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穿過流水
市井深處的粢飯團
文|穿過流水
深秋,天氣驟然涼了,出門看見車輪卷著黃葉經(jīng)過,寒意襲人。公司樓下開了一家名為“桃園眷村”的臺灣館子,除了賣經(jīng)典的大油條和美味的豆?jié){,還有幾種不同口味的粢飯團。我最喜歡夾著臺式香腸、咸菜和特制油條渣的飯團,因為那是我在北京吃到過的最接近故鄉(xiāng)口味的飯團,雖然配料的味道略有不同,但軟糯的米粒都足以讓人心生一番綿綿的滋味。
高中時,我家附近有個粢飯團攤,做粢飯團的中年婦人早上很早就推著一輛木頭小車過來,圍上樸素而干凈的圍裙,開工賣飯。每每見她用紗布裹些粢飯團,再把自制的香腸和土豆絲放在上面,揉成團狀,壓實,成型。站在旁邊,猛吸一口氣,便覺得那粢飯團分外噴香,咬到嘴里,頓時香氣四溢,吞到肚子里,有踏實而滿足的感覺。好的粢飯團,米粒間要緊實彈軟,溫度也要適宜,里面裹的餡兒得有甜餡兒和咸餡兒之分。香腸和土豆絲就屬于咸餡兒。香腸得是自制的,里面灌的肉要香而易嚼。土豆絲或者其他咸菜必須是現(xiàn)炒的,溫熱新鮮,配在里面才好烘托出香腸濃郁的香味。反倒是賣粢飯團的行頭不怎么講究,有穿白大褂的,也有系花圍裙的,每個粢飯團攤主均有屬于自己的風格。
讀高三時的那個冬天,父母常一大早就去給我買飯團,因為粢飯團不能二次加熱,所以他們每次都用厚圍巾裹著保溫。而我,總是很快將飯團塞到嘴里,特別滿足地吃完;或者帶兩個去學校,和同桌趴在教室外的護欄上一起吃。那時候,我們一邊看著遠處馬路上來往的車輛,一邊任憑夾著香腸的粢飯團在嘴里爆炸,猜測著彼此未來會去哪座城市讀書,那座城市又是什么模樣的。記得有一次,同桌和我說:“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個地方叫香格里拉?‘香格里拉’是世外桃源的意思,那里有雪山、冰川,還有很多神秘的山谷……”我聽著她的描述,覺得香格里拉很美好,與她相約日后去那里生活。少年時,人總是充滿對未來的想象和勇氣,以為只要我們長大,就會無所不能,就沒有抵達不了的地方。
細細算來,整個高三我吃下的粢飯團加起來大概可以堆成一座小山,用今天的話說,我算得上是粢飯團攤的“宇宙超級無敵VIP王者卡”客戶。
進入大學,學校食堂偶爾也會做些簡單的飯團,將雪里蕻和肉末草率地夾在里面—在單調(diào)的年代,這樣似乎已經(jīng)足夠。大一時學校安排了晨讀,一早醒來先去食堂買早飯,然后頂著瑟瑟的冷風從食堂走到教室,這時粢飯團成了不錯的暖手袋。待進到室內(nèi),坐定,乘著透進玻璃窗的陽光看書、吃早飯。陽光折射后灑在包著飯團的塑料薄膜上,有種奇異的色彩。那時我還沒意識到,這段安靜而充實的光陰在日后忙碌的歲月里顯得多么珍貴。
畢業(yè)后我來到北京工作,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找到賣粢飯團的地方,于是媽媽每次來看我,都會買好粢飯團用飯盒裝好帶來。數(shù)年過去,現(xiàn)在我坐在公司樓下的小館子里,點杯豆?jié){,配上飯團,咬一口,便可開啟昔日時光的閘門。
最終我也沒有去香格里拉,但我公司附近有一家叫香格里拉的酒店,雖然兩者差著十萬八千里;同桌去了更遠的國度,那里沒有香格里拉,但靠近雪山。
一年將去,周末在家整理房間,心情也隨之明朗了許多。黃昏時從陽臺收回浸著陽光味道的衣服,抬頭望見天空與眾不同的光彩,某種閃耀的東西幻化進了眼眸?;氐娇蛷d,翻翻舊相冊,生命中飄落的場景、愛我的人們的容顏,一一堆積,恣意淡然。離家越久,就越發(fā)能感受故鄉(xiāng)和曾經(jīng)的人與事、親情與友情在自己心中的分量,好在,食物給了記憶最大的安慰。
歲月滋長,有時回到故鄉(xiāng),我還是會去買上一枚粢飯團。手中的粢飯團褪去了所有的浮華,只有踏實的紋路,閉上眼睛,空氣中的味道令人無比依戀,好似某年某日的驚鴻一瞥,其間包含了無限的溫柔。
我始終相信,所有關于食物的風花雪月都是可以被記錄在案的,哪怕韶華會遠,朝顏易逝,哪怕所有的燈火皆已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