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凌晨5點醒來,忽然覺得很疲憊,心里尋思要不今天請個假,休息一天?那么就盤算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我要請假,因為我早上一出門就被外星人帶走了。后來外星人嫌棄我不聰明,不漂亮,不聽話,不是男的,不是一只孔雀或一頭大象——把我放回來了……可是,即便這事真的發(fā)生,說出來上司也不會相信。
這就是個悖論,換句話說,我不必說實話,我只需說他想聽的話,比如,我感冒發(fā)燒拉肚子,越嚴重越管用,為表示尊重最好打電話請假,描述病情時最好加上呻吟,讓對方隔著話筒都能感受到你的痛苦,給他一個對你表示同情的機會,這樣就符合“常理”了。雖然是信息時代,但也并不提倡“有圖有真相”,倘若果真把打著吊瓶的照片發(fā)過去,就太不含蓄,過于高調,有股不招人待見的幽怨,暗含令人不悅的挑釁。
要么我就說腳崴了??蛇@個理由因為太過偶然,偶然到過于接近一個謊言,而我既然這么處心積慮地找借口,就不能找這么沒技術含量的借口。所謂的技術含量,不是對請假借口真實性的拿捏和推敲,而是對上司心理的揣度和體貼。畢竟上司自己某次升職未遂,一生氣撂挑子,給上司的上司的請假借口也是“腳崴了”。在這之前的公示考察階段,他即便真崴了腳,也會拄著拐來上班,生怕錯過了被組織考驗的機會。也就是說,“崴腳”這個被嚼過的剩飯?zhí)磕_,會被理解成慪氣、消極怠工什么的。何況傷筋動骨一百天,“崴腳”這個理由用在“只想偷懶一天”的背景環(huán)境下,太浪費。
我在輾轉反側中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小時,忽然覺得很慚愧:如果我是在苦思冥想人生真諦,或者追憶某個求之不得的人,纏綿于某段寤寐思服的情,抑或在進行偉大的哥德巴赫猜想,發(fā)誓為探索人文宗教哲學科學真理而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是值得的。可我不過是在尋找一個不想上班去的借口,就太低級了。要么我干脆胡亂說個借口?頭疼肚子疼哪兒哪兒都疼,上司那邊兒,愛咋想咋想。我也不是明星,你也不是買了昂貴門票的觀眾,我沒出場你覺得你虧了非得跟我沒完?我得頭上流著汗眼中含著淚真誠致歉?相反,我請假了如果你不批準,那就是你欠我的了,咱們的賬,借貸方由我說了算。
可惜,并不是。借貸方如果由我說了算,我也用不著這樣搜腸刮肚找借口了。在想象如何裝病的過程中,我覺得我真的要病了,病得像王家增的畫《機器監(jiān)獄》里的人那樣,面色枯槁、消瘦矮小、目光無神,被裝在密閉、森嚴、方正的鐵盒子里。這個鐵盒子是保護性的,哪怕它令人窒息。這是一個更加詭異的現(xiàn)實,也就是說:我必須保持一種病態(tài),才能妥當?shù)卮谶@個安全的鐵盒子里,而我為了不想進入這個鐵盒子,必須聲稱我病了。那么問題來了:我究竟在盒子外面,算有病呢?還是在盒子里面,是有病呢?因為想不通這個道理,我還是收拾收拾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