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惠
一個月前,外婆突發(fā)膽結(jié)石,生平第一次住進了醫(yī)院。病床上,外婆的臉削瘦蒼白,滿是褶皺,雙手只剩下一張皮,像風燭殘年的老樹,正一步步向死亡靠近。一聲接一聲的呻吟,讓人扎心的痛。我安慰自己,外婆會沒事的,那么多苦難都沒壓垮她,這次她同樣可以安然度過。
“你是惠兒???”外婆突然睜開眼,聲音很微弱。“外婆,是我,您好點了嗎?”我輕輕握住外婆的手?!拔液芟牖丶摇!蓖馄艈柩势饋?,像個無助的孩子?!巴馄?,您會好起來的!”話還沒有說完,外婆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外婆生于民國時期,飽嘗了生活的艱辛。外婆一共兩兄妹,幼年喪母,不久后外曾祖父又因為抽鴉片而去世,兄妹倆無依無靠,最終被他們的伯父收留,但因寄人籬下依然忍饑挨餓、受盡歧視。直至18歲,經(jīng)人介紹和外公相識成婚,生下了六個兒女。
外公是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以種地為生,收入微薄,難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外婆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這個家,她個子嬌小,裹過小腳,走路不靈便。每天需要顛著小腳操持家務(wù),照顧孩子,含辛茹苦將幾個孩子拉扯成人。
外婆愛干凈,裝扮得體,頭發(fā)總是梳得很齊整,在腦后盤成一個發(fā)髻,顯得十分精明能干。她一臉溫柔,說起話來像唱歌一樣。每次去外婆家,她都會笑瞇瞇地把存放在壇子里的糖果抓出來分給我們,我猶記得,那味道甜絲絲的。外婆做的咸菜香醇無比,掀開壇蓋,濃香直往鼻子里鉆,我根本無法抵擋它的誘惑,有時等不及吃飯,就撈出幾根放進嘴里便嚼。外婆最拿手的是炒糖花生,花生裹上一層白糖,吃起來又脆又甜。開飯時,她還會去雞窩里揀幾個雞蛋炒來給我們吃,那雞蛋的香氣,仿佛至今還留在唇邊。
外婆手巧,周圍的人都夸她手藝好。每次縫衣,外婆都要把衣服捯飭整齊,身子也坐得端正,一塊不起眼的布料,經(jīng)她精心裁剪縫制,穿在身上總顯得那么端莊得體。外婆還會做鞋墊、繡枕套,全家老少都穿過她做的鞋墊。
外婆愛種花,迎春花、指甲草、薔薇花、山菊花,雖說都是些不值錢的花,但一年四季卻花開不斷,芬芳四溢。外婆尤其喜歡山菊花。秋天,所有花草都凋零了,唯有院墻邊那簇山菊花開得妖嬈。山菊花枯萎后,外婆便將花曬干,給我們泡菊花茶喝,菊花茶清熱解毒,回味甘甜,如果誰遇到了頭痛腦熱,喝下菊花茶后便會頓覺神清氣爽。
鄉(xiāng)村的夏夜,月亮高掛在浩瀚的夜空。我和哥哥姐姐們躺在院壩里的涼床上嬉戲,睜大眼睛數(shù)著星星。外婆一邊搖著蒲扇驅(qū)趕蚊蟲,一邊給我們講著嫦娥、桂花樹和月兔的故事。在外婆輕柔的搖籃曲中,我們進入甜甜的夢鄉(xiāng)。
后來,外婆一天天老去,歲月的風霜染白了她的一頭青絲,卻沒摧垮外婆頑強的意志。她豁達樂觀,說得最多的話便是:“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看了很多,也聽了很多,這輩子知足了!”在她七十歲那年,外公患病離世,外婆悲痛欲絕,卻強打精神張羅操持,將外公安葬后,又開始為兒孫奔波忙碌。
前年開始,外婆的記憶力開始衰退,說話也沒有條理,有時她想要說的事情,卻怎么都記不起來。但奇怪的是,家里幾十口人,外婆卻能一字不差地喊出我們的名字。我想,這一定是緣自血濃于水的親情,永遠都割舍不斷。
幾天后,外婆去世了,她靜靜地躺在木板上,看上去很安詳。我上前握住外婆的手,掌心還殘留著一絲余溫。我終于明白,外婆再也回不來了。淚水簌簌滾落而下,滴在外婆的指尖。
從外婆身上,我學會了善良堅韌,理解了人生的意義,與外婆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燦爛了我的童年,溫暖著我整個人生。我想,我不會悲傷,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一定是外婆溫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