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慶

凌晨4點半，小屋里準時傳來了聲音。他艱難地翻一個身，知道她已經起來了。他昨天送貨累得腰酸背痛，此刻多么想在床上多待一會兒?？蓾M耳朵都是她翻箱倒柜的聲音，他問她找什么。她埋怨道：“老花鏡不見了?！彼麖男『凶永锬贸隼匣ㄧR遞給她。她不要，說這不是她的。之后，他騎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去買菜，走之前沒有忘記把廚房的刀具藏得嚴嚴實實的。

從菜市場回來，他開始煎雞蛋，火候要把握好，老了嫩了她都不吃。他熱了一條毛巾，仔仔細細給她洗臉、擦手。她吃粥的樣子很笨拙，有時候會不小心把碗摔到地上，然后她就會嚇得哭起來。他把她摟在懷里，小心地撫慰，慢慢地，她就不哭了，緊接著又笑起來。

他白天工作很忙，騎一輛二手摩托車給人送貨，有時候她去附近的垃圾箱，把別人丟棄的紙箱子拿回來，壓平之后堆在屋里。他說過她很多次，箱子很臟，不要往家里拿。她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可一轉身就忘了。那一次，他跟一個姑娘談戀愛，姑娘提出要到家里來看看，他提前做了精心準備，把家里打掃得清清爽爽，順手還把那堆紙箱子扔了。當他把姑娘接回家，卻發(fā)現(xiàn)，她又把那堆紙箱子找了回來。姑娘沒留下吃飯。他有點生氣，跟她說：“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往家里帶這些東西，臟。”她不安地搓著雙手，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一天早晨，沒有任何預兆的，她就一覺不醒了。她走得十分安靜平和，他待在房間里，幾天不說話。后來，他決定搬家。收拾房間的時候，他找到一個厚厚的本子，是她的字跡：

“孩子，我看了咱家的垃圾桶，每天都有兩個雞蛋殼，你工作很辛苦，要多吃幾個雞蛋，我老了，吃不吃都無所謂，以后別給我煎雞蛋了。

“孩子，你父親去世得早，跟著我從小吃了很多苦，我對不起你。

“孩子，我給你攢了點錢，留給你娶媳婦用，都放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最后一頁只有一句話：“今天終于攢夠了一萬塊錢，我心里的一塊石頭放下了?！彼M力把箱子搬出來，打開來看，里面全是些一毛、五毛的小票，滿滿地堆了一箱子。

她得的是間歇性老年癡呆，最后每天只有一個小時的清醒時間。她就在這一個小時里，戴著老花鏡，握著筆，跟兒子說幾句心里話。她在這一個小時里，去垃圾桶里撿紙箱子，就為了能給他攢點錢，盼望他結婚，希望他幸福。

選自《廣州日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