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西嶺

貢米

清朝康熙年間，徐黃府上碭縣士子王全征考中進(jìn)士，官授翰林院侍讀，因業(yè)績突出，受到皇上嘉獎。幾年后，他衣錦還鄉(xiāng)。蓋一處寬敞明亮的大宅院，讓父母過上好日子，這是他多年的愿望，如今終于可以實現(xiàn)了。

當(dāng)王全征踏上故土?xí)r，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家鄉(xiāng)百姓生活依然困苦，討飯者隨處可見。身為朝廷官員，他卻無能為力，不由得搖頭興嘆。

王全征回到家中，見過父母，兩位老人喜極而泣。因為是村中有史以來職位最高的官，他的到來在村里引起了轟動，鄉(xiāng)鄰們紛紛到家中道賀，一家人自然十分高興。傍晚時分，一家人吃過晚飯，王全征拿出全部積蓄交給父親，要父親翻新宅院，添置家具，如今做官有了錢，不能讓父母日子過得太寒酸。

父親收下銀子，卻沒有說房子買家具的事，而是話鋒一轉(zhuǎn)：“征兒，為父明白你的一片孝心，可眼下這些銀兩必須借給鄉(xiāng)鄰們。你在京城做了官，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本，當(dāng)年要不是鄉(xiāng)鄰們相助，也就沒有你如今的前程?！?/p>

“誰家遇到了困難？能用得了這么多銀子？”王全征疑惑地問道。父親嘆了口氣，緩緩地說道：“征兒，咱這一帶的官員一向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為了升官發(fā)財，他們千方百計地巴結(jié)朝中官員和皇上，把咱家鄉(xiāng)特產(chǎn)黃淮米推上京城作為貢米。有了貢米做幌子，官員盤剝百姓更加肆無忌憚，搞得鄉(xiāng)親們苦不堪言。因他們官官相護(hù)，大家敢怒不敢言。兩個月前，上碭縣發(fā)生了洪澇災(zāi)害，接著又是大旱，很多百姓家糧食顆粒無收，吃飯都成問題。即便如此，官員們不僅不思救災(zāi)，反而逼迫鄉(xiāng)親們上繳貢米，無米上繳者折合銀兩抵賬。拒不上繳者，按抗旨論處。眼看村民們受苦受難，咱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既然發(fā)生災(zāi)害，縣令為何不上報朝廷救災(zāi)？難道府中官員們也都視而不見？災(zāi)難之年逼迫百姓繳納貢米，這不是官逼民反嗎？”王全征憤憤不平地說道。父親見兒子心中窩火，怕他惹出事端，急忙安慰道：“孩子，這事不是你一個翰林該問的，官員們貪污受賄，朝廷早晚會找他們算賬;貢米不交，那可是忤逆大罪！有了你這些銀兩，村民的貢米款就有了著落。困難是暫時的，咬牙挺一挺就過去了?！?/p>

王全征搖搖頭說：“這些銀子能救得了咱村里的鄰居，能救得了全縣的百姓嗎？您常說‘做官應(yīng)為百姓造福，眼下鄉(xiāng)親們正遭受困難，孩兒豈能袖手旁觀？”

見兒子心意已決，父親沉默了半晌，開口說道：“這事你怎么管？雖說你是朝中官員，可在利益面前，他們卻不可能聽從你的意見，弄不好會讓你身陷囹圄的?！?/p>

“既然問題出在貢米上，孩兒就懇求縣令上報災(zāi)情，免除貢米，為鄉(xiāng)親們留條活路。這樣做不會觸及他們的官位，他們能夠接受的。為了鄉(xiāng)親們，就是刀山油鍋，我也要試一試！”王全征義無反顧地說道。

斗法

第二天一早，王全征就去了縣衙?？h令見到王全征，甚是吃驚，知道他是京官，自然不敢怠慢，那熱情勁兒就別提了。一番客套之后，王全征說明來意，縣令沉吟了半天，皺著眉頭說道：“大人有所不知，敝縣受災(zāi)，下官也多次向上反應(yīng)，央求知府大人減免貢米，可知府大人卻以受災(zāi)輕微，地方要為朝廷分憂解難為由不同意。官大一級壓死人，下官不敢忤逆知府大人的意愿，只好催逼百姓?！彼f話時眼珠咕嚕嚕轉(zhuǎn)個不停，看得出有些心虛。

“身為父母官，不能只迎合上級官員的意愿，不去關(guān)心百姓的死活。百姓受了災(zāi)，沒有飯吃，哪里還能繳得起貢米？如果縣令大人執(zhí)意逼迫他們，他們就會反抗，一旦出現(xiàn)民變，大人如何向朝廷交代？貢米雖然是皇命，可皇上圣明，不會不顧忌百姓的苦難和社稷的安穩(wěn)。既然大人說是知府大人不同意減免貢米，那本官就去州府看看，向知府大人求個情?！蓖跞髦浪麨榱送菩敦?zé)任，故意把責(zé)任推給上司，于是半是勸誡半是嚇唬地說道。

縣令一聽王全征要去州府，馬上慌了神，急忙攔住他說：“此事哪里能勞煩大人？下官明日再去一次州府，向知府大人稟報，請求減免貢米。請大人回去靜候佳音?！蓖跞鲉査裁磿r候能回來，縣令說多則5天，少則3日。

5天后，王全征再次來到縣衙，縣令大人卻不在。一問，衙役說是去州府未回。王全征心里清楚，不是縣令未回，而是他故意拖時間，不愿面見，以逃避自己的責(zé)問?？磥?，他已經(jīng)和州府官員串通一氣，不會減免貢米了。果真如此的話，王全征還真沒辦法，畢竟他只是個翰林，手中沒有實權(quán)，過問不了地方政務(wù)，即使寫封奏折上報皇上，沒有證據(jù)，又牽扯到貢米，皇上不一定會當(dāng)回事。就是派人來查，但官官相護(hù)，有可能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到頭來受苦受難的還是家鄉(xiāng)的百姓。

縣令膽小，必須從他身上著手，如能讓他手書一封奏折上報朝廷，減免貢米之事就有可能成功。打定主意后，王全征故意告訴衙役說，如若縣令大人明天還不能回來，他就寫封奏折上報朝廷，讓皇上派人調(diào)查災(zāi)情。

果然不出王全征所料，當(dāng)天下午，縣令就派人來傳話，說他從州府回來了。王全征見到縣令，問起貢米之事。縣令語氣明顯硬了許多，他說知府大人有令，任何人都無權(quán)減免貢米之事，除非有皇上的圣旨。最后竟然警告王全征，不要干預(yù)地方政事，否則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王全征的計劃落空了，看來勸誡官員們減免貢米，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回到家里，他悶悶不樂。父親了解到事情的經(jīng)過后，勸他放手。

巧計

眼睜睜地看著鄉(xiāng)親們受苦，王全征心有不甘，既然不能硬碰硬，那就再想別的辦法。經(jīng)過一夜的輾轉(zhuǎn)反側(cè)后，他還真就想出了一條妙計。

第二天，王全征把想法告訴了父親。父親聽后直搖頭，說這樣做太冒險，損失錢財事小，惹下殺身之禍?zhǔn)麓?。王全征鐵了心為鄉(xiāng)鄰造福，勸了父親半天，父親才勉強(qiáng)地點了頭。

3天之后，王全征又去了縣衙?？h令本不想見他，可他告訴衙役，說他有辦法3日之內(nèi)就能收繳齊貢米。縣令正為貢米事發(fā)愁，于是便跟他見了面。

縣令問王全征有什么好辦法？王全征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貢米收繳了多少？縣令如實相告：“剛剛有一半?！蓖跞骱呛且恍φf：“剩下的貢米不要再催繳了，由本官一個人出！”縣令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失聲叫道：“真的？”“當(dāng)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縣令大人如若不信，本官這就跟大人簽字畫押！”王全征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不會玩什么花招吧？”縣令半信半疑地問道?！按笕巳绻幌嘈牛竟倬筒欢嗾f了。告辭！”說完，王全征起身就往外走。縣令急忙攔住他，滿臉討好地說道：“侍讀大人莫生氣！下官怎能不信呢？只不過見不到另一半貢米，下官心里不踏實。”王全征滿臉不屑地說道：“一半貢米，不過區(qū)區(qū)1萬兩銀子，你懷疑本官出不起這些錢？”說完便從懷里掏出一張1萬兩銀票。

“哪里，哪里?！笨h令看到眼里，樂在心頭，知道王全征這樣的京官個個都是財神爺，哪里還敢不恭？滿臉笑容地喏喏著。王全征見縣令上了鉤，于是話鋒一轉(zhuǎn)：“縣令大人，本官出一半貢米，但有一個條件，不知大人能否答應(yīng)？”

縣令問什么條件？王全征說，過幾天他就要回京復(fù)命，押送貢米進(jìn)京的事必須由他來負(fù)責(zé)。1萬兩銀子買一個立功機(jī)會，縣令沉吟了半天，最后才算點了頭。貢米的事早已讓他焦頭爛額，送上門來的好事豈能錯過？雖然王全征是押送人，可主要功勞還是他這個縣令的。

銀子變成貢米后，王全征押著米車去了京城。令人費解的是，趕車的人中多半都是體態(tài)畸形、五官丑陋的人。

九九重陽節(jié)那天，貢米車隊進(jìn)了北京城，他們路過紫禁城旁時，恰好皇上正在城樓上登高望遠(yuǎn)。皇上看到這奇特的一幕，就讓太監(jiān)傳旨，宣王全征覲見。王全征心中暗喜，他苦心經(jīng)營的計劃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皇上見到王全征，問車?yán)镅b的是什么？王全征如實相告。皇上大奇，問：“押車的人中為何有這么多歪嘴斜眼、跛足駝背之人？”王全征從容地答道：“皇上有所不知，這是他們長期吃黃淮米導(dǎo)致的結(jié)果。雖然這米味香爽口，可臣怕受影響，從來不吃。讓臣想不明白的是，這樣的米怎么能成為朝廷的貢米呢？”

皇上聽后，勃然大怒，并讓太監(jiān)傳旨，再也不要黃淮府的貢米。王全征被任命為巡撫，徹查貢米一事。這正是王全征要達(dá)到的目的。他馬不停蹄地帶著貢米回到家鄉(xiāng)，但并沒有賣掉貢米，去當(dāng)鋪贖回皇上賞賜的玉佩，而是把貢米全部賑了災(zāi)。在他全力偵破下，黃淮府官員貪污案很快就東窗事發(fā)了。

王全征巧計除貪官的事傳遍了徐黃府的大街小巷。不過，他卻高興不起來，回京復(fù)命前，他為自己安排好了后事。

皇上給貪官們定了罪，不僅沒找王全征的麻煩，還給他升了官。后來他才知道，皇上知道真相后，感念于他的一片忠心，沒有追究他的責(zé)任。

（圖：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