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靖
樓下的簡易房里住著父子倆,這間簡易房是臨時建筑,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拆了,門窗不嚴(yán)不說,屋子還極破,也沒有床,只有兩個鋪蓋卷。我每次回家,都要經(jīng)過這間簡易房,促使我多看兩眼的原因是父子倆,白天他們?nèi)炱茽€兒,晚上回來就住在這兒,父親四十歲的樣子,兒子十多歲吧。更讓人心酸的是,他們都有殘疾,走路一拐一拐的。父親駝背,看上去只有一米六的樣子,兒子長得很好看,腿腳不好。
我見過他們吃飯,一人端著一個大碗,吃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也許是別人剩下的吧。
他們一拐一拐地去撿破爛兒,一前一后走著。也收藏破爛兒,有一輛破三輪車,搬家的時候,我把不要的東西給了他們——舊書舊報舊家具,還有一張小床。我說:“不要錢,是我送給你們的?!?/p>
顯然他們很感動。就這樣,我們認(rèn)識了。
男人姓白,是從安徽過來的,因為窮,媳婦跟人走了。他一個人帶著孩子來北方,靠撿破爛兒生活。
后來,我告訴鄰居們,有破爛就賣給他們,當(dāng)然,能送給他們更好。
男人舍不得花一分錢,常年穿著那身破衣服,只有在過年的時候給孩子買身新的。他們還是在簡易房里過年,有人給他們送餃子,我送的是單位里發(fā)的臘肉,他感激地說:“城里人真好。”
他木訥,不肯多言。一天,鄰居突然對我說,老白好像有對象了。
我說:“真的啊,誰能看上他啊?”
后來我還真看到過一次。
是一個也拉扯著一個孩子的女人,家在本地,有房子,打算和他一起過。
老白卻不愿意。
我有點納悶兒,去問老白,老白抽著煙,一袋一袋地抽著。
他說:“我不敢結(jié)婚,一是怕耽擱人家,二是我得攢錢。兒子的腿要做手術(shù),得十多萬。大夫說越早做越好。我不能讓他一拐一拐地走路。我不能結(jié)婚,一結(jié)婚,負(fù)擔(dān)就更重了?!?/p>
后來,我很多天沒有看到老白,我總懷疑他去了外地,因為簡易房拆掉了。只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十幾萬,什么時候可以攢夠???!再后來,我聽說了一件事,眼淚當(dāng)時就掉下來,
是我朋友那里出了事。朋友是做建筑的,招了一個男人做活兒,沒做幾天,就從樓上掉下來了,公司要給他治病,他說:“別治我了,我都四十多歲了,賠我點錢,給我兒子做手術(shù)吧?!?/p>
公司的人不理解,也不愿意給這筆錢。
男人哭著說:“求求你們,給他做手術(shù)吧,我……我是故意的……出了意外就會賠錢,我想讓你們給我兒子做手術(shù),這孩子跟著我不容易:我還想告訴你們,兒子……兒子是我撿來的,我根本就不能生育……”
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個朋友哭了,他告訴公司的人,給他兒子做手術(shù),也要救他!
孩子做了手術(shù),手術(shù)后再也不一拐一拐地走路了,可男人仍然是一拐一拐的,父子倆依舊撿破爛兒為生。
過年過節(jié),父子倆就給公司老總送點玉米山芋過去,他們知道感恩。公司老總?cè)匀淮┧笥谏鈭錾?,可是,他忘不了那個秘密。
老白曾說:“這個秘密我不想讓兒子知道,因為兒子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爹?!?/p>
世上總有各種各樣的秘密,其中最心酸的秘密,是老白傾盡所有愛著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卻不知道,老白不是他的生父。
也許真正的愛就是這樣:我愛你,不圖一絲回報;我愛你,用我的心,用我的生命,用我的所有——只要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