出寺廟的人都抹去功利。
我在加德滿都,購得一只骨笛,每一個音孔,都是玉門。導游重復著玄奘的路線,把一些人帶進歷史、一些人帶到現(xiàn)實。
見我默默流淚,有藍毗尼的小孩問我:“玄奘是不是你的親戚?”
剪紙的尼泊爾女孩
刀走眉宇,晨風添補清晰的下頜線。刀不能在某個地方磨磨蹭蹭,實與虛,瘦或肥,全憑一把剪刀祖?zhèn)鞯慕?jīng)驗。
當她剪下鳥羽,我真擔心尼泊爾首都的鷓鴣還能不能催春。鋒芒是她讓一朵花鮮艷的利器,游刃有余的雙手,剪去了漏雨的屋頂,小店的賒欠,那樁似是而非的初戀……
她在杜巴廣場的一角,用剪刀給游客留下背影。剪去漸漸增加的白發(fā)、駝背與用剩的咒語。她剪去千絲,卻怎么也剪不掉心生的愁腸百結。她的每一幅剪紙都有一條填著鴨子的小河。持銀針的烏云,總是找不到這片土地貧窮的穴位。
閑下來,她悄悄剪了一個窗花,讓喜鵲落上私密的戶籍。再把想象的男友剪出干凈的額、簇新的笑臉。她當然不能剪掉結石發(fā)炎的膽管、父親的宿債與母親的胃病。
她手里的剪刀,據(jù)說也是祖?zhèn)鳎婺冈炙?,剪掉一個鄉(xiāng)村女孩不該有的雜念。那是一把很特別的剪子,誰對著加德滿都一剪,都會剪出生活的大相徑庭。
喜馬拉雅紅茶
我確認在夢里遇見,桔紅的汁液,肯定與玫瑰沾親帶故。
端起茶杯,凡人也能喝出晝夜溫差較大的數(shù)據(jù),喝出慈悲與善緣。春天的風像打工的人涌向加德滿都的盡頭。留在村里的女人,跟萌芽的茶一同瘋癲。
喝下,我有點微熏,杯亦有些許恍惚。一片喜馬拉雅的茶葉在杯中,高仿了諸神踉蹌的舞步。滿腹心事的水,是喜馬拉雅開始凋萎的大雪,與一片紅茶,模仿《西廂記》里越墻的張生。
只需聞,便知道這杯茶有著喜馬拉雅的體香,文火,土罐,鄉(xiāng)愁的柴煙,都可以成全一盞茶入定。上善好水可以讓緊縮的芽頭呈現(xiàn)春天的窈窕。如果繼續(xù)泡,就會有歌聲與纖指紛至沓來。茶,一個芽頭,系著三千佛心。
塔魯族少女一樣的條索,在加德滿都的杯中舒展,顯露尼泊爾春天的白毫。茶,在杯中,是春天最美的停頓。千指,在水里的根須;香息,在杯里的夢游。
我?guī)е释?,冒煙的嗓與空翻的胃,必須用喜馬拉雅的紅茶浸泡。在加德滿都,那些茶館里的客人確系重復出現(xiàn)。溫文爾雅的紅茶,會讓鄉(xiāng)思成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