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力仁

十九

1949年3月，中國共產黨七屆二中全會在河北平山西柏坡舉行。七屆二中全會是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中共中央召開的唯一一次中央全會，是在中國革命轉折關頭召開的一次重要會議，會議做出的各項政策規(guī)定，不僅對迎接革命在全國的勝利，而且對即將開展的新中國建設事業(yè)，都具有重要指導作用。全會強調要加強黨的建設，防止資產階級思想侵蝕黨的隊伍，提醒全黨要警惕驕傲自滿、以功臣自居的情緒的滋長，警惕資產階級用糖衣裹著的炮彈的襲擊，全黨同志務必繼續(xù)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務必繼續(xù)保持艱苦奮斗的作風。

5月，中共中央決定將中原局改為華中局。12月，又改為中南局，林彪任第一書記，羅榮桓任第二書記，鄧子恢任第三書記。錢瑛先任華中局組織部第一副部長，后任中南局組織部部長兼人事部部長等職。

錢瑛認真貫徹七屆二中全會精神，結合中南地區(qū)實際，抓好黨組織的思想建設，在《長江日報》發(fā)表了《發(fā)揚黨的光榮傳統(tǒng)，繼續(xù)提高黨的戰(zhàn)斗力》《個人利益服從黨的利益》等文章，深刻分析了加強執(zhí)政黨建設的重要性，指出隨著經濟的發(fā)展，必須擴大黨的隊伍，加強黨在各項建設事業(yè)中的領導作用。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黨的組織長期處在分散的游擊戰(zhàn)爭和秘密的地下工作情況下，不能經常得到黨中央的直接領導，黨員的思想政治理論水平，因之未能有系統(tǒng)的提高”，“少數(shù)黨員……對中國革命長期性認識不足，對共產黨的最終目的的認識模糊，以為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就是全部革命事業(yè)的成功”?，F(xiàn)在，黨的地位變了，“這些黨員，自以為對革命勞苦功高，應該享受革命果實，……不愿再做艱苦的工作”，這樣下去，我們黨將會蛻化變質，政權有得而復失的危險，就根本談不上建設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了。文章還指出，有的地方基層黨組織在大量發(fā)展黨員時將一些未經考驗、教育的普通群眾和一般的積極分子吸收到黨內來，降低了共產黨員的標準，甚至個別投機分子也乘機混入黨的隊伍。針對上述存在的問題，錢瑛提出中南地區(qū)“黨的組織必須加強和整頓”，要結合當前各項中心任務，采取嚴肅慎重的方針，有計劃有領導地開展一次普遍

整黨工作。在1951年下半年開始的全國性整黨中，她積極領導中南地區(qū)的整黨工作，并收到了顯著成效。

1952年2月，黨中央發(fā)出關于整黨工作必須與“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的“三反”運動相結合的指示。錢瑛堅決貫徹中央指示，強調“絕對不許黨內有兩種紀律存在的現(xiàn)象。黨的紀律對任何黨員，上至高級領導干部，下至一般黨員，都是平等的，任何人不能有特殊”。錢瑛在領導整黨和“三反”運動中，很快把群眾發(fā)動起來，嚴肅查處黨員干部中的違法亂紀問題。當運動發(fā)展到高潮時，她又多次告誡干部一定要保持清醒頭腦，要按黨的政策辦事，要實事求是，要認真吸取當年延安“搶救運動”和洪湖“肅反”擴大化的教訓，不要熱衷于大哄大嗡地抓“大老虎”。在一次匯報“三反”案件的會議上，有一個領導匯報說他們單位抓了一只“大老虎”，是個大貪污犯，貪污了一船鹽。錢瑛聽后馬上追問：“他把鹽存放在什么地方？”這位領導答不出來，案子最終被否定了，一起冤假錯案得以避免?！叭础边\動過后，錢瑛又把中南地區(qū)縣以上有問題的500多名干部集中到中南局黨校，進行長達半年的復審，確保中南地區(qū)“三反”運動的健康發(fā)展。

錢瑛高度重視黨的組織建設。1952年7月16日，錢瑛在中南局直屬機關第一次代表會議的報告中指出：“根據(jù)新的形勢的發(fā)展，需要進一步擴大我們直屬機關黨的基礎。中南解放3年來，各種社會改革運動業(yè)己基本完成，今后的任務就是大規(guī)模地、有計劃地進行經濟建設，主要是進行工業(yè)建設。隨著經濟建設高潮的到來，必須擴大黨的隊伍，加強黨在各項建設中的領導作用，否則就不可能很好地完成這一偉大的歷史任務。因此，在各部門和各大專學校中積極發(fā)展新黨員，加強并擴大黨的基礎是十分必要的。”錢瑛還強調指出，吸收新黨員要積極慎重，為了堅持黨員標準，只有積極地創(chuàng)造發(fā)展黨的條件，才能順利完成發(fā)展黨的任務。

針對中南地區(qū)人才使用存在的問題，1952年7月18日，錢瑛在《長江日報》上發(fā)表公開談話，指出中南某些機關在使用技術人才方面存在著極不合理的現(xiàn)象，是人事工作上必須糾正的錯誤。例如中南農業(yè)部竟使用7個大學農藝系和園藝系畢業(yè)的學生做人事、會計、資料、繕寫和收發(fā)工作；中南財委的秘書處用了4個大學土木工程系和農業(yè)經濟系畢業(yè)生做秘書和人事工作。這就出現(xiàn)一方面在各種經濟建設中技術崗位上極端缺乏技術人才，另一方面許多人才又被極不合理地使用的現(xiàn)象。錢瑛指出此類情況在中南各省、市普遍存在。這些嚴重現(xiàn)象，固然和解放初期干部缺乏，分配從革命大學或其他訓練班中出來的人到急需崗位應急是有關系的，但在3年以后，這些情況仍然存在就不能不說是一種錯誤。我們雖然提出過要“技術干部回到技術崗位上去”的號召，但由于若干部門的領導同志思想未能打通，因此未能貫徹實現(xiàn)。錢瑛明確表示：“我們已經決定3年內除挑選5000名老干部外，還挑選3000名大學生程度的在職青年干部，到經濟建設戰(zhàn)線上去。這樣將使各種有技術知識的干部都能充分運用專長。不但這樣，我們還決定在原有的老干部中凡是曾經學過各種專門知識的，即使他們已經做了多年其他工作，在必須的情況下，也將盡可能使他們回到適當?shù)墓ぷ鲘徫簧先?。我們己指示中南地區(qū)各級人事部門進行調查登記工作，務使不合理者必須調整，做到人盡其才。”

中華人共和國成立后，錢瑛一如既往地在嚴于自律方面做表率。她常說：“我是做黨的工作的，正人必先正己，不正己如何正人？”錢瑛從來不允許自己的親屬利用她的關系謀取特殊照顧，她告訴侄子們：“我是共產黨的干部，不是國民黨的官，你們對外不要談我和你們的關系，不要要求照顧?！彼€多次叮囑秘書說：“不要因為是我的親戚就瞞著我去幫忙?！卞X瑛很重親情，但是在她心中黨性永遠高于親情。錢瑛和二姐錢軒的感情很深，當年她從洪湖突圍，在沔陽通?？阪?zhèn)被敵人扣留后，是錢軒冒著很大風險掩護她脫離虎口的。錢瑛被捕入獄后，錢軒還給她寄去人參。1950年春，錢軒提著一只大皮箱來到武漢錢瑛家里，錢瑛嚴肅問道：“箱內裝的是什么？”錢軒只好老實說：“裝的是田地、山林、房產等契約，現(xiàn)在農村要土改了，你看怎么辦？”錢瑛一聽火冒三丈，嚴厲地說：“你趕快提回去，交給貧農協(xié)會，一件都不準留，你現(xiàn)在就走。否則，我要給公安部門打電話了?！卞X軒連茶也沒有喝一口，提著箱子轉身就走了?；剜l(xiāng)后主動交出全部家產，貧協(xié)給她評了一個守法分子。錢瑛處處嚴以自律，在中南局工作時，按規(guī)定國家要給她配兩個秘書、兩個警衛(wèi)員，她堅持只要一個秘書和一個警衛(wèi)員。

二十

1952年底，為了進一步加強黨的紀律檢查工作，錢瑛奉調進京擔任中央紀委副書記。時任中央紀委書記的朱德工作繁忙，作為唯一專職副書記的錢瑛主持中央紀委的日常工作。當時中央紀委僅有1個處，下設3個科，一共只有29個人。錢瑛緊緊圍繞黨在這一時期的中心任務開展紀檢工作，深入基層調查研究，掌握大量第一手材料，及時準確地向黨中央報告真實情況。

1953年3月25日，錢瑛向黨中央呈報了《關于廣東方面發(fā)生的官僚主義、命令主義、違法亂紀的嚴重情況的報告》，指出廣東存在的嚴重問題：（1）領導機關的官僚主義主要表現(xiàn)在不調查研究，不了解下情，不關心群眾疾苦，亂訂計劃，濫發(fā)指示……廣東省衛(wèi)生廳根據(jù)中央衛(wèi)生部分配的任務發(fā)以指示，要求每個區(qū)完成捕鼠5萬只，并規(guī)定把老鼠尾巴砍下來，浸在酒精中逐級上報。下面執(zhí)行時按戶攤派，結果群眾著急，捉不到老鼠只得花錢買。（2）公安部門的官僚主義也很嚴重，主要表現(xiàn)在只向下布置任務，要數(shù)字，不交代政策，不檢查工作，助長了下面單純的任務觀點，亂抓亂捕，以致發(fā)生肉刑逼供等違法亂紀的現(xiàn)象，結果在“鎮(zhèn)反”中產生很多假案。（3）黨內民主生活不健全，批評與自我批評，特別是自下而上的批評不能開展。少數(shù)領導干部公開地壓制民主、打擊批評，甚至對批評者進行陷害報復。

錢瑛的報告引起了黨中央的高度重視，一個月后批轉了這份報告，要求“根據(jù)此件加以檢查……（錢瑛同志的報告要給各司、局長同志看），各中央局、分局、?。ㄊ校┪?，務必迅速加以檢查，在盡可能快的時間內糾正各項不能容忍的錯誤”。

1954年六七月間，錢瑛帶領中央紀委工作組到東北地區(qū)，考察了3個省、6個市、20多個重要工礦企業(yè)的紀律檢查工作，分別向中央寫了兩份報告。報告指出，一些工礦企業(yè)黨委包辦代替廠長的行政工作，忽視黨的政治思想領導，使黨的政策不能很好地貫徹執(zhí)行。錢瑛建議加強黨在工礦企業(yè)中的政治思想領導，改進工礦企業(yè)黨組織的工作方法。這兩份報告再次引起黨中央的重視，很快批轉全黨。

1954年9月，根據(jù)憲法和國務院組織法，政務院人民監(jiān)察委員會改為國務院監(jiān)察部。錢瑛任監(jiān)察部首任部長，兼任中央紀委副書記。1955年7月26日，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上的發(fā)言中，錢瑛就一些企業(yè)和單位存在的嚴重浪費現(xiàn)象提出尖銳批評，她指出：沈陽重型機器廠1954年全年廢品達2800余噸，凈損失152.5萬余元，影響到89個兄弟廠礦的生產建設。糧食部有些單位，因加工和倉儲保管不善，造成糧食損失嚴重。遼寧省監(jiān)察廳1955年上半年檢查的14個縣、市糧食倉庫里生蟲的糧食1億余斤，霉爛不可食用的1.8萬余斤。湖南省1955年1月至3月發(fā)生糧食被盜事件375起，被盜糧食4.6萬余斤，失火52起，燒毀糧食15.45萬余斤。錢瑛指出造成上述浪費和損失，有些是由于制度不健全，領導上疏于督促檢查；有些則是由于工作人員思想作風不純，嚴重不負責任；也有的是反動分子的破壞所致。

1956年9月15日至27日，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舉行。八屆一中全會選舉產生中央委員97名，錢瑛與鄧穎超、蔡暢、陳少敏4名女性當選為中央委員。新中國成立之初，女性職業(yè)革命家人才濟濟，有建黨初期參加革命的，有經歷過兩萬五千里長征的。錢瑛當選為中央委員，充分說明她對黨的特殊貢獻和她在全黨的威望。

在大會上，錢瑛在發(fā)言中指出：目前我們黨和國家機關工作中間，滋長著官僚主義的傾向，給我們的事業(yè)帶來許多危害，這是應該引起我們深刻警惕的。要看到國家機關許多工作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官僚主義，造成了國家財力、物力、人力的嚴重浪費和政治上的不良影響。在列舉了大量事實之后，她總結說，官僚主義在我們國家中有其深厚的社會根源，要克服這種現(xiàn)象，必須堅持長期不懈的斗爭。各級黨委要加強對國家機關、企業(yè)的領導，要在一定時期內采取整風的方法，使官僚主義的作風受到深刻的揭發(fā)和批判。錢瑛的發(fā)言既不夸大成績，也不隱瞞錯誤，在據(jù)實反映情況方面做出了榜樣。

1959年4月，因國家管理體制調整，監(jiān)察部被撤銷。錢瑛接替謝覺哉擔任內務部部長，兼任中央監(jiān)委副書記。上任兩個月后，她就組織召開“全國烈屬、軍屬和殘廢軍人、復員軍人、退伍軍人、轉業(yè)軍人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大會”，并在會上作了《發(fā)揚革命傳統(tǒng)，鼓足更大干勁，永遠站在革命和建設的最前線》的報告，她充分肯定這個群體對中國革命的貢獻，關心這個群體的疾苦，鼓勵他們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繼續(xù)發(fā)揮聰明才智。3個月后，第五次全國民政工作會議召開，錢瑛主持會議并作總結報告，在肯定成績的基礎上，指出一些地區(qū)放松救災救濟和優(yōu)撫安置工作，再提陳毅關于民政工作“上為中央分憂，下為群眾解愁”的指示，部署下半年的民政工作。這兩個會議對加強全國民政工作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1960年夏，根據(jù)中央領導同志的指示，錢瑛趕赴蘭州，解決甘肅與青海兩省邊界糾紛問題，召集兩省人民政府負責人在蘭州開會，耐心聽取雙方的匯報和意見，強調維護民族團結的重要意義，要求兩省顧全大局，最終圓滿解決了這個棘手問題。

這年7月，遼寧本溪地區(qū)爆發(fā)特大洪水災害，錢瑛立即將情況向黨中央、國務院報告，及時調撥大批救災物資和款項。她冒著酷暑，親臨災區(qū)第一線，坐著小木船，仔細察看災情，慰問災民，檢查救災款和救災物資的發(fā)放，布置民政部門組織群眾生產自救。

錢瑛高度重視救災工作，她認為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救災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績，災害程度減輕了，但是氣候變化難以控制，救災工作還是一項長期的任務。她多次到災區(qū)視察，聽取重災區(qū)民政廳（局）長的匯報，要求一定要如實反映情況，并強調這是對黨和人民負責的表現(xiàn)。她將一份關于《春荒情況有好轉》的災情簡報上報后，毛澤東批示：此件發(fā)各省、市、自治區(qū)黨委，請他們對這個問題務必采取措施，妥善安排，渡過春荒，多種瓜菜，注意有吃而又省吃，閑時少吃，忙時多吃，千萬不可大意。

錢瑛常說孤、老、殘、疾是長期存在的社會問題，黨和政府應該給予他們更多的關懷和幫助。她每到一個地區(qū)檢查指導工作，總要去看看福利院的孩子和農村敬老院的五保老人，不僅要看工作和生活條件，還要到每個房間去看望慰問，了解他們的身體狀況和精神面貌。她特別關心社會福利工廠和盲聾啞學校的發(fā)展情況，讓內務部會同國家計委聯(lián)合下發(fā)通知，將福利工廠的產供銷納入地方的計劃。

1960年冬，錢瑛調離內務部，任中央監(jiān)委專職副書記。11月下旬，錢瑛率領由中央監(jiān)委、中央組織部、公安部組成的中央工作組，到甘肅省檢查中央《關于農村人民公社當前政策問題的緊急指示信》（即“十二條”）貫徹情況。她率工作組直接深入張掖、酒泉地區(qū)的公社、大隊和小隊，到食堂揭開鍋蓋，看群眾吃什么，吃多少，能不能吃飽。到社員家中訪貧問苦，了解社員的困難和要求，找隊干部談話，了解生產、征購和口糧供應情況。在了解到當?shù)厝罕娚钍掷щy、腫病死人很嚴重的情況后，錢瑛痛心疾首，當機立斷向黨中央發(fā)電報，請求緊急調撥救災糧食。錢瑛的電報引起黨中央和國務院的高度重視，中央采取特殊措施，迅速調撥糧食，派出飛機空投，拯救了一大批群眾的生命。

在認真調查核實的基礎上，錢瑛向黨中央報告了《關于甘肅省天水地區(qū)反右傾斗爭中大批干部遭受嚴重迫害的情況》。天水地區(qū)的反右傾斗爭發(fā)生了嚴重混亂，少數(shù)壞分子篡奪了黨的領導權，捕風捉影，捏造材料，誣陷好人，大批干部和群眾受到迫害。全地區(qū)共搞了103個“反革命和反黨集團"，成員多達700多人。以秦安縣委書記宇文榮為首的“反革命集團"，成員竟達103人。經查明，這些“反黨集團”或“反革命集團”都是假的。錢瑛對產生這些問題的原因作了分析，并提出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錢瑛下基層總是深入最艱苦的地區(qū)。在膠東半島的偏僻鄉(xiāng)村，她走家串戶進行訪問。一位農村黨支部書記病危臥床，彌留之際還惦記著處于災荒之中的群眾。當錢瑛登門探望的時候，他拉住錢瑛的手，氣語艱難地一再叮囑，千萬要把這里的真實情況向黨中央匯報。錢瑛泣不成聲地點頭允諾。為了不辜負這位黨支部書記的重托，錢瑛向黨中央匯報，迅速調撥糧食賑濟災民，積極協(xié)助當?shù)攸h政領導整頓組織，整肅作風，組織群眾生產自救。

1961年1月1 5日，錢瑛與鄧穎超、帥孟奇等人一同重游黃埔軍校舊址，撫今追昔，思緒萬千。她深情緬懷在崢嶸歲月里英勇犧牲的革命戰(zhàn)友，并當即賦詩一首：

新年舊地又重游，歲月如馳似水流。

往事難忘空悵悵，故人何處思悠悠。

幾多忠骨埋青冢，無數(shù)英雄擲頭顱。

漫談昔日仇和恨，喜慶今朝爭上游。

二十一

錢瑛有一句口頭禪：“不怕鬼！"為了嚴肅紀律、監(jiān)察高官，她不畏權勢，鄙視逢迎，剛直不阿，堅持真理，敢于碰硬。1958年以后，中央監(jiān)委對黨內瞎指揮、共產風、浮夸風、強迫命令、高征購等“五風"進行了堅決抵制和嚴肅查糾。

從1959年冬天開始，安徽不斷有人給黨中央和中央監(jiān)委寫信，反映安徽打擊迫害干部和群眾生活困難問題。中央監(jiān)委書記董必武、中央監(jiān)委副書記王從吾和錢瑛對這些人民來信高度重視，先后4次派檢查組到安徽調查情況。1960年11月，中央書記處根據(jù)中央監(jiān)委的建議，決定派中央監(jiān)委候補常委、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王維綱帶領中央檢查組到安徽調查情況。歷時一個多月的調查結束后，中央監(jiān)委召開常委會議，聽取中央檢查組的匯報，基本掌握了安徽的問題。

當時，安徽的反右派斗爭嚴重擴大化。1957年7月12日，安徽文藝界召開反右派座談會，會上許多人對《江淮文學》編輯部的辦刊方向和有關工作人員提出尖銳批評。安徽文藝界又連續(xù)召開4次反右派座談會，遭受批判的人越來越多，言辭越來越激烈。安徽省委文教部部長魏心一和文教部副部長兼省文聯(lián)主席戴岳因對《安徽日報》發(fā)表的《是什么思想在領導<江淮文學>編輯部》的文章持有不同意見，據(jù)理反駁，被指控為結成了“魏心一、戴岳右派反黨集團”。魏心一被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開除黨籍，戴岳被開除黨籍、撤職、降級、留用察看，以后又送去勞動教養(yǎng)。在40余人的省文聯(lián)機關，有16人被打成右派分子，另外還有一些被株連。

接著，安徽又發(fā)生了震驚全國的“李世農、楊效椿、李銳反黨集團"錯案。這一案件的起因是安徽在農業(yè)合作化迅速發(fā)展的浪潮中，由于片面追求數(shù)量和速度，許多地方發(fā)生了強迫命令現(xiàn)象，嚴重挫傷了基層群眾的生產積極性，破壞了干群關系，影響了農村經濟的發(fā)展，不少地方發(fā)生農民鬧“退社”“偷青”（偷尚未成熟的農作物）乃至公開“搶糧"事件。在對這些事件的性質認定和處置上，從省委領導到基層干部意見不統(tǒng)一。有人將之定性為“騷亂”，并對相關人員采取了拘捕批斗措施。當時分管政法工作的省委書記處書記、副省長李世農，省檢察院檢察長楊效椿，副檢察長李銳認為：這些事件是人民內部矛盾，不能把人民內部矛盾錯當成敵我矛盾。他們反對隨便捕人，主張政法部門要堅持實事求是原則，依法辦事，堅決糾正亂捕亂斗偏向。在反右派運動高潮中，李世農、楊效椿、李銳等人的正確觀點被認定為“右派”言論，受到嚴肅批判。

1 9 58年1月2 7日，歷時40余天的安徽省委一屆六次全會擴大會議結束。會議錯誤地做出了《關于開除右派分子李世農、楊效椿、李銳黨籍的決定》，并把3人定為“李世農反黨集團”，分別受到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開除公職的處分，并被送往農場監(jiān)督勞動。兩個月后，中央批準了安徽省委一屆六次全會擴大會議作出的決議?！袄钍擂r、楊效椿、李銳反黨集團”錯案株連人數(shù)眾多，其中被直接株連的中央和省管干部達110人，全省政法和監(jiān)察系統(tǒng)有3000人受到批評和處分，全省15.5%的監(jiān)察干部被打成右派。在反右派斗爭中，全國共劃右派分子552877人，安徽共劃右派分子31472人，占全國的5.7%，是劃右派最多的省份之一。

1959年至1961年，安徽全省城鄉(xiāng)有很多人處在饑餓線上，嚴重危害了人民群眾的健康和生命，出現(xiàn)了極為罕見的低出生率、高死亡率狀況。隨著農村饑荒的蔓延，安徽一些黨員干部從思想抵觸發(fā)展到行動抵制，出現(xiàn)了一些敢說真話、敢于抵制錯誤的黨的高級干部，代表人物是省委書記處書記、副省長張愷帆和省委書記處候補書記、宣傳部部長、副省長陸學斌。

1959年7月，張愷帆到無為檢查工作。他發(fā)現(xiàn)該縣“五風”等“左”的問題十分嚴重。7日上午，張愷帆召開無為縣五級干部會議，尖銳批評了“大躍進"中存在的“五風"，特別是其中的浮夸風。隨后，張愷帆還就解散食堂做了大量工作。到15日，全縣大部分食堂被解散。

這時，政治形勢發(fā)生了變化，中共中央八屆八中全會發(fā)動對所謂“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反黨集團”的斗爭。廬山會議之后，在全黨開展了反右傾斗爭。隨后，安徽省委召開縣團級以上干部會議，對張愷帆進行批判。由于在批判張愷帆時，陸學斌堅持說無為縣問題嚴重，也一同受到批判，被認定為與張愷帆結成“反黨聯(lián)盟”，會議通過了《關于張愷帆、陸學斌反黨聯(lián)盟的決議》，張愷帆、陸學斌分別被開除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被送往農場監(jiān)督勞動。此案株連無為縣的縣、社、隊干部28741人。

時任江蘇省委常務副書記的劉順元密切注視著安徽發(fā)生的這一切。抗日戰(zhàn)爭期間，劉順元任皖東工委書記、淮南區(qū)黨委副書記，與李世農、楊效椿同為淮南抗日根據(jù)地的戰(zhàn)友。正是因為這段工作經歷，劉順元與安徽的干部群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了解安徽問題的真相，一直在等待著向黨中央反映情況的機會。

1960年9月，第一次全國改造右派工作會議召開后，劉順元悄悄托人帶信給李世農，約他到南京附近的安徽滁縣瑯琊山見面，一看到骨瘦如柴的李世農，劉順元的淚水奪眶而出。李世農談了自己被打成右派的來龍去脈，劉順元深表同情和氣憤，決心盡快向黨中央反映真實情況。

劉順元想到了錢瑛，這不僅因為中央監(jiān)委主管全國的右派甄別平反，而且錢瑛與李世農相識，更重要的是錢瑛鐵骨錚錚，剛正不阿。于是，劉順元邀請錢瑛到江蘇來考察。錢瑛一到南京，劉順元與江蘇省省長惠浴宇、江蘇省常務副省長劉士英就去看她，4個人都曾坐過國民黨監(jiān)獄，聊起在獄中的斗爭，談得“簡直不想散了”。談到黨內政治生活不正常的現(xiàn)象，錢瑛對劉順元說：“你一向是敢講話的人，為什么不能多提些意見？”劉順元便介紹了李世農錯案的情況，希望錢瑛建議中央把安徽的“蓋子”揭開，幫助李世農等人平反。錢瑛回到北京后，很快向劉少奇作了詳細匯報。這時距離召開七千人大會不到半年時間。

二十二

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擴大的工作會議（史稱七干人大會）。會議第一階段討論和修改劉少奇代表中央提出的書面報告草稿。會議原定1月30日結束，至遲3 1日結束。1月29日上午，毛澤東在大會上宣布延長會期，參會人員都在北京過春節(jié)。毛澤東說：“現(xiàn)在，要解決的一個中心問題是，有些同志的一些話沒有講出來，覺得不大好講，這就不那么好了。要讓人家講話，要給人家機會批評自己……我看是不是在這次會議上就解決這個問題，縣、地、省都有同志在這里，不要等回去了再解決?！?/p>

毛澤東說：“我相信能夠解決上下通氣的問題。有一個省的辦法是：白天出氣，晚上看戲，兩干一稀，大家滿意。我建議讓人家出氣。不出氣，統(tǒng)一不起來。沒有民主，就不可能有集中。因為氣都沒有出嘛，積極性怎么調動起來？到中央開會，還不敢講話，回到地方就更不敢講話了。我們幾個常委商量了一下，希望解決出氣的問題。有什么氣就出什么氣，有多少氣出多少氣，不管是正確之氣，錯誤之氣，不掛賬、不打擊、不報復?！泵珴蓶|講話后，會議轉入第二階段，即“出氣會”階段。

轉入“出氣會”后，劉少奇率領中央監(jiān)委副書記錢瑛、華東局第一書記柯慶施、華東局第三書記李葆華和中央有關部門的負責人，用10天時間，親自調查和處理安徽問題。

安徽組會議在發(fā)揚民主、貫徹“不扣帽子，不抓辮子，不打棍子”的基礎上，對省委工作中的錯誤進行了揭露和批評，特別是對省委第一書記曾希圣進行了嚴肅深刻的批評，引起了黨中央的高度重視。2月7目，七千人大會閉幕，由于安徽的問題沒有解決，中央決定安徽代表團繼續(xù)留在北京開會。2月9日晚，曾希圣第二次在安徽組會上作深刻檢查，并請求調離安徽。

在聽取曾希圣檢查后，劉少奇指出：“有幾個案子，張愷帆、李世農、牛樹才、楊效椿、陸學斌，這只是幾個人，這幾個人下面還有一大批這些案件……根據(jù)現(xiàn)在的觀點，大家的認識，重新審查。中央準備派人到安徽，華東局也要派人去和省委一起審查、研究這些案件。受過處分、批判、打擊的人，需要重新作出結論的話，可以重新做出結論?！弊詈?，劉少奇代表黨中央宣布將曾希圣調離安徽，派李葆華擔任安徽省委第一書記。

會后，錢瑛根據(jù)黨中央指示，帶領中央監(jiān)委和華東局工作組到安徽，指導改組后的安徽省委做好甄別工作。首先審查李世農、楊效椿、張愷帆、陸學斌等幾位省級領導的3大案件。錢瑛不輕信、不茍同、不妄斷，重調查、重事實、重證據(jù)。她要求原結論認定的問題一律重新核實；有關當事人要逐一談話；重要證人由她親自約談，耐心聽取原專案組領導人和辦案人的意見：對持有不同意見的同志，分別召集座談會。經過認真審查，終于搞清楚這3大案件都是錯案。

當時糾正反右派斗爭中的大量錯劃問題，還沒有列入工作日程。李世農、張愷帆曾受到毛澤東極為嚴厲的批評，他倆人的案子一直被視為“鐵案”。錢瑛將個人得失置之度外，承擔了巨大的政治風險，堅定不移地指導安徽省委做好甄別平反工作。

為了慎重起見，錢瑛先采取甄別示范的辦法。1962年5月18日，安徽省委第十二次全體會議用一天時間審查了《關于楊效椿同志問題的甄別報告》，會議決定給予平反，然后以安徽省委名義上報中央監(jiān)委審批。6月16日，中央監(jiān)委批復：“中央同意你們對楊效椿同志的甄別處理意見，取消原定右派分子的結論和開除黨籍的處分，恢復黨籍，恢復名譽，恢復職務和級別?！?/p>

在甄別示范取得經驗的基礎上，錢瑛指導安徽省委先后召開第五、第六次常委擴大會議和省委全體會議，對李世農、張愷帆、魏心一等重大案件進行討論。7月20日，省委印發(fā)關于對李世農、張愷帆等人問題的甄別結論和中央監(jiān)委的批復，撤銷省委一屆六次全委會《關于開除李世農、楊效椿、李銳黨籍的決定》和《關于開除魏心一黨籍的決定》，撤銷省委1959年9月《關于張愷帆、陸學斌反黨聯(lián)盟的決議》，恢復李世農、張愷帆等人的黨籍、名譽、職務和待遇。不久，李世農、張愷帆復任省委書記處書記，陸學斌復任省委書記處候補書記，楊效椿擔任省委常委、合肥市委書記，魏心一復任省委文教部部長。因上述案件被無辜株連的大批錯案同時得到平反。

到1 963年7月，安徽全省己甄別案件占應甄別案件的99%，其中全錯全平的占60%，部分錯部分平的占21%，不錯不平的占19%。平反冤假錯案增強了黨內團結，調動了廣大干部群眾的積極性，安徽形勢迅速好轉。從1963年到1965年，全省農業(yè)總產值年平均增長15.1%，輕工業(yè)總產值年平均增長17.3%，重工業(yè)總產值年平均增長12.5%。

錢瑛在安徽組織指導甄別平反工作，在新中國的紀檢監(jiān)察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篇章，受到劉少奇、周恩來和鄧小平的高度評價。劉少奇表揚她“是有領導能力的，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好同志"，周恩來贊揚她“鐵面無私”，鄧小平肯定她“大公無私，能堅持原則”，干部群眾稱贊她為“女包公”。

在一片贊揚聲中，錢瑛始終保持清醒頭腦。談到安徽的甄別平反工作，她強調是在黨中央的領導下進行的，從來不講個人的貢獻和功勞。

1962年7月，錢瑛離開安徽后，將安徽的甄別平反方法概括為“一件件、一串串、一片片”。她認為，3個大案一件件解決了，受這3個大案株連的一串串案件也就失去了立案的依據(jù)，像摘葡萄似的被“摘”掉了，進而推動一片片案件的解決。錢瑛明確提出所有案件都只抓大是大非問題，不糾纏枝節(jié)瑣事，不留尾巴。

8月12日，中央監(jiān)委就案件甄別工作向黨中央作了專題報告：“尤其是對一些重大案件，如安徽李世農（省委書記處書記）、張愷帆（省委書記處書記、副省長），河南潘復生（省委第一書記），福建江一真（省委書記處書記、省長）、魏金水（省委書記處書記、省監(jiān)委書記），山東李廣文（省委書記處書記）、王卓如（省委常委、副省長）等案件甄別平反以后，效果更為顯著。這些案件甄別過程就是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貫徹執(zhí)行中央政策的過程。同時，也是深刻教育干部，總結黨內斗爭經驗教訓的過程?！?/p>

此后的形勢又發(fā)生了變化。9月，在北戴河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為右傾錯案平反被指責為“右傾翻案風”，全國的甄別平反工作停下來了。盡管如此，錢瑛和中央監(jiān)委的領導同志都主張甄別工作應該繼續(xù)搞，要善始善終，全錯的全平，部分錯的部分平，這些意見得到鄧小平的支持。1962年12月，全國監(jiān)察工作會議制定了《中央監(jiān)委關于善始善終地做好甄別工作的意見》。1963年、1964年，錢瑛先后到江西、福建、上海、遼寧、寧夏、內蒙古等地檢查全國監(jiān)察工作會議貫徹情況，強調甄別工作一定要善始善終。錢瑛還要求加強黨的紀律教育，著力研究處理“五風"問題的政策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