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群瑞
孤件珍品
◎鄭群瑞
江南天對俊俏婀娜的同事楊雪云心儀已久,情有獨鐘。楊雪云對英俊挺拔的江南天同樣早已芳心暗許,情愫早生,也渴望和他在花前月下像彩蝶鴛鴦一樣纏纏綿綿、卿卿我我地戀愛,然后結(jié)婚,再甜甜蜜蜜地雙宿雙棲。在同事朋友們的眼中,他們兩個人也是金童玉女,就像兩個人的名字—雪白的云朵飄蕩在蔚藍的天空中。
可讓大家都困惑不解的是,楊雪云始終對江南天若即若離。原來楊雪云擔(dān)心江南天會是一個始亂終棄、虛情假意的人。因此她越是深愛江南天就越是迷茫,越害怕接受他,一直在深愛與害怕中倍受煎熬。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直到有一天,楊雪云想到了江南天宿舍的桌上擺著個似乎有些年頭的瓷瓶,迷茫的心中亮起了一道曙光。
這天,楊雪云特意來到江南天的宿舍,說:“下個星期天我爸生日,你有沒有空?”江南天大喜過望,楊雪云的芳心終于向自己敞開一條縫了。同時,他意識到楊雪云是想讓她父親把關(guān),給自己定奪一下。他立刻又想該送什么禮物。這第一次上門,禮物可要選好啊。
楊雪云看了江南天一下,又對擺在桌上的瓷瓶多看了兩眼。江南天察言觀色,便說起了這個瓷瓶。那是他兩年前在鄉(xiāng)下玩時偶然看到,覺得古樸典雅,古色古香,就一時興起把玩了起來。主人見他喜愛本來要送給他,后來在他堅持下就隨便收了二十元。一位懂古瓷的朋友曾經(jīng)來他房間玩時看了看,說是真品,不過不怎么值錢就是。
江南天早就聽楊雪云說過她父親沒別的嗜好,唯獨對古瓷非常癡迷,曾經(jīng)只為鑒賞一只古瓷碗,專程不遠萬里跑到一個網(wǎng)上認識的瓷友家。那現(xiàn)在送這個瓷瓶就再合適不過了。可他又覺得實在拿不出手,畢竟才花二十元買來的,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楊雪云看出了江南天的心思,明亮的大眼睛閃過一道狡黠的光彩,說:“你想送這個瓷瓶給我爸吧?值不值錢倒無所謂,最重要的是真品。在我爸心目中,只分真品贗品,并無價值高低。”江南天高興地說:“那我就帶這個去吧。兩年前,正好是我認識你的時候。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吧?!睏钛┰蒲壑檗D(zhuǎn)了轉(zhuǎn),說:“我爸可是業(yè)余古瓷專家,而且是個古瓷狂熱愛好者,心里可容不下贗品。你最好先去鑒定一下,萬一是個贗品,到時候你會很慘的。我爸一旦進入了狀態(tài),就是把贗品瓷瓶砸到你頭上都有可能?!?/p>
楊雪云離開了江南天宿舍,滿臉欣喜興奮,同時心里又有了些忐忑不安。
江南天立刻忙碌開了。他先是上網(wǎng)查了不少古瓷鑒別的資料,可越看頭越暈。他就又請當(dāng)初那個朋友來鑒定,并認真地說了真假的重要性—牽涉到他一生的幸福。那位朋友也認真起來了,帶了一個古瓷愛好者朋友一起過來,同時還帶了好幾本古瓷鑒定手冊。兩個懂古瓷的愛好者一會兒現(xiàn)場上網(wǎng)查詢,一會兒對照手冊,把瓷瓶翻來覆去地鑒定了好半天,最后都非常堅定地說絕對是真品。
楊雪云見到江南天時主動問起了瓷瓶真假的事。江南天認真地說:“請朋友鑒定過了,是真品?!睏钛┰屏髀冻隽朔判牡纳袂?,說:“那就好。只要是真品,我爸非和你稱兄道弟、推杯換盞、一醉方休不可。我爸就這樣,只認真品不認人。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彼肓讼耄株P(guān)切地說,“我爸是瓷友圈中有名的瓷癡瓷瘋子,對贗品發(fā)起瘋來可不得了,可嚇人了。而且,我爸還有個怪癖,就是頂級大師做出了鑒定,他也非要親自操刀不可。要不你送別的吧。我可不想看到你被我爸給砸得頭破血流?!闭f著,她笑意十足地看著江南天。這一笑,真可謂黃金一笑,讓江南天如沐春風(fēng)。同時,他進一步知道了瓷瓶真假對他的重要性。江南天又有些忐忑不安,畢竟那兩個朋友也只是業(yè)余愛好者,水平也是明擺在那里,要是萬一看走眼那可就慘了。
江南天思來想去,決定讓專業(yè)人士來鑒定。小城里只有一家古玩店。中午時,他把瓷瓶裝進挎包,走出了公司大門。
楊雪云望著江南天的背影,俏臉上露出了狡黠調(diào)皮的笑容,同時心里也緊張了起來。
古玩店老板對江南天送來的瓷瓶仔細鑒定了起來。好一會兒后,他突然大驚失色,情不自禁地脫口叫道:“??!這可是孤件真品,稀世珍寶,價值連城啊!”江南天放心了,本想就此告辭,可看到老板興致勃勃地連連贊嘆,愛不釋手地忘我鑒賞把玩,只好耐住性子,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接著,老板翻開古瓷圖冊,指著其中一幅圖片,聲情并茂地侃侃而談,從制作工藝,到生產(chǎn)年代,又到燒制地點,再到各種傳聞典故,還有鑒別方法。對老板的這番高談闊論,旁征博引,江南天聽不懂,也不想去弄懂。最后,老板依依不舍地交還瓷瓶,鄭重地再三叮囑他好好收藏起來,他這樣的小店可買不起。
江南天想起古玩店老板的話不由得暗暗笑了起來,想:“秀外慧中、活潑可愛的楊雪云才是孤件真品,稀世珍寶,價值連城。相比之下,一個冷冰冰的瓷瓶又算什么?”就在他要往外走時老板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留下了他的手機號碼。
江南天出了古玩店后,突然覺得本來隨便裝在包里的瓷瓶格外沉重,心里也不知怎么覺得有些緊張了起來。他想了想,招了輛出租車徑直到了銀行租了個保險箱,小心翼翼地把瓷瓶存放進去。
第二天晚上,古玩店老板親自到公司宿舍樓找到江南天,說他的一個朋友賈老板邀請江南天去茶樓談瓷瓶的事。江南天極力推辭,可實在招架不住古玩店老板更為盛情的糾纏,只好答應(yīng)走一趟。
兩個人來到了當(dāng)?shù)刈畛雒囊蛔铇?,又進了一個包廂。江南天還是平生第一次來到這種高檔場所,都有點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了。正坐在包廂里的賈老板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迎接江南天。
古玩店老板說他自從看過了江南天的古瓷瓶后就日思夜想,也清楚自己買不起。他忍不住向一位古瓷愛好者朋友賈老板炫耀自己親眼見過,并且親手愛撫過孤件真品古瓷。賈老板求瓷若渴,便纏著古玩店老板找來江南天。
賈老板誠懇地請江南天割愛,開出了五百萬的價格。古玩店老板也說這個價格合理公道,是市場價,可以上網(wǎng)查詢。五百萬!自己要不吃不喝,一分不花地干上一百年啊。江南天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孤件珍品的價值,不由得怦然心動。要是把這五百萬留給自己和楊雪云,該可以過上多好的生活啊。想到楊雪云,就想到她也知道自己要送瓷瓶給她父親。到時候她又會怎么想?說不定會從此不理自己。和楊雪云相比,五百萬元就無足輕重了。想到這里,他釋然了,婉拒了賈老板。
賈老板更誠懇地說:“這位兄弟,我看你也不是愛玩古瓷的人,這個古瓷瓶對你是不是有特殊紀念意義?”江南天坦誠地說是要送給一位心儀女孩的父親。賈老板耐心地開導(dǎo)說:“有了五百萬,什么女孩不是隨你挑?你又何必一棵樹上吊死?”江南天正色道:“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賈老板,您對冷冰冰的古瓷尚且如此珍愛,更何況我面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能給我一生幸福的意中人?我想您能理解我的感受?!辟Z老板仍不死心,說:“那等你把瓷瓶送了之后,再替我引見那個人怎么樣?我給你十萬元引見費。現(xiàn)在就可以給你?!苯咸煸俅尉芙^了,他不想做得了便宜又賣乖的事。
江南天現(xiàn)在天天掰著手指數(shù)著日子,對星期天望眼欲穿。這幾天來,楊雪云沒再問瓷瓶的事,也還是對他若即若離,可看他的眼神明顯充滿了異樣的光彩,常在不經(jīng)意中對他深情一瞥。
星期天到了。江南天來到了楊雪云家,送上了瓷瓶。楊雪云父親對江南天匆匆點頭致意了一下,也顧不上細看他的模樣長相,就認真仔細地戴上早就放在一邊的雪白棉紗手套,迫不及待地接過瓷瓶,如饑似渴地一頭扎了下去,兩眼閃射出犀利的光芒。他細致入微地觀察著,神情越來越專注,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狀態(tài)。江南天見他的表情有些陰沉下來,不由得緊張了。他這時哪還顧得上什么孤件真品,稀世珍寶,價值連城,只求別是贗品就萬幸之極了。
楊雪云身上圍著圍裙,從廚房里躡手躡腳走了出來,生怕驚動了正忘我鑒定的父親,把嘴湊近江南天,調(diào)皮地低聲說:“你可別送個贗品來。我爸對古瓷的眼光可亮了,對贗品的心可狠了?!苯咸旄o張了,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客廳里一片寂靜。江南天聽到了墻上石英鐘的沙沙聲,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又不知過了多久后,楊父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贗品!”說著,他猛地舉起瓷瓶,就要用力往地上狠狠砸去。就在這一瞬間,他又想到了什么,立刻停了下來,把瓷瓶小心地放到茶幾上,陰沉冰冷的臉色也隨之緩和舒展開了。
江南天知道自己完了,無奈地收起瓷瓶,對著楊雪云父女凄涼地說:“對不起了……”說著,他極為深情而又難分難舍地望了楊雪云一眼,然后向門口走去。這一刻,他連死的心都有了,仿佛是走向人生末日。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們?!眱蓚€人笑著從房間里走了出來。江南天一看正是古玩店老板和賈老板,不由得愣住了。古玩店老板對楊父說:“大哥,我沒看走眼吧,早就跟你說了,你就是得親自操刀。現(xiàn)在你這個瓷瘋子也過足了癮,發(fā)夠了瘋吧?”接著,他又對江南天笑著說,“對不起。雪云讓我和三弟跟你開個玩笑。這個瓷瓶雖然是個贗品,可你這個人卻的的確確是孤件真品?!?/p>
楊雪云兩眼迸發(fā)出心中積累已久的萬道柔情,柔聲說:“你不會怪我吧?這個瓷瓶送給我吧,我要一生一世永遠珍藏?!?/p>
(原載《上海故事》2016年第12期 湖北李云貴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