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子蔚(湖南師范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G1518班)
格林維爾郊外的晚上
文/向子蔚(湖南師范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G1518班)
一
最后一抹夕陽被拉入地平線下,天空換上了深藍的幕板。點點星光閃爍在格林維爾的棕櫚葉上,神秘又柔和,宛若浩瀚宇宙充滿愛意的低語。
霍建停止了他的散步,站在直升機跑道上。晚餐后散步半小時是他從軍幾十年來的習(xí)慣——雖然這習(xí)慣不可能每天都有條件執(zhí)行,但一旦有空他就會如此做——散步讓他寧靜與純粹。低頭看表,七點鐘,不早不晚。他盯著手表上方的日期:2017年3月20日。
“還有3天就要離開這里了?!被艚ǖ拇竽X中突然閃過這么一句話。離開這的不只霍建,還有他的80名戰(zhàn)友,也就是聯(lián)合國中國維和部隊。
霍建無比希冀能再來這里,但他又誠摯祈愿他再也不會以聯(lián)和國維和部隊軍官的身份到來,他希望這里永遠安寧和平,就如它的名字——綠色之城一樣。 霍建正了正他的藍色貝雷帽,開始向營區(qū)大門口走去。今晚七點半到十二點半,負責(zé)值班的干部是他。
十八歲從軍,二十四歲加入聯(lián)和部隊,霍建十年來都在中國維和部隊的駐地格林維爾市郊東奔西走。作為利比里亞第三大城市,格林維爾并沒有想象中的繁華?;艚ㄟ€記得十年前,他第一次到這里的情景。
饑荒、疾病、暴徒與戰(zhàn)斗,子彈身邊呼嘯而過,這里一片廢墟,一片焦土。十年后,雖然經(jīng)歷了一次埃博拉病毒的襲擊,格林維爾已然恢復(fù)。村落的炊煙更多了,城市的建設(shè)在持續(xù)恢復(fù),人民的收入開始增長,饑餓雖仍有,但饑荒已沒有發(fā)生了……
二
走過營區(qū),歡歌聲從禮堂(實際上不過是合并的幾間平房罷了,但讓生長在戰(zhàn)火中的孩子們看來,已經(jīng)足夠?qū)掗熋髁粒┲袀鞒?。今夜有三十多名?zhàn)士與當(dāng)?shù)孛癖娕e行聯(lián)歡晚會?;艚晕Ⅰv足片刻,他聽到當(dāng)?shù)卮迓涞暮⒆觽冊邶R聲合唱當(dāng)?shù)孛窀?。十年前聽過,霍建還動手翻譯過,如今記憶猶新。
數(shù)日前,維和部隊撤走了一批人。當(dāng)?shù)厝硕疾煊X到這次中國維和部隊的撤離與往常不一樣:挖的水渠、水井與建的蔬菜大棚,逐步還原或是贈給了附近的村落和居民;房子送給政府做辦公室;飛機場與停機坪則改建為孩子們的操場與足球場……他們知道這支待他們?nèi)缬H人一般的中國維和部隊,或許要真的離開了。
于是,他們經(jīng)常來營地,送點當(dāng)?shù)氐男〕浴⑻禺a(chǎn)或一些手工的工藝品,雖屢次遭受拒絕,但還是一次次送來。后來經(jīng)過請示,每個戰(zhàn)士都可以帶一件禮品回國,但一定都要回贈一件。于是不少戰(zhàn)士都裝著一禮物踏上了回國的路途。霍建并沒有,他從營里挖走了一盒土,這盒土是他心中的另一個故鄉(xiāng)。他覺得帶上這個,夠了。
三
霍建邁步從禮堂離開,徑直走向營區(qū)大門的三哨,也就是門崗處。門崗值勤的戰(zhàn)士“小海鷗”馬上向他立正敬禮,霍建也微笑回敬。
“小海鷗”只有19歲,在這一批人中最年輕的。他的眼睛有些紅腫,霍建注意到了,拍了拍“小海鷗”的肩膀,問道:“怎么了,想家了?都快回去了,還想家?”“小海鷗”有些窘迫,趕忙接話說道:“隊長,我才沒有想家,我,我是……” “嗯?”霍建打量著小海鷗質(zhì)樸而朝氣的臉龐,想到了自己的親人。
霍建的父母幾年前已經(jīng)先后去了。父親走時他正在長江一線抗洪,作為負責(zé)臨時分洪匣的工兵負責(zé)隊長,他無法走。母親過世時,他正在馬里維和,剛剛調(diào)停了一次民兵派系的爭斗,雙方的AK-47還處于上膛狀態(tài),短暫的停止與談判只是出于對中國維和部隊的信任,他走不開。
“小海鷗”微微偏過頭去,似不敢直視霍建的眼睛,支唔了一下,吞吞吐吐開口:“那個……隊長……我……我不想離開這兒?!被艚ㄎ⑽⒊粤艘惑@“不想離開?你不是一直很想家嗎?”
“可是,隊長,我真的不想離開啊。大棚里的白菜和蘿卜都是我種的,現(xiàn)在白菜可以收獲了,蘿卜長勢也那樣好,可,可我們就要離開了……還有這里的叔叔阿姨們,還有哈瑞老爺爺與那么多孩子們……我真的舍不得走啊!”話越說到后面,“小海鷗”的聲音越忍不住顫抖,眼睛之中隱隱有水霧。
霍建拍了拍“小海鷗”的肩,不做言語。不遠處的禮堂里,歌聲已上升至格林維爾郊外的夜空中,熱情而強烈,卻掩蓋不住那股濃濃的不舍。
霍建心里何嘗不知道,他也舍得離開這片土地,這片土地早已成為他的第二故鄉(xiāng)了。
四
月色更清寂了。禮堂的歌聲已達最高潮,中國維和官兵們與操著不熟練中文的當(dāng)?shù)厝藗冊诤铣队颜x天長地久》,歌聲如流水一般,滋浸在每個人心中。
“霍叔叔,霍叔叔,我媽媽讓我把這個送給您?!毙∨⒁郎從扰芟蚧艚ǎ掷锼坪跖e著什么東西。
霍建抱起跑來的小女孩,揉了揉她的頭。他和依蓮娜緣分不淺。第一次來利比里亞時,依蓮娜的媽媽愛麗思就與中國維和部隊多有交集。
一次,霍建部隊要撤回國之前,愛麗思的父親突然病重,而她們家所在的地方剛好處于幾派武裝分子的交火區(qū),沒有醫(yī)生可以進去?;艚ń拥剿那笾娫挄r,部隊行裝已經(jīng)收拾好了。
但霍建直接帶著醫(yī)療隊員與幾支維和官兵前往愛麗思家中。也因這件事,當(dāng)?shù)孛癖娡耆湃瘟诉@支來自異國他鄉(xiāng)的軍隊。
依蓮娜抱著霍建的額頭親了下,又蹭了蹭他剛刮的胡茬,將手中攥著的一個華麗古樸的花紋小木牌遞給了霍建?!斑@是什么,依蓮娜?”他好奇地詢問?!皨寢屨f,這是我們家的護身符,是我外公的外公傳下來的,她說霍叔叔您對我們家有大恩,要把這個送您?!?/p>
“不……依蓮娜,這個太珍貴了,我不能要!”霍建想把這個小木牌重新塞回依蓮娜手里,可小女孩使勁搖頭,“爸爸媽媽都說了,別人幫助我們,就一定要回報,霍叔叔你一定要收下!”霍建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收下了木牌,又從懷中口袋拿出來一個荷包把它輕輕放到依蓮娜手上。
依蓮娜眨了眨眼睛,問道:“霍叔叔,這是什么?”霍建充滿留戀地看著那個小荷包,輕輕開口,道:“這是荷包,依蓮娜,在中國,是祝福平安與幸福的東西。這是我的妻子縫給我的,我將它轉(zhuǎn)贈給你們。”
依蓮娜大致知道它的寶貴,把它牢牢抓在手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月光下無言。忽然,依連娜抬起頭,雙眼卻已淚光迷離。“霍叔叔,你真的要走嗎?”
他輕輕點頭。依蓮娜哇地哭出來,“霍……叔叔,依蓮娜不想讓你走,留在這兒陪依蓮娜好嗎?霍叔叔……”
霍建輕柔的拍著依蓮娜的背,他是一名中國軍人,是一名聯(lián)合國的維和軍官,他必然如此,別無選擇。然而,面對這個年幼的可愛的小女孩,他只能守望著這兒。
格林維爾郊外的晚上,月光灑在這非洲大地上,天空布滿繁星,有小蟲的鳴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