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錫高
春節(jié)快到了,我早早地起床準備上街買菜,剛走到四樓(我家住五樓)時,突然發(fā)現(xiàn)鄰居家門口放著我似曾相識的扁擔(dān)、鼓鼓的蛇殼袋與滿滿的藤籃。我尋思:怎么樓下鄰居家門口一大清早放著這些似曾相識的東西,莫非……想起來了,今早天剛蒙蒙亮,我朦朧中似乎聽到門外有人叫過我,莫非父親大清早來過?
我馬上撥通了老家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年邁的母親,從電話中得知,父親清早為我送年貨:什么年糕、粑糍、芋頭、冬筍……我心中說不出的不安與內(nèi)疚,快過年了,我怎么還要讓年邁的父親牽掛呢?可以想象:八十三歲的老人,乘公交來城里,還帶著這么多笨重的年貨,從我的老家西鄉(xiāng),輾轉(zhuǎn)到我現(xiàn)安家的城東,這對一個識字不多,老眼昏花,駝背彎腰,假如他迷途了,在人來人往的城里走錯了路怎么辦?
此時,我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
父親在生產(chǎn)隊里集體干活之余,暗地里上山砍柴、伐木,偷偷地運往市場賣,換取一點零用錢。在那個特殊年代,他冒的險可想而知。有一次,生產(chǎn)隊里集體砍柴,山上山下全都是砍柴工,不知誰不小心,踩落了一塊大石頭,亂石從高山之巔飛滾而下,父親不幸被擊中了,慘不忍睹……從此,父親傷殘了?!拔母铩睍r期,受臺海關(guān)系牽連,一群造反派夜間闖進門,抄了我的家,押走了我的母親,一家人受盡精神上的折磨。在那個年代,五口人,只有父親參加集體勞動和那份薄薄自留地的收成,養(yǎng)家糊口的艱難可想而知。在我的記憶里,父親為讓我們不挨餓,多次省下微薄的口糧而昏倒在地里。
我馬上跑到四樓仔細看看我熟悉的扁擔(dān),那裝著年糕之類鼓鼓的蛇殼袋、滿滿的藤籃,我怎么不認識它們呢?那是我父親多年相伴的肩挑工具。我迅速悄悄地把它搬到家中,生怕驚動了鄰居,匆匆地和妻子說了幾句,一股風(fēng)般地跑到附近街上的早市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尋找老父親。我知道,年邁的父親是不會走遠的,他還沒有碰上他兒子一家,特別是他的在外求學(xué)好久沒有見面的小孫子。
也許是心靈感應(yīng)!過了不久,我就在附近人來人往的早市中找到了老父親 ,他雖然駝著背,彎著腰,背著手,踱著步,凸著額頭,頭發(fā)稀疏顯得有些零亂,但還是那樣的悠閑自得,仿佛在庭院中隨意散步,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意。我激動地叫了一聲:“阿爸!”我心疼地說:“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回家的路上,我接連地問他:“是否記錯了樓層,敲錯了門? 假如走錯了路,怎么辦?假如我外出,不在家怎么辦?來之前干嗎不提前打電話告訴我?”他自信地說:“我知道你們肯定在家的,因為你前天說你兒子挺峰昨天要放學(xué)回家。你們沒起床,我不去驚醒你們。我記得的,只要往九峰方向走,就不會錯。”我激動地握住父親的雙手,再也說不出話來??粗赣H張著早已掉了門牙的嘴巴,笑得甜甜的,合不攏嘴,我完全沉浸在父子相遇的幸福之中。
路上,父親還告訴我,他這次專門送來的年貨,讓我們?nèi)掖汗?jié)時放心地吃。
這些年貨值不了幾個錢,但飽含著父親無法用金錢計算的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