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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回鄉(xiāng)

2017-11-30 21:12:59李進祥
回族文學 2017年6期
關鍵詞:烏雞馬龍村子

[回族]李進祥

三個人,王薔、馬龍、楊生才。王薔是大學教授,馬龍是縣農(nóng)業(yè)局副局長,楊生才是老板。三個人本來沒有多少交集,就因為是老鄉(xiāng),這才聚到一起。說是老鄉(xiāng),也不準確。馬龍和楊生才是真老鄉(xiāng),一個村的。一個村里生,一個村里長大,只是后來都走出了村子。王薔算是半個老鄉(xiāng),小時候隨父親在村里住過兩三年。

村子叫烏雞溝,是個小山村,周圍都是山。也不算是山,就是黃土丘陵,一群干瘦脫毛的老黃牛樣,臥在那里。村東頭的一個山峁,稍稍有點雞的模樣,卻沒有雞頭,更沒有雞冠子、花翎子。山上沒有樹木。村里也不出產(chǎn)烏雞。很多人家都養(yǎng)雞,但都是土雞,偶爾有串種的烏雞,都是稀罕物兒,就有生病坐月子的換了去補身子。村名為啥叫烏雞溝,村里人都不知道,王薔就更不知道了。

村里有個小學,自然叫烏雞小學。父親調(diào)到烏雞小學教書,家屬隨著,王薔就到了烏雞溝,也在烏雞小學上學。王薔上二年級,馬龍和楊生才上四年級。那時候都是復式班,一、三年級一個教室,二、四年級一個教室。王薔跟馬龍、楊生才也算是同班。同班不同級,年齡也差了幾歲,交往不是很多。同班一年后,馬龍上了五年級,換了教室。楊生才不念書,回家放羊了。交往就更少了。

兩年,也許是三年后,王薔又隨父親離開了烏雞溝,再沒有回來過,也沒有見過馬龍和楊生才。這次,是因為一個課題要做田野調(diào)查,來到縣上??h上人不懂,聽說是田野調(diào)查,就安排讓農(nóng)業(yè)局接待。

要是省廳的領導,或者是主管部門的人來了,一般是局長親自接待。一個大學教授,不管錢不管項目的,就由副局長馬龍接待。馬龍眼力好,一見面就認出王薔來,叫他老鄉(xiāng)、老同學,說,我是馬龍呀,你不認識了,我們一個教室上學,你二年級,我四年級。王薔卻是想了好半天,才勉強想起那個叫馬龍的四年級學生來,但又沒法跟眼前這個肉臉禿頂?shù)闹心耆寺?lián)系起來。心里疑惑著,但表面上熱情地應著。出門在外的,有個熟人,當然好了。

馬龍心眼兒活,臉子熱,見了上面來的人都熱情。他一個農(nóng)村出來的,沒有后臺,沒有背景,能當上副局長,憑的就是這份熱情。當副局長六七年了,要想當上正局長,他更要熱情。雖說王薔一個大學教授,可能幫不上他。但畢竟是老鄉(xiāng)、老同學。還有,兒子明年高考,說不定到時候還能用上。所以,馬龍對王薔還是熱情接待。只是現(xiàn)在接待人,不能公款吃飯,他只能自己請客。請的時候,想起了楊生才。他自己掏錢請客的時候,總會想起楊生才。楊生才是老板,可以買單。這次,王薔來了,都是同班,更要請楊生才了。

楊生才很快就開車來了。一進包間就大聲說,王薔來了?在哪里?這就是?對對對,大模樣沒變,還是那個秀才樣。當大學老師了?厲害,厲害!王薔說,哪里,聽馬局長說,你現(xiàn)在是大老板了。楊生才說,啥老板,還是個弄羊毛的,賺幾個毷氉錢,哪像你們。王薔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窮教書的。楊生才說,快別說這話,我要是還有機會念書,我就把這個爛廠子賣了,砸鍋賣鐵都行。說實話,我這輩子,最羨慕的就是讀書人。馬龍說,好了,先坐下來吃飯,慢慢聊。

坐下來,楊生才說,還有誰?就三個人,這咋行。王薔可是貴客。王薔說,這樣好,我們老鄉(xiāng)老同學,敘敘舊。楊生才說,也行,今天敘舊。明天我支場子,把縣上有頭臉的,多請幾個來陪你。叫他們也看看,我楊生才是大老粗,我老鄉(xiāng)老同學可是大學老師。馬龍糾正說,是教授。王薔笑著說,一樣,也是老師,就是老師。楊生才說,說起老師,我想起來了,你爸爸,老王老師好著嗎?王薔說,挺好的,退休了,在家呢。楊生才說,我對不住王老師,這些年都沒去看他,也是書沒念成,羞著見不了他。他勸我念書,還給我免學費。我記著他的情分呢。還有你,給了我一個本子、一個鉛筆,你還記得嗎?王薔說,我忘了。王薔真的記不起給過他本子鉛筆的事了。楊生才說,你忘了,我可沒有忘。不記人情,驢馬畜生都不如。

馬龍說,那就喝個酒,表達一下。三個人舉杯喝了。邊喝著、吃著,自然就說起小時候的一些事情來。村頭的大樹,村子里的水塘、磨坊、煤油燈、驢拉車,還說起了放羊、點火、打架、偷香瓜之類的事來。王薔只在烏雞村住過兩三年,好多事情王薔其實沒有經(jīng)歷過,但這樣說著,王薔感覺都經(jīng)歷了。一個外鄉(xiāng)的孩子,在村里幾年,其實并沒有融入,偶爾還會受欺負。父母也是,怕他受欺負,怕他惹事,總是拘著,不讓他出去。父親是老師,放羊、點火、打架、偷香瓜之類的事,更是不讓他干了。王薔有一回就想著偷一次瓜,白天不敢去,等到天黑才去,也不敢約人,就一個人去。瓜地在村子西頭的坡地上。太陽剛一落,西邊的坡地上先暗下來了。王薔悄悄地溜過去,藏在一叢芨芨草后面,等著天再黑點,就過去偷瓜。為了防人偷,瓜地有人看著??垂系氖菞畲笊嚼蠞h,六十多歲了,眼神不大好,尤其是天黑了,一大片瓜地,看不清楚。不過,他有個辦法,在瓜地邊走著,過一陣,就喊一聲,呔!誰偷瓜著呢!他其實并沒看到人,這樣喊著,就是驚攪一下。他第一次喊,王薔以為被發(fā)現(xiàn)了,嚇得渾身抖起來。等了半天,沒見老楊追過來,心里才稍稍安穩(wěn)了。老楊那邊又是一聲,呔!誰偷瓜著呢!明明知道老楊是詐喊,但每喊一聲,王薔的心還是要跳半天。

等到天完全黑下來了,老楊也鉆進瓜房子里去了,王薔還是不敢過去偷瓜。透過芨芨草的縫隙,看著地里光溜溜的西瓜、香瓜,王薔實際上一點想吃的意思都沒有,他只是想偷一次瓜。偷瓜的想法比瓜還要香得多。王薔終于從芨芨草后面鉆出來,俯下身子,溜到瓜地邊。剛想伸手摘,身后一個聲音說,這是誰,干啥著呢?不是老楊的聲音。王薔一回頭,看到是村委會主任。村委會主任也認出了他,說,是王老師的兒子吧,你在這里干啥?王薔嚇得嗓子都扁了,聲音都變了,咕噥著說,我…我…在玩。村委會主任說,這么晚了,快回去。王薔就趕緊往回走。走了幾步,他剛想跑,村委會主任喊住他,揪了個瓜,給他。

王薔抱著瓜,越走越傷心,忽然哭起來。要是偷瓜被抓住了,給打一頓,他都沒有這樣傷心。偏偏沒有給抓住,村委會主任還送了他一個瓜,這叫他心里很難受。王薔當時并不明白,為啥會那樣。多年后,他才想明白,他就是想偷一次瓜,卻沒有偷成,村委會主任還送了他一個瓜。村委會主任是個厲害人,要是發(fā)現(xiàn)村里誰家孩子偷瓜,肯定會打一頓、罵一頓,還要找家長、扣工分。村委會主任應該知道他是去偷瓜的,卻沒有說破,還送他瓜,明明就是沒有把他當成村里的孩子。endprint

王薔在烏雞村幾年,村里人都把他們一家當客人,所以王薔就沒有把烏雞村當作自己的故鄉(xiāng),但寫文章的時候,他總是寫到那個村子。村子里有的,沒有的,發(fā)生過的,沒發(fā)生過的,經(jīng)歷過的,沒經(jīng)歷過的,他都寫了。讀者以為那就是他的故鄉(xiāng),他也慢慢相信那就是他的故鄉(xiāng)。這次田野調(diào)查,他選擇回來,也隱隱有點想到村子里看看的意思。

王薔把這樣的意思說出來了。馬龍說,明天可以帶你回去看看。楊生才說,明天干啥,這會兒就走。馬龍說,你喝大了?這會兒啥時候,半夜了。楊生才說,怕啥,有車,幾十里路,半個小時就到了。馬龍又說,你忘了?村子搬空了,一戶人都沒有了。王薔問,為什么搬了?馬龍說,生態(tài)移民,山里面的村子,都搬了。楊生才說,我知道搬空了??沾遄?、塌房子,他們知識分子就愛看這個。前幾天來了幾個客戶,我?guī)н^去,他們看得高興,嗷嗷地叫。馬龍說,這會兒去,半晚上的,能看個啥。楊生才喝了點酒,犟上了,對王薔說,夜里有夜里的看頭,你說是嗎?王薔還真有點想夜里去看看的意思,就說是。馬龍還是不想去,說,喝了酒,咋開車?楊生才說,喝了多點酒,沒事。放心吧,交警半夜里不會跑到山路上去查車。真要是抓住了,罰款,我掏。

這樣說,馬龍也不好攔擋了。楊生才說開他的車,越野車,好走山路。馬龍堅持開上自己的車,說路上有啥事,兩輛車,有個照應。楊生才說,也行,王薔坐我的車。王薔就坐在楊生才的車上。

夜不是很黑,楊生才開著大燈,把路照得很亮。全是柏油路,不是很寬,但很平整。車也跑得還算平穩(wěn),看來楊生才沒有喝醉。半黑半暗,半醉半醒,王薔喜歡這樣的狀態(tài),也喜歡這樣有點冒險的經(jīng)歷。走了一段,就上山了。山路彎子多,又一會兒山,一會兒溝的,王薔有點害怕。楊生才卻不在意,邊開車,邊跟王薔說話。楊生才說,這條路我跑了幾十年,閉著眼睛都能開回去。王薔心里稍安了些。

楊生才問王薔,你再回來過嗎?王薔有點愧意說,沒有。楊生才說,你是大忙人,也是沒辦法。我這幾年也回去少了,瞎忙。村子又給搬遷掉了,回去更少了。住得好好的,路也修了,電也通了,學校也有,為啥要搬遷呢,想不通。學校還是我掏錢蓋的呢,六間大瓦房,都給拆掉了。要不搬遷的話,我還想著,蓋個教學樓呢。那時候窮,我沒念成書,我就想著,要叫村里的娃娃都念成書。王薔說,辦學修路,善莫大焉。

正說到路,前面路就不通了,山溝里一股水,把路淹沒了。楊生才停下車來,緊接著,馬龍的車也到了。楊生才說,哪來的水?馬龍說,可能是山上下大雨了吧。楊生才說,我記得這里有個滾水橋的。馬龍說,也許是叫洪水給沖垮了。楊生才說,你別可能、也許的,看看能過去嗎?馬龍說,看著水挺急的,不知道深不深。馬龍找了塊石頭,扔進水里,噗的一聲。又找來一塊大些的石頭扔進去,還是噗的一聲,接著咯啷一聲??磥硭皇呛苌睢S檬^試水,王薔也懂,要是嗵的悶響,說明水深,要是噗的脆響,證明水淺。

水不深,水聲卻很響,山溝不平,有落差,水聲自然就響。這一點王薔知道。王薔沒想到,夜里的水面是黑色的。水面不寬,有五六米,黑黑的。近處有車燈照著,還不算黑,可遠處的水面比夜色更黑。他有點怯,黑色的水,叫他想到了很多不祥的東西。一道黑水,擋住了回鄉(xiāng)的路。楊生才說,咋辦?馬龍說,過不去,就回吧。王薔也說,回去吧。楊生才說,走到半路上了,回去干啥。水淺著呢,開我的越野車,過。楊生才的酒勁好像還在。

楊生才先開車蹚水。馬龍沒攔住,他就把車開進了水里。邊上水淺,到中間,水也剛淹住大半個輪胎,車穩(wěn)穩(wěn)當當過去了。楊生才又掉頭開過來,高興地說,我說能過吧,看,過去了吧。馬龍說,我的轎車,怕是過不去。楊生才說,過不去就扔這里,坐我的車去,回來再開。放心,大半夜的,沒人偷。馬龍和王薔只好坐楊生才的車。

折騰了一陣,大概是酒勁兒過了。楊生才說,我記得回家路上沒有水溝呀!馬龍說,我也記得沒有。好幾年了,也許又有了。楊生才說,你總是也許也許的,別走錯路了。馬龍說,錯不了吧,回家的路,還能錯了!人搬走了,山上草多了,水就多了,這很正常。

王薔不記得路,沒法判斷,只能隨著他們走。過了水溝,還是柏油路,看來也錯不了??墒?,車跑了一陣,路又斷了。這回不是水溝,而是一道深坑。楊生才遠遠地沒有看清,車速沒減,到跟前才看到,差點開進坑里去了。緊急剎車,車才尖叫著,停在坑邊。

這樣一驚,幾個人完全醒了。下車一看,路上橫著四五米寬、兩三米深的溝。不是水沖出來的,也不是塌陷的,是人為挖斷的。楊生才大罵起來,哪個斷子絕孫的,把好好的路給挖斷了。馬龍說,你別罵了,我知道,是鄉(xiāng)鎮(zhèn)上專門組織挖斷的。楊生才說,為啥?王薔也說,為什么?馬龍說,怕搬遷出去的人往回跑。有些人搬遷了,住不慣,總想著往回跑,鄉(xiāng)鎮(zhèn)上就想出了這樣的辦法,斷水、斷電、斷路。楊生才說,你們這些當官的,盡想的是斷路挖墳的事。馬龍說,也是沒辦法,整村搬遷,山里面的人都搬了,跑回來幾個,沒法管理。楊生才說,管啥管?誰讓你們管?你們不管,人家都活得好好的,越管越亂了。把路挖斷了,這算啥事?人搬遷了,還不讓人回老家看看了?還不讓人給老祖先上個墳了? 你們當官的就沒有老家?都不回老家?

看楊生才越罵越火了,王薔勸說,這也不是馬局長干的。楊生才說,我不是罵他,我罵那些斷路賊!馬龍說,路斷了,過不去了。楊生才說,他們不讓回去,我偏回去。路斷了,車過不去,人還過不去?走著回去!說著,找一處淺些的溝坡,跳下去。馬龍說,算了,回去吧,路還遠著呢,王教授怕是走不動。楊生才說,走不動我背著,我還不信連個老家都回不去。他又對王薔說,你往下走,我接著你。楊生才人高馬大的,勁兒也大,把王薔從溝這邊接下去,又從那邊拉上去。馬龍個子小,人也胖,爬下溝摔了一跤,往上爬更吃力,努了好大勁,才爬上去,楊生才就是不幫他。三個人都過去了,車過不去,他們只能步行。

路還是柏油路,很平整,走著也舒服。路兩邊的坡地,本來是田地,現(xiàn)在長滿了雜草。雜草叢中忽然哧溜溜一陣響動,王薔嚇了一跳。馬龍說,沒事,可能是野兔、黃鼠啥的。楊生才也說,人搬了,草多了,野物兒也就多了。野兔子到處都是,放開了打都打不盡。野兔子多了,把狼也給招來了。聽說山里又有狼了,把一家人的羊咬死了十幾只。馬龍說,畜牧局的人查了,不是狼,是野狗。有些人家搬走了,把狗扔下了,變成野狗了。兩個人一個說是狼,一個說是野狗,王薔聽著都害怕,膽怯地問,要是這會兒有狼來的話,怎么辦?楊生才說,怕啥?我們?nèi)齻€人,還弄不過一只狼?就我一個,弄它一只狼,也沒問題。正說著,不遠處傳來一陣貓頭鷹的叫聲,楊生才停住了腳步,惶惶地四處亂看。馬龍笑著說,你不是連狼都不害怕嗎?一個夜貓子,就把你嚇成這樣。楊生才說,我這人真的啥都不怕,還就怕夜貓子,小時候在山上放羊,見了鷹、長蟲、獾豬啥的,都不害怕,就是怕夜貓子。有一回羊丟了不敢回家,找羊,找到半夜,夜貓子叫了幾聲,嚇得我尿了一褲襠。馬龍和王薔都笑了。endprint

楊生才又問馬龍,這是到哪里了?我咋看不出來。馬龍看了看四周說,好像是白兔崾峴,我也看不清了。楊生才問,你幾年沒回了?馬龍說,村子搬了,我就再沒回去過。楊生才說,我也是,去年跑過一趟,那是白天,這到晚上,咋看不出來了。馬龍說,看不出來也沒關系,村村通公路了,順著柏油路走,肯定能走到。白兔崾峴過去,是駱駝脖子,過了駱駝脖子,就是烏雞溝了。王薔聽著,心里失笑了,這地方的地名,全是動物。

這樣一失笑,感覺輕松了,三個人又走了一截。楊生才眼尖,看到一處山彎里有燈光。指著一看,馬龍和王薔也看到了,燈光很暗,好像是油燈的光。馬龍說,可能又是哪個人偷著跑回來了。想不通,這窮山溝,有啥留戀的。楊生才說,你這話說的,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住慣了,舍不得。王薔也說,故土難離呀!楊生才說,知識分子,就是說得好!哪像你,當了官了,就忘了家鄉(xiāng)了。馬龍說,誰忘了?咋可能忘呢!楊生才說,你說沒忘,那你這些年當著官,給家鄉(xiāng)干過啥事?馬龍說,我一個小小的副局長,沒權沒錢的,能干啥事。哪像你,有錢,掏錢蓋了所學校,還不是給拆了。

兩個人互相掐著,王薔心里也有些不好,這些年,故鄉(xiāng)只是在他的文章中,自己一次都沒回來過。這次雖說是晚上,村子也搬空了,但看一看,還是很有必要的。這樣一想,就鼓著勁兒往前走。

三個人又走了一陣,東方就發(fā)白了,山的輪廓顯出來了,山卻更黑了,滿天的星星也變暗了。盡管暗了,王薔還是覺得很亮,這些年在城里,他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這樣藍亮清明的天空。他仰望著星空,慢慢落在后面了。

楊生才也感覺不對,問馬龍,幾點了?咋覺著天快亮了。馬龍?zhí)统鍪謾C看了,說四點多了。夏天夜短,天真的快亮了。楊生才小聲說,咋走到這會兒了,我感覺走錯路了。馬龍說,我也感覺走錯了。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一下王薔,意思很明確,不能讓王薔知道,兩個人連回家的路都走錯了,要是讓王薔知道了,還不笑話死。

但這會兒,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王薔不明白,就跟著往前走。天越來越亮,山的樣子出來了,山色也顯現(xiàn)出來了。王薔覺得,周圍的山頭還是老模樣,幾乎沒有變,像一群臥著的黃牛。雖然長了些草,但土黃的山皮還能看出來,有些地方還裸露出一大片,像牛身上起了臊皮。王薔覺得,應該離烏雞溝村不遠了。

走過一道山彎,前面果然出現(xiàn)了一個村子。村子也是拆遷了,村子完全變樣了,像是遭了災,受了詛咒了。依著山勢散居的幾十戶人家,房頂子、門窗全拆掉了,磚墻土墻也塌七落八的,窯洞黑洞洞的,像張著大嘴,喊不出聲來。村子里沒有一點兒聲息。拆掉了屋頂門窗,那些房子顯得更加低矮。簡直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倒像是小娃娃丟棄的破玩具。村子周圍的山頭也變低了,山坡上的土地里沒有長著糧食,變得乏塌塌的,沒有一點兒生氣。地界也模糊了,幾乎和荒山連成一片。大概再過幾年,誰也看不出這里曾經(jīng)住過人。

王薔慶幸,這次回來了。很多年沒有回來過了。有多少年了?心里算算,三十六年了。三十六年前,他走的時候,村子還是活的,有幾十戶人家,有牛羊雞狗,還有些樹。樹大多是沙棗樹,還有榆樹、柳樹、棗樹。果樹很少,這地方干旱,活不成。最大的一棵是榆樹,就在村子中間。據(jù)說活了有幾百年了,枝干虬曲得有些夸張,腳踝突出得很厲害,腳趾伸出有七八米長,霸道地扣住一方泥土,威嚴得叫人害怕。

大樹上吊著個人,一個女人。王薔記得,早上上學的時候,有同學說,大樹上吊死了人。小孩子不懂事,都跑去看熱鬧,王薔也跟著去看。樹上吊著個女人,頭發(fā)散開著,看不出模樣來。據(jù)說是個年輕媳婦,三十多歲,叫男人打了,想不開,上吊了。男人也去了,不哭也不喊,袖著手,站在那里說,你還尋死呢,我也不想活了。村里人問他為啥,他不說,一遍又一遍地說,我也不想活了。那男人最后并沒有死,也沒有去坐牢。女人就那樣死了。為啥死的,村里人說,日子太苦了,活不下去了。

王薔一直記著那棵大樹,還有樹上吊著的女人。他在一篇文章中也寫到過。他向村子望了望,沒看到那棵大樹,其他的樹也大多不見了。人和羊、狗,還有驢馬牲口,都長著腳,走了。樹又沒腳,不會走,它們咋也不見了?王薔問馬龍,馬龍含混地說,本來就沒有啥樹。楊生才說,有幾棵樹,大概搬遷的時候,給砍掉了。

王薔有些失望。他說,我們到村子里面看看吧。馬龍和楊生才互相看了一眼,跟著王薔走進村子。

村街上到處是磚頭瓦塊,浮土也積了厚厚的一層,草卻瘋長起來,村街上、小路上、墻根里、場院里,全長滿了。兩邊的院子,拆成了廢墟。有的人家,搬得細致,房頂子、門窗都拆了,家具、鋪蓋、糧食,能用的都搬走了,連柴草都拉走了。有的人家就搬得馬虎,舊門窗、斷椽子都扔下了,舊衣服、爛被子也沒拿。

村里人也不是一次就搬走的,有的人家早些年就搬走了,院子已經(jīng)塌得不成樣子了。也有的是前幾年搬走的,院子里草也長了很多。剩下的是去年,或是前年一起搬走的。有些人家舍不得走,還想著回來,主房子拆了,但還有些偏房沒拆,院墻也還好好的,大門用舊門板堵上了,怕有人進去,有野物兒進去。有些人家把房墻都推倒了,壓根兒就不想再回來了。

王薔一邊看著,想辨認出這是誰家,那是誰家。幾十年過去了,村里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很難辨認出來。他邊猜邊問馬龍和楊生才,兩個人胡亂地點頭、搖頭。

王薔忽然想起找找自己的家。隨父親來到村子,學校沒房子,村里就找了一個舊院子,讓他家住。院子離學校不遠,有一個窯洞,兩間土房子。他們一家人住了兩年多。盡管村子變了,路也變了,他竟然很快找到了。房子沒拆,窯洞沒塌,門窗也還在。兩間土房子,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老了些。窗戶上的玻璃碎了,留下一些碎碴子。房門還在,沒鎖,虛掩著。王薔輕輕地推開門,門吱扭地響了一聲,像一個生病的老人呻喚了一聲。王薔遲疑了一下,剛想跨門檻進去。楊生才喊了一聲,他才收住腳。忽然,轟隆一聲,屋頂子就塌下來了。

王薔跳開,退后幾步看著。房子沒有整個倒塌,只是屋頂子塌下來了。兩間土房子在那里站了幾十年,風吹雨打的,都沒塌。好像專門等著他來,要在他面前塌掉,要他親手推倒。他輕輕推門,那點力量,房子就塌了。

王薔忽然感覺非常沮喪。馬龍和楊生才看出來了,勸他說,這不是你家。我們走錯路了,這不是我們村,不是烏雞溝。

王薔說啥也不相信。

房子倒塌的聲音驚動了鳥兒,幾只鳥兒從窯洞里飛出,有的盤飛在半空中,有的落在墻頭上,嘰嘰喳喳地沖著他們叫罵。

(題字、題圖:韓志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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