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美娟
《三國演義》成功地塑造了一批隱士人物形象,諸如諸葛亮、龐統(tǒng)、徐庶、水鏡先生、崔毅、崔州平、石廣元、孟公威、孟節(jié)、管寧、婁子伯、李意等,他們“或隱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靜己以鎮(zhèn)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坂俗以動其疑,或施物以激其清”。這些隱士活動在描寫壯闊緊張的戰(zhàn)爭之余,為小說注入了別具一格的張力??鬃釉唬骸疤煜掠械绖t見,無道則隱”;“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和懷之”。
《三國演義》為突出隱士的性格特征,采用以形傳神的肖像描寫、高雅意象的襯托、詩詞歌賦的穿插手法使得隱士形象躍然紙上。
正如張稔穰所言:“肖像描寫是形象塑造的一個重要方面,它不僅向讀者提供具體的形象造型,而且是顯示人物性格特征、透露人物內心隱秘的重要窗口。”諸葛亮的綸巾羽扇、龐統(tǒng)的黑面短髯、石廣元的白面長須、李意的碧眼方瞳都抓住人物的特征,盡可能地揭示人物的個性,給讀者留下充足的想象空間,形神兼?zhèn)洌L度盡顯。尤其是龐統(tǒng)的描寫極具藝術魅力,體現出性格與外貌的曲折統(tǒng)一,脂硯齋也曾言“真正美人方有一陋處”,龐統(tǒng)濃眉掀鼻,黑面短髯,這種缺陷美使人物形象更加具有現實感和生命感。
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度龂萘x》中運用了大量的意象來襯托隱士的風度。話說劉備躍馬檀溪后,別出奇境,忽聞牧童吹笛,先生鼓琴,一驚一閑,脫離危險之后仿佛置身于神仙境界。在這些意象的鋪墊之后,水鏡先生便逐步登場,夕陽、牧童、牛背、短笛、古琴等寧靜而又閑雅的意象把水鏡先生的高士形象顯露無疑。羅貫中在描寫臥龍崗運用了大量的意象,高山流水、翠竹花香、蒼猿獻果、老鶴聽經、名琴寶劍、修竹交加、松篁交翠等構成雅韻非凡的臥龍崗,臥龍崗的環(huán)境之雅襯托出諸葛亮的高潔形象。再如“萬安隱者”孟節(jié)所居之處,“長松大柏,茂竹奇花,環(huán)繞一莊;籬落之中,有數間茅屋,聞得馨香噴鼻”,(第八十九回)同樣是清幽淡雅,宛如世外桃源。松柏、茂竹等意象也是主人高雅風度的寄托。
《三國演義》中穿插了大量的詩詞歌賦,對于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都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如徐庶初遇玄德便長歌而來,再以一首《徐母贊》將徐庶忠孝兩難全的復雜形象描寫得淋漓盡致。玄德三顧茅廬期間,小說中也出現了很多詩歌,有描寫孔明居處之詩,有石廣元、孟公威酒中所作之歌,有諸葛均吟詠之歌,有極寫臥龍崗長空飄雪之景,有專道玄德風雪訪孔明之詩,還有孔明睡醒之后口吟之詩,小說為體現諸葛亮的風度,筆酣墨寶,運用了大量的詩歌來突顯他的性格特征,人物形象因之栩栩如生。龐統(tǒng)死于落鳳坡之時,小說有詩嘆曰:“誰知天狗流星墜,不使將軍衣錦回?!?/p>
《三國演義》中每個人物形象都個性鮮明、內涵豐富。特別在隱士形象的描寫上,作者運用出場定型、用襯皴染、同中求異、不于有處寫的藝術手法展現出隱士形象的個性與共性。正如毛宗崗所云:“《三國》一書,有同樹異枝、同枝異葉、同葉異花、同花異果之妙?!?/p>
《三國演義》在描寫人物的同時以其獨特的方式給人物“定性”,或以一則故事,或以精煉的語言,概括出他們的主要性格特征,定下他們在全書中的主要思想性格基調,給人一種開門見山、豁然開朗的感覺?!胺堷P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保ǖ谌寤兀┬≌f塑造諸葛亮之初,便突出強調了諸葛亮才智過人,有平天下之才。之后,又從徐庶、劉備三顧茅廬等事件給讀者一個定型的諸葛亮形象:其是一位風流儒雅、才智過人,又有神仙之概的智者。另外小說在描寫其他隱士亦用了“出場定型”的手法。如在描寫水鏡先生、崔州平、石廣元、孟公威等出場無論是容貌、服飾還是氣質、言語都是清冷高雅的感覺。從他們的言談中,又可得知這群隱士都是心懷天下、腹有良謀之士,但卻又甘于寂寞,寄情于山林泉壑的高潔隱士。
毛宗崗所言之“用襯”,就是在性格對比中來刻畫典型性格。正如其在第四十五回回首評論道:
文有正襯反襯。寫魯肅老實,以襯孔明之乖巧,是反襯也。寫周瑜乖巧,以襯孔明之加倍乖巧,是正襯也。譬如寫國色者,以丑女形之而美,不若以美女形之而覺其更美;寫虎將者,以懦夫形之而勇,不若以勇夫形之而覺其更勇。
在小說所有的謀士中,諸葛亮堪稱“智絕”,孔明一生在奪荊州、取益州、征南蠻、討曹魏過程中遇到很多棘手的對手,如周瑜、曹操、孟獲、陸遜、司馬懿等,小說在描寫他們對戰(zhàn)之時,孔明總是略勝一籌,作者運用其他的智者正襯來渲染孔明的智慧,讀者讀來驚心動魄。另外小說中的一些反襯也很精彩。龐統(tǒng)的心胸狹窄、急功近利反襯出孔明的謀略與胸襟。再有管寧割席絕友的故事。小說以華歆的所作所為來反襯出管寧高潔的品格。
小說中描寫的隱士形象或多或少具有類型化的傾向,但細讀文章卻能發(fā)現每個隱士形象都具有自己獨特性格特征與藝術魅力。臥龍、鳳雛他們同為襄陽隱士,又同為劉備的謀士。而龐統(tǒng)的性格與諸葛亮大相徑庭。再如一些隱士活動的描寫也同中有異。劉備躍馬檀溪后遇到水鏡先生,之后寫孔明遇到“萬安隱者”,相遇的感覺雖然相似,但劉備遇到水鏡先生之時是在解除危險之后,孔明遇到孟節(jié)之時是處在危難之中;劉備遇到水鏡先生之后則求賢若渴,孔明遇到孟節(jié)之后乃心急求助。司馬水鏡和徐庶同向劉備推薦諸葛亮,一是“極忙極熱者”,一是“極閑極冷者”。
毛宗崗言《三國演義》:“善寫妙人者不于有處寫,不直接寫實某一人物,而是通過他的上下周圍的環(huán)境、人物,通過他對周圍環(huán)境人物的影響來寫這個人。它更于讀者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因而也能動人美感?!边@是藝術表現中隱和顯的方法。小說中為突顯隱士的形象也多運用這種藝術手法。“不于有處寫”最典型的便是諸葛亮的出場。小說最開始先提出臥龍,但不直接說出名字。水鏡先生推薦伏龍、鳳雛乃是諸葛亮出場的引子,之后單福一出現讀者與玄德都誤以為這是臥龍,然事與愿違。接下來便有了三顧茅廬的故事,然玄德在三訪諸葛亮之時又遇見了崔州平、石廣元、孟公威、諸葛均、黃承彥等高士,依然未見孔明,隱隱約約,如簾內美人只露半面。小說運用“隱而愈現”的手法,主要人物不出場,純用虛筆,制造傳奇的氣氛,激起讀者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