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娟

“王老邪”是一名國寶級鋦瓷匠人，人稱“天下第一鋦”。他是慈禧御用匠人之后，他“鋦”的一個破茶盞被人開價1200萬。這是一種用金屬制成的鋦釘，把破碎的瓷器縫合起來的高超技藝，“沒有全剛鉆，別攬瓷器活”說的就是這一行。經(jīng)他匠心縫補的碗碟茶盞滴水不漏，且精美絕倫！中國鋦瓷技藝申報“非遺”時，就以“王老邪”的名字命名，因為全國會鋦瓷的高人只剩他一個。數(shù)十年間，他已經(jīng)鋦了近10萬件作品。2017年春登上北京衛(wèi)視《匠心非凡》節(jié)目后，神技老人_夜走紅。

祖?zhèn)鹘^活成就“關(guān)外鬼才”

今年62歲的王振海，是遼寧撫順市的一位老頑童，別號“王老邪”“關(guān)東鬼才”。無論走到哪里，他都會穿戴上自己最得意的“三大件”：絲綢唐裝、事事如意鏡、隕石手鏈。這三大件可都是奇物，比如他那眼鏡，鏡片是用1921年的水晶磨成的，傳自他爺爺手中，已有近百年歷史。原先全國只有10副，而現(xiàn)在只剩6副，唯獨王振海每日將它架在臉上。

因幼時父母雙亡，4歲那年，王振海就來到北京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當別的孩子還在彈玻璃球、跳房子時，王振海已經(jīng)給鋦匠爺爺打下手，跟著他走街串巷攬生意了。爺孫倆挑著擔子，打著撥浪鼓，一邊走一邊吆喝：“鋦盆鋦碗鋦大缸……”人們就拿出破碗、破鍋、碎茶盞等前來修復(fù)，鋦匠修好活后會跟主人討水喝，把水倒在修補的瓷器中。得了！滴水不漏，就是大功告成。

瓷器既堅固又脆弱，日常生活中難免有破損碎裂的，不忍丟棄之人，便將之拿去修復(fù)。經(jīng)鋦瓷匠人之手，它們便能起死回生。這是一種用金屬制成的鋦釘，把破碎的瓷器縫合起來的高超技藝。但在當時，鋦瓷作為“街挑子”一員，被看作是下九流的行當。

往上追溯，鋦瓷行當卻在王家老輩人手中輝煌過！王振海家族的這門手藝是隔代單傳，就是爺爺傳孫子，不傳兒子。他是第五代傳人，祖上被稱作“巧工王神手”，是清代宮廷造辦處御工，慈禧的御用匠人，世襲康熙所賜齋號“烏龍?zhí)谩?！當年康熙微服私訪時，還摸過他家的金剛鉆。王老邪家里的工具隨便拿一個，往往就有幾百年的歷史，幾代人的時光都好像被鑲在那兒了。

鋦瓷分為粗活和細活，純?yōu)槊耖g生活用品為主的鋦瓷修復(fù)是粗活，所用的工具金剛鉆、鋦釘都比較大、粗糙、單一，是清一色的鐵釘。而另一類則是經(jīng)過藝術(shù)加工專為達官貴人、王爺和八旗子弟享樂而服務(wù)的鋦瓷細活，也叫秀活。所用的工具金剛鉆小巧精致，鋦釘完全用民間絕活鍛銅工藝加工而成，美妙絕倫，有花釘、素釘、金釘、銀釘、銅釘、豆釘、米釘?shù)?。鋦匠們精美絕倫的鋦瓷細活，使得那些王公貴族們興起了“鋦活秀”——在玩賞名貴瓷器中免不了磕磕碰碰，他們找到王振海手藝高超的老祖宗修復(fù)一番，使得古舊老瓷器有了復(fù)活再生的通途和高價值。在“鋦活秀”的比拼中，富貴的享樂者們便開始了用金、銀、銅釘鋦補古舊瓷器來比闊顯富，壞的破碎的統(tǒng)統(tǒng)鋦補，沒有壞的破碎的就特意弄破再鋦好了來比秀。

王振海4歲“立坯”，10歲學成，11歲出師。家傳24樣、72種、136道獨門絕技，勤奮好學的他在6年內(nèi)就全部學到手了。

王老說，鋦瓷最重要的就是鍛制鋦釘。他的鋦釘和別人的不同，里面加了十分之一的黃金，延展性更好，而且不會生銹。最考驗技藝精髓的是制作花釘，就是有圖案的鋦釘。鋦匠們會根據(jù)瓷器的圖案、文字來鍛造。比如杯口鋦一個荷花變成水中荷塘，裝水的碗或盤就鋦一條魚是如魚得水，鋦一只蝙蝠是福從天降，這也是人們喜愛鋦瓷的原因之一。明明早已破碎的物品，經(jīng)過鋦匠的雙手，殘缺變成了一種美，變成了對生活的祝愿。它絕不僅是讓瓷器再次得以使用，而是與原先的器物互動呼應(yīng)，賦予其全新的生命！

王振海掌握全部家傳獨門絕技，至今做了50多年的鋦活。2004年，鋦瓷在申報非遺名錄時，是以“王老邪”名字命名的，因為全中國會鋦瓷技藝的人，只剩他一個了。

“縫”個茶盞1200萬

2008年9月，當著名演員張國立帶著一件破寶貝慕名來找他時，王振海笑言：“你來到我家，我先給你‘找碴?！睆垏⒙犃艘汇?，沒明白怎么回事。原來，找碴對縫，是鋦瓷的第一步。

看似把瓷片簡單地拼在一起，但要做到嚴絲合縫，也絕非易事。只見王振海穩(wěn)穩(wěn)地托住張國立那個破碎青花瓷碗的碗底，開始一片片對接碎片，先對銳角再對鈍角。然后用一把小錘子沿著碗邊輕輕敲擊以加固。指甲輕輕掠過縫隙，若感到有道，就說明還是不平，還要再來。

殘片拼齊之后，就要打眼上鋦釘了。在摻金的銅板上，直直地剪下兩毫米的一條，并剪成一個個菱形。再根據(jù)瓷器的缺口，仔細量好距離，并且釘子的長度一定要短于實際尺寸，這樣才能保證裂縫的緊固、無漏。然后再將大小合適的鋦釘敲敲打打一陣，將形塑好。鉆孔的時候，雙腿要不停地上下動，讓金剛鉆在孔里繞著圈轉(zhuǎn)起來，針眼要打三分之二，不能打透它。一個不小心，有可能炸裂或者崩瓷。上釘必須一次到位，再用小錘子將之敲擊嚴實……每一個過程，王振海都一氣呵成，這些從爺爺那里學來的絕活，早已深入他的記憶。

這次，王振海玩心一起，為張國立那件破瓷碗做了個底托，并將之鋦成了一朵會動的梅花，把張國立樂得當場就要拜師，直說“破碎之物，經(jīng)他的巧手一修復(fù)，競比原來完好時都好看，更有價值了，王老邪真是邪門得很！”

在王老邪家里，有一面墻堆了滿滿的快遞箱子，那都是全國各地的人寄來的，希望他能幫忙修補。張國立說：“人們寄來的是一個希望，王老邪給的是一份成全?！?/p>

從業(yè)幾十年下來，王振海已經(jīng)鋦了將近10萬件作品。其中較為傳奇的一件是“七合盞”，它由越窯（宋代）、景德鎮(zhèn)龍窯（清代）、青花瓷（元代）、龍泉瓷片（宋代）、南海一號（明代）這五個朝代的6片碎瓷組成。王振海通過內(nèi)外嵌絲、平鋦、嵌鋦、梅花釘、鑲嵌、標志等技法，將其鋦成了一個精美的茶盞，嚴絲合縫，滴水不漏，世間僅此一件！endprint

這些經(jīng)歷過人間滄桑的瓷器碎片，在散落各地數(shù)百年后，又在鋦瓷人手中成功“復(fù)活”，重新煥發(fā)出了生命的光彩，這不僅是化腐朽為神奇的技藝，在王振?？磥?，更是一種匠人與器物之間的“天賜良緣”。

2011年春，王振海在香港舉辦個人鋦瓷展時，這件‘七合茶盞”吸引了眾多收藏家的目光，一名美國人甚至開出了1200萬人民幣的競價，欲將其買走，但被拒絕了。王振海說，這是自己鋦瓷手藝的代表，不能賣。轉(zhuǎn)身，他就往茶盞里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周圍的人驚詫得張大了嘴，王老邪則淡定地說道：“再貴，不還是個茶碗兒嘛?！笔聦嵣贤跽窈Ｓ袀€原則，自己的鋦瓷手藝可以傳遍全世界，但任何一個古董物件，都不能從自己手中流向海外。

王振海也曾遇到一個北宋時期的碗，碎成了100多片，別人都覺得這肯定修不好了，他愣是花了三個多月，一片一片鋦好?！斑@正是鋦瓷的價值，不在于錢，而是修補的用心?！?/p>

“鋦瓷是一個格物致知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能夠不斷獲得感悟，每一次成功修復(fù)破損的物件，就像是自我修行的一次圓滿，內(nèi)心頓時充滿了難以名狀的喜悅?！辈恢且驗槠綍r與文化收藏界人士打交道多了，還是獨具匠心的他悟性超眾，小時候只念過幾年私塾的王振海談吐不凡，出口成章！

除了鋦瓷絕活，他還知曉天文地理、陰陽八卦，且能文能詩能畫，他做的合璧書，更令人拍手叫絕。所謂合璧書，即是書畫合一，初看為一幅畫，細瞧乃一幅字，渾然一體。王振海以民族英雄鄭成功的形象創(chuàng)作的合璧書《人間正氣》，曾被臺灣當代藝術(shù)館收藏。需要說明的是，這合璧書不是寫在紙上，而是雕刻在計算機磁盤上。

違背祖訓(xùn)廣收徒弟

隨著時代的變遷，瓷器不再是百姓的奢侈品。當鋦活比買一個新的更貴的時候，作為謀生行當?shù)匿|瓷，也就逐漸黯然失色。王振海說：“現(xiàn)在一個鋦釘要10塊錢，可買一個碗可能幾塊錢就搞定了，誰會來鋦呢？”于是，曾經(jīng)“親民”到走街串巷吆喝著修碗補碟的鋦瓷手藝，如今又像專為王公貴族做“細活”的祖上一樣，王振海大多數(shù)時候只能去“縫補”古物。他還受一些著名的考古機構(gòu)和博物館委托，修復(fù)過大量珍貴瓷器。

2012年6月6日，在“2012中國遼寧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暨保護性成果展”上，王振海在現(xiàn)場展示鋦瓷藝術(shù)的工作過程。一位馬先生特地從唐山趕到沈陽，慕名找到，請他修復(fù)三把紫砂壺。為此，王振?？烧媸琴M了一番周折。尤其是其中的一把方壺，壺底、壺身碎成了八九片。在大家的圍觀下，王振海坐定，腿上鋪一塊布，開始仔細觀察碎片的碴口，凝神的樣子仿佛在做陶瓷鑒定。接下來，他將各個碎片拼接起來，麻利地用繩子反復(fù)扎緊。

“金剛鉆”登場！這造型古怪的工具，一看就是有年頭的。身邊有人低聲說，這是王老爺子家世代相傳的“衣缽”，少說也有370多年了。

王老邪微笑，并不說話，一邊操持著金剛鉆開始在裂縫兩邊鉆孔。只見他來回拉動鉆桿，帶動鉆頭旋轉(zhuǎn)，動作嫻熟，對力道的把握胸有成竹?？兹裤@成，王振海選好釘子，楔進鉆孔，朝每個釘子敲了一錘，一排敲下去，釘子已經(jīng)跟壺咬在一起難分彼此。將調(diào)和的瓷粉、紫砂粉填入鋦釘縫隙，擦凈，王老邪舉起這把剛剛重生的紫砂壺，贏得掌聲一片！

馬先生帶來的另一把壺的壺嘴，則是被王振海用“嵌絲梅花”的絕技修復(fù)完成的。傳統(tǒng)的鋦紫砂壺工藝，是鋦匠活計中最難的一種。王振海說，這是因為紫砂壺具有養(yǎng)、用、藏三功效，而不像瓷器等只是單—觀賞收藏。粘合物是不能使用粘膠劑的，粘膠劑長期遇水粘不牢，強力類粘膠劑又多有劇毒。

通過這次“亮絕活”，王振海的神技令世人大開眼界：原來現(xiàn)如今的鋦補，早已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縫縫補補，有些時候需要手藝人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像有些器物的瓷片缺失了，就得用鑲嵌，鑲片有各類造型，如荷葉、蝙蝠及各類花鳥蟲草，考驗的是手藝人的眼界。對于鋦匠們來說，鋦活兒是一回事，關(guān)鍵還得鋦得有講究，有韻味，有特色！

為了不讓這門手藝消逝，王振海打破了祖上“傳內(nèi)不傳外，傳男不傳女”的規(guī)矩，他開公開課、收徒弟，無所謂男女，全憑興趣，只為將鋦瓷這門手藝傳承下去。王振海收徒弟的唯一準則，就是“德行”二字。他說，鋦瓷不是一種單用手就能做好的活兒，而是要用心才能完成。他說：“老祖宗傳下來的技藝，不能到我這兒斷了，對這一行感興趣的，都可以找我學藝?！?/p>

中國那句“沒有金剛鉆，別攬瓷器活”的俗語，就出自鋦瓷行當。但是為了跟上時代步伐，頗具創(chuàng)新意識的王振海如今已舍棄祖?zhèn)飨聛淼慕饎傘@，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實現(xiàn)用牙鉆在瓷器上鉆孔，大大提升了鉆孔的速度，同時還避免了崩瓷和炸裂。

如今，王振海是國家一級雕刻大師、高級工藝美術(shù)師，被贊譽為“天下第一鋦”。而在他60平方的家里，全是關(guān)于鋦瓷的物件，就連廚房都掛滿了工具。

在“工匠精神”日漸被國人重視的今天，國寶級鋦瓷大師王振海已經(jīng)用他的技藝、品質(zhì)和堅守，譜寫出了一曲雄渾動聽的“大工匠”之歌！

（編輯·宋冰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