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歌

1.丑女

飛龍鏢局總鏢頭胡開山是一方名士，他的獨生子胡懷逸年方二十，長得一表人才。胡懷逸和郭財神的女兒訂了娃娃親，卻因郭家一再推托，不能成婚。

這天，胡開山總鏢頭不在家，胡懷逸接了一趟奇怪的鏢，是把一個坐在轎子里的姑娘送到滁州。

第二天，胡懷逸押鏢出發(fā)，隨行人等全都打扮成出門游玩的樣子。剛出城不過十余里地，從路邊的草棵子里跳出一名女子。只見此女全身破爛，長發(fā)亂成了雞窩，面如黑炭，還生有幾個長著毛的銅錢般的大黑痣，真是奇丑無比。丑女子漠然站住，冷冷道：“把錢留下，放你們走路?！闭f著抬起手里的一根木棍，指向胡懷逸的眉心。

胡懷逸雙手一抱，躬身一禮，幾句場面話正要脫口而出，丑女身子一晃，用棍一撐，棍子斷了，木碴交錯，她也摔倒在地。

莫非有詐？胡懷逸急忙上前查看，一搭脈，原來這丑女是饑渴過度昏過去了，看來并非歹人，便命人喂食施救。丑女醒后先拜謝救命之恩，說自己叫顏如玉，是來自滁州的落難弱女，其實不會半點兒武功，只是饑餓難忍才冒險恐嚇路人，又說自己愿一路服侍眾人，只求能把她帶回滁州。

胡懷逸答應了，又走了數(shù)十里，看見一道刀劈斧剁般的兇險山口。胡懷逸等人全部進入山口之后，呼哨聲響，出口和入口各有一哨人馬攔住，搭弓引箭，狂笑不止。顏如玉緊緊躲在胡懷逸身后，嚇得渾身瑟瑟發(fā)抖。

胡懷逸拍馬上前，抱拳為禮，向劫匪首領致意。這名首領的大煙袋鍋子有小孩兒拳頭大小，面黃肌瘦，矮短身材，指長甲利，一看便知擅長擒拿錯骨之術，煙袋鍋子必然是打穴專用。

“胡大公子，把轎中人留下，我只問轎里的人幾句話，如何？”胡懷逸命人詢問轎中姑娘，誰知對方直接就是一句：“不見！”

言語周旋后，胡懷逸除了知道這名首領叫耿飛外，全白費了口舌，只好動手。胡公子一桿花槍施展開來，端得是潑墨不透，如暴雨梨花，但他始終戰(zhàn)耿飛不下。這老頭兒身子太快，摸不著邊，打著打著還飛身上樹，悠閑地抽幾口煙，又借勢撲下，讓胡懷逸氣惱不已。胡懷逸著急了，掄槍便砸。這下把耿飛看樂了，花槍講究挑扎撥刺，哪有當棍使的？他強忍著笑從馬上飛身而起，拿煙袋鍋子凌空直敲槍頭，胡懷逸見勢便收回槍來改為橫掃，耿飛腳尖輕點槍桿，欺入身來，伸煙袋就點肩井穴。這要是點中了，胡懷逸當場就得半身麻痹。

就在耿飛得意之際，胡懷逸的花槍不知道怎么縮短了，槍頭正指耿飛咽喉，而此時耿飛正全力撲來，欲避不能，嚇得他魂飛魄散！胡懷逸卻把槍縮了回來，伸出左手抓住撲到他身前的耿飛的腰帶，單臂輕舒，把他輕輕放在地上：“世伯，好一招飛龍在天，剛才如不是有意相讓，侄兒已小命難保，容小侄日后備厚禮來山頭重重相謝?！?/p>

耿飛呵呵一笑：“賢侄好武功，好人品！代我向你爹爹問好！請吧。”胡懷逸拱手前行，二馬錯身之后，耿飛臉色一沉，煙袋就要脫手而出，運足了十成功力，瞄準的是胡懷逸的后心。他正要出手，只覺腰間一麻，肩頭一酸，手腕一硬，馬上便全身不能動彈。

胡懷逸回身邁步上前，解開耿飛的穴道，深躬一禮：“小侄欠缺了禮數(shù)，耿伯父既要責罰，這就請吧?！惫w頓時臉如豬肝之色，說轎中人是當年害死胡大海的降將蔣英的后人，又說自己是與胡大海一起遇害的大將耿再成之后，不如現(xiàn)在殺了仇人。胡懷逸說害人的不是轎中人，且大丈夫既然允諾護送此鏢，絕不可做此不義之事。

看著胡懷逸一行就要走遠，耿飛大叫道：“賢侄，這個蔣家妖女身上還有一個秘密，當年吳王張士誠留下的寶藏，蔣家是守護人?！焙鷳岩萑匀徊焕?，越走越遠。

2.遇險

畢竟是有驚無險，一眾人等不住口地稱贊胡懷逸武藝驚人。胡懷逸把手一揮，壓住眾人的奉承，直言道制服偷襲者實另有其人，眾人又連贊他光明磊落。

又走出數(shù)十里，一路太平。誰知眾人大氣還沒有出幾口，前面樹林里忽然一聲炮響，喊聲四起。眾人臉色大變，這群匪人竟然有炮！

林中走出一隊人馬，為首者是一個紅臉大漢，身高足有八尺，相貌威猛，聲若奔雷：“前面的小娃兒，把人留下吧！敢說半個不字，先看看我的狼牙棒答應不答應！”

胡懷逸眼瞧這名匪首力猛棒重，后背長劍，腰插飛刀，必定剛猛之中又有巧招，極難對付，忙回頭吩咐眾人保護轎子和顏如玉姑娘，他獨自催馬上前。

誰知這大漢卻是點名要帶走顏如玉。胡懷逸聞聽此言，大惑不解，稱莫非認錯了人，那大漢唰地拉下臉來：“小娃娃不要多問，別惹來殺身之禍，這人你是交，還是不交？”說著單手高高舉起寒光閃閃的狼牙棒，手臂上肌肉虬起，關節(jié)間“啪啪”爆響。

多說無益，胡公子搶先進招?；屢欢叮徽小耙拱霟熁稹庇姹愦?如夜空煙火，流光四溢，一眨眼間便送出三七二十一槍，如影如幻，讓人目不暇接。

誰知這大漢根本連正眼都不瞧一下，隨手一揮，狼牙棒正中花槍，震得胡懷逸兩臂登時酥軟，險些把花槍扔上天去。這時顏如玉喊道：“你就這么點兒力氣？枉你使用這么笨重的兵器，真是人如其棒，看來你也就是個二棒子，你要是再能碰到胡大哥的花槍，我跪下給你磕頭！”看來不把花槍震飛，難解被小瞧之辱。胡懷逸又一套“九天祥云疾風槍”，忽左忽右，上下亂點，招招找人要害。

這名大漢從單手掄棒，慢慢換成雙手緊握，又十幾個回合，已經(jīng)呼呼直喘，胡懷逸看準機會，緊扎幾槍，驀然一抖，槍尖正指大漢咽喉。大漢并不在意，說：“這名丑女是張士誠之弟張士信的后人，寶藏的秘密就在她手里，你我何不嚴刑逼問這兩個妖女，日后坐擁如山寶藏，一輩子吃喝不盡?！?/p>

胡懷逸仍是拒絕。大漢又勸阻說前方攔截的綠林人更多，遲早也是闖不過去，不如不闖。胡懷逸再不答話，親自斷后，再次上路。

胡懷逸情知前路兇險，高度戒備，誰知走出了幾百里地連個賊毛也沒看見。倒是顏如玉頻頻救孤扶貧，連累胡公子費了不少銀兩，眾人不住咂嘴，胡公子眼里卻充滿了笑意。

3.結姻

古城銅陵的客棧里。

在縱身接住一名從樹上跌落的小孩子之后，顏如玉的武功顯露了出來，胡懷逸并不吃驚，問她為什么要假裝弱女跟隨這趟鏢？顏如玉正要開口，客棧院子里傳來一陣喧嘩。二人同時出了屋門一看，只見一名胖大魁梧的軍官正在拉扯一位眉清目秀的纖弱尼姑。

胡懷逸正要縱身下樓，顏如玉攔住他：“你是保鏢的，不宜得罪官府，我去！”飛身間撒出一把銅錢，直奔那軍官幾路大穴而去。誰知這名軍官拔出刀來，猛喝一聲，幾枚銅錢全被劈成兩半，同時轉頭向著二人所在的位置大喝一聲：“暗算傷人的龜孫子出來！”

顏如玉見此大生懼意，又怕胡懷逸小瞧，只好躍下?lián)屜裙ハ蜍姽?，身法輕盈，掌法飄忽，只是這軍官更加不善，招招粗拙，如斧劈錘鑿，但顏如玉卻不得不避，施展不開精巧招數(shù)，只一會兒，汗就濕透衣服。正勉力應付間，這軍官左手一揮，顏如玉只覺得肩頭一麻，頓時全身無力，摔倒在地。

這軍官哈哈大笑：“丑鬼，本軍爺也有暗器，你就等著見閻王吧?！焙鷳岩萋勓源篌@，知道暗器上有劇毒，便擰笛成槍，分心便刺，兩人戰(zhàn)在一處。軍官勢大力沉，步步進逼，胡懷逸終究不敢下殺手，漸漸也落了下風，又被軍官騰出手來，用暗器擊倒在地。軍官又是一陣狂笑：“小二，滾出來，去通報官府，就說本軍爺抓住兩名江洋大盜，賞銀有你一份！”

胡懷逸倒在地上，猛然看見這軍官腳踩一雙麻鞋，官服并不合身，心中已有了計較，大喊：“師父！快結果了這個假軍官，給徒兒報仇！”假軍官“嘿嘿”一陣冷笑，目光卻看到那尼姑正給顏如玉解開肩頭衣服拔暗器，肌膚如雪實屬生平罕見，心中一動：哪有黑炭般的臉龐身上卻雪白如脂？便走上前去，伸手揪住顏如玉的胸襟，正要用力撕開，只聽得背后勁風破空，反手一刀便把胡懷逸的花槍劈落。

假軍官剛回轉身，眼前便一黑，只覺有千萬縷鋼線劃過臉龐，雙眼一陣刺痛，急怒之下用盡全身力道猛擊一掌，掌心又是一陣劇痛，原來是被一把峨眉刺穿透而過。

胡懷逸見此良機，手下更不留情，撿起花槍不及直身便掃假軍官的兩個腳后跟，跟腱齊斷，假軍官跌在地上，腳殘，眼盲，手傷，再無反抗之力。顏如玉連環(huán)點在假軍官的十三處大穴上，然后二人同時摔倒在地，毒性開始發(fā)作。

一名老鏢師在假軍官懷里搜出暗器金針和兩個藥瓶，仔細一看針尾上竟刻有名字，驚道：“原來是采花大盜袁河川！但不知哪個是解藥，哪個是毒藥。”眼看二人便要無救，胡懷逸要過兩只小瓶，打開一只，吞進一粒藥，說：“馬上就知道哪個是解藥了，記得救顏姑娘。”胡懷逸吞下的恰好是解藥，顏如玉也獲救了，休養(yǎng)數(shù)日，再次上路，不一日，到達滁州。轎中人說，要投奔的親戚正是郭財神。

眾人來到郭府門前，通報之后，郭財神不顧長輩身份迎了出來：“賢婿，可是來下聘禮的？”胡懷逸還未回答，郭財神背后閃出一個妙齡少女，輕啟朱唇：“爹，我要嫁的，就是他嗎？”郭財神佯怒：“女孩子家，不害臊，回屋呆著去！”

胡懷逸沉吟一會兒，抬頭正色答道：“不，郭伯父，我是來退婚的。”此話一出，所有人差點兒把眼珠子瞪出來。

“是你的主意，還是你爹的主意？”郭財神大怒，臉龐漲得血紅。胡懷逸苦笑道：“是我的主意，我爹知道以后，肯定會打斷我的腿，不過就算我腿斷了，我也要爬到我喜歡的那位姑娘身邊，求她嫁給我！”說完他走到顏如玉面前，微笑著說，“姑娘，請你嫁給我，好嗎？”顏如玉渾身發(fā)抖，眼淚涌出，“我這么丑，又窮得身無分文，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郭財神越聽越怒，一掌把府前的石獅子拍掉了半個頭，那個妙齡少女氣得粉臉煞白：“好，好！今日你如此辱我，他日我必殺上胡家狗窩，讓你們?nèi)涝谖夷_下求饒！”一跺腳，轉身離去，又一回身，一把銅錢直奔胡懷逸而去，胡公子自覺有愧于人，竟不閃避。

誰知這些銅錢竟然改變了方向，直奔身后顏如玉的要害而去，隨行的人大聲驚呼，又戛然而止，原來是胡懷逸撲在了顏如玉身上。

顏如玉背起他逃到一片密林，查看他幸無受傷，便掏出一張地圖說：“這就是當年張士誠留下的寶藏所在，你去挖吧，我要去找郭家報仇?！焙鷳岩菘炊疾豢?，把寶圖撕成粉碎，說：“我只要你嫁給我，不必報仇，本就是我不對?！?/p>

顏如玉全身劇震，這時笑聲四起，上百號人在草叢里、大樹后、樹頂上出現(xiàn)，把二人團團圍住。

郭財神身后的女兒本應該發(fā)怒的，此時竟款款走到胡懷逸面前，嫣然一笑：“恭喜姐夫！”人群里有耿飛和那名使狼牙棒的大漢，還有些一路上碰到過的路人。

顏如玉揭下了臉上的面具，真如春蕾初綻，梨花堆雪。

耿飛“嘿嘿”一笑：“賢侄，你還退婚嗎？”胡懷逸一把將他推到一邊：“不了，不了！打死我也不了！”那位老鏢師也走上前來，掏出兩個小瓶子，遞給胡懷逸：“這是郭財神的家傳之物，兩瓶都是能解百毒的靈丹，奉郭爺之命，現(xiàn)在正式交給你了?！?/p>

郭財神哈哈大笑，對著轎子大喊一聲：“老兄弟，還不出來嗎？”轎子里也傳來一陣大笑，走出了胡懷逸的爹爹胡開山。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