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們能尋回社區(qū)歸屬感,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流動兒童沒有“根”的問題。
南方周末記者 劉怡仙
“下次不要來了,來了也是拖累團隊?!币幻驹附處熞蚴冀K無法理解孩子被排斥的心情,遭到負責人郝曦訓斥。
頓了一會兒后,郝曦溫和地問:“感受到了嗎?”志愿者點頭。
郝曦是民間義教組織“燈塔計劃”副秘書長,已專注從事大學生義教工作十多年,他正在以情景設置的方式引導參與義教的大學生學會“共情”。
共情,在心理學中指一種能深入他人主觀世界,了解其感受的能力。多數(shù)情況下,這是一項急需重新習得的能力。
“燈塔計劃”2014年發(fā)起社區(qū)項目“重見社區(qū)遇見你”,帶領隨父母進城務工地變動而變化的兒童(又稱流動兒童)重新認識城市,培養(yǎng)社區(qū)認同感。要對與自己有關,但不是自己負責的事情建立連接,“共情”必不可少。一個項目由此牽動了孩子、大學生、家長、社區(qū)務工人員等,聯(lián)接為更緊密的共同體。
從“留守”到“流動”
“燈塔計劃”始于2001年,3年后,尚在讀大學的郝曦接觸燈塔計劃,兩次參與其暑期義教活動。此后,郝曦幾乎每年都隨“燈塔計劃”到廣東的鄉(xiāng)村地區(qū)為留守兒童義教。那是長達一個月的高頻次交流,郝曦能與孩子們產(chǎn)生較深的感情,也讓自身得到“滋養(yǎng)”。
網(wǎng)上曾盛傳一篇名為《叔叔阿姨,請你們不要來我們這里支教了》的文章,指出部分支教活動不夠?qū)I(yè)等問題?!澳切﹩栴}我們都沒有。”郝曦說,他們不用支教一詞,因為“支教”代表著資源優(yōu)勢的一方去“支”援弱勢的,“義教”則強調(diào)平等對話、相互學習。
郝曦和團隊發(fā)現(xiàn),義教下來最大的改變來自義教老師。在一段“燈塔計劃”拍攝的主題片中,參與義教的老師走向了不同領域的教育,“自然教育倡導者”“游戲治療師”“中學教師”等等,他們談及的教育是“傾聽、理解和分享”,“和學生共同參與、共同成長是有意義的”,“交給學生自己選擇,在遇到和別人一樣的選擇時,教會他如何去跟別人溝通”。
“燈塔計劃”開始逐步聚焦到“未來教師”的培養(yǎng)上?!爸匾娚鐓^(qū)遇見你”項目最初也是這種轉(zhuǎn)型的嘗試之一。在這個項目中,義教的時間拉長至8周,招聘的志愿者每周末到城中村的項目點給流動兒童授課,下午則進行反思梳理?!盁羲媱潯蹦軌虺掷m(xù)地給予志愿者在教學上的支持。
“流動兒童是留守兒童問題里的一環(huán)?!薄盁羲媱潯倍綄Я阂菡J為,留守、流動、隨遷是一個問題的不同形態(tài)?!爸亟ㄉ鐓^(qū)遇見你”項目不是幫助孩子獲得體制內(nèi)的教育資源,而是除此之外,我們能給他多少教育層面的幫助。
流動兒童對城市有沒有歸屬感,他如何看他所生活和長大的這個地方?“燈塔計劃”從這個角度切入,以學習拍攝、做小記者為載體,帶著孩子們重新走訪社區(qū)。如果他們能尋回社區(qū)歸屬感,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流動兒童沒有“根”的問題。
學習“感同身受”
理念宏大而美好,現(xiàn)實的問題瑣碎而繁多。
義工李遠波第一天義教就遇上問題。40個孩子進行自我分組,兩個小時沒有分出來。孩子們性別意識特別敏感:6個女生圍抱一組,沒有一個愿意加入男生組;5個男生一組不愿意接納一個女生。如此反復,始終沒有討論出結(jié)果。
“我們不能直接指派?!崩钸h波解釋,“燈塔計劃”的教育方式是把問題拋回給孩子,讓他們自己選擇并承擔責任,“現(xiàn)在20分鐘過去了,你們的小組還沒分出來,要怎么辦啊”。
郝曦認為,教育方式不因流動兒童還是留守兒童的標簽而產(chǎn)生差別,本質(zhì)是一樣的。面對上述問題,多數(shù)情況下孩子能夠商量出一個方案,有時則需要義工引導。
師范專業(yè)大三學生趙春玉曾參與了兩期社區(qū)項目,分別擔任授課義工與進組義工,前者主要在課堂上講授知識,后者則在孩子們分好的小組中陪伴學習。起初,趙春玉不敢在志愿服務中表達自己的情緒,時常小心翼翼。經(jīng)團隊啟發(fā)后,她嘗試放開。她告訴一個時常貼在她身上玩鬧的孩子,自己并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對此很生氣。
“孩子聽懂了”,趙春玉沒想到那個平日調(diào)皮的男孩竟然真的不再這么做了,他們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共情”的學習是漸進的過程,對自己身邊的人容易感同身受,距離越遠的人越難。郝曦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們鼓勵志愿者在開始義教前先行到社區(qū)體驗。
城中村里連片的出租房,窄小陰暗的小巷,以及各式各樣的小攤檔對部分義工而言,是陌生的。一位義工采訪摩的司機,很多人從他的講述里“看”到了摩的司機的生活。
在此之后,孩子們到社區(qū)采訪收銀員、建筑師、修理汽車的叔叔,給他們拍照,義工哥哥姐姐從旁協(xié)助。
“我問修理工叔叔休息時間有多長,還問他一個月收入是多少?!?1歲的鐘政興回憶道,“他告訴我了?!辩娬d就住在附近,修理工對他而言曾是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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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一個網(wǎng)絡”
梁逸認為在廣州進行流動兒童教育或是異地務工人員服務工作具有一項極大的優(yōu)勢——“我們有一個網(wǎng)絡”。這個網(wǎng)絡包括與燈塔計劃在此次項目中建立合作的各個家庭綜合服務中心。他們扎根在廣州的大小社區(qū)進行長期服務,贏得了生活在這個社區(qū)的流動人員的信任。如此,“燈塔計劃”才無需“拓荒”,順利進駐。
廣天社區(qū)服務與研究中心(以下簡稱廣天)便是其中一家,它扎根在廣州的城中村——凌塘村。50平米左右的空間里有書架、乒乓球臺、教室桌椅等等,命名為“凌塘新家園——社區(qū)服務中心”,意在為異地務工人員提供營造落腳社區(qū)。
“什么才是異地務工人員的真實需求?”廣天的一線干事陳秋鳳也在思考,目前他們針對孩子開展較多服務,有恒常的“四點半課堂”,幫助沒有時間的務工人員照看放學后的孩子,有“合唱團”項目豐富課余生活。
“燈塔計劃”帶來的社區(qū)項目被親切地稱為“小記者”營隊。家長樂于將孩子交到這里,既有人陪伴,也能拓寬視野。
“好比在一個森林里,你有大樹,我有灌木叢,他有蜜蜂,大家在一個生態(tài)里互相補充?!绷阂菰u價。
當然,也有一些令人苦笑的問題。義工李遠波曾在家訪時發(fā)現(xiàn):某個孩子的爸爸晚上開燒烤攤,白天睡覺,與孩子的空閑時間錯開了。這位父親嚴格地控制孩子看電視,卻給孩子買了一部手機?!翱赡芩窍胗檬謾C彌補不能陪著兒子的問題吧,實際玩手機比看電視還可怕?!崩钸h波暗自感到無奈。
梁逸稱,他也遇到一些家暴問題。他們只能盡量安撫孩子,暫時沒有能力介入解決。他們對自身的使命非常清晰:促進孩子與同齡人之間的交流,培養(yǎng)他們的非暴力溝通能力,最后是增加孩子們的社區(qū)認同感。
“我們在項目設計之初就知道社區(qū)認同感是比較難的,也需要非暴力溝通能力的不斷提升?!焙玛卣f,他看到有些孩子與同齡孩子的交流增多了,義工在教育過程中的焦慮感也得以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