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雅億?
對有些親人,你想讓他們不受苦,就必須加大投資。但你無論投入多少錢和精力,也無法彌足他們根本不存在的能力。那么,你投入的巨額資本,最終會被這些人吃光耗凈。
作出來的“命比紙薄”
在我的童年20世紀80年代,還沒有“作女”“公主病”等形容詞。1987年版電視劇《紅樓夢》火遍大街小巷的時候,母親常說自己紅顏薄命,是屏幕上的那個林黛玉。
其實,在小縣城里,母親家境殷實,有5個哥哥,她是從小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母親有唯我獨尊的“自憐病”。她跟我父親結(jié)婚之后,特別愛挑剔,非常不快樂。
我上初中的時候,母親和“榮歸故里”的舊戀人舊情復(fù)燃,奔到了廣州結(jié)婚,并生下我弟弟。
一年后,父親經(jīng)人介紹娶了我的繼母阿姨。她是個鄉(xiāng)下人,沒有姿色也沒有文化。但這個會過日子的樸實女人,總是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常說:“你媽在大廣州跟著大老板享福呢,你就跟我吧!有我吃的,你就不會餓著。”
我上高一的時候,母親回來照顧病危的外婆。隔別兩年,我和母親相處得更別扭了。她總說我土氣,說我油膩膩的頭發(fā)像個叫花子。她還諷刺繼母給我買的東西:“衣服像村姑的,書包和鞋子這么俗氣。真不知道你爸怎么看上了她。你也越來越像她了,將來怎么嫁得出去呢?”
我實在憋不住就說:“阿姨再土氣,也知道疼孩子。”
母親氣得跳起來,一邊用指甲掐我,一邊罵我是白眼狼。我憤然離家出走,還是繼母阿姨滿城找,將我領(lǐng)回來。
高考之后,我去上海讀大學(xué),找工作,結(jié)了婚。在這期間,母親一直沒有露面,都是繼母在關(guān)心我并為我付出。
我再見到母親時,是公司派我去廣州常住半年的時候。她在一個城中村里租房子住,靠著擺攤賣茶葉蛋為生,身邊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也沒有真正的朋友。而且,她更年期來得特別早,全沒有了年輕時的風(fēng)采。
我后來才知道,當(dāng)年她嫁的老公生意失敗,欠了一屁股債后玩失蹤。她帶著讀中學(xué)的兒子變賣家產(chǎn),日子一天天暗淡下去。我這個經(jīng)歷家道中落的“弟弟”不學(xué)無術(shù),三十多歲還沒有正經(jīng)工作。
想到年輕時的薄情與張狂的母親,在年老色衰時陸續(xù)收獲了“果子”,我心里非常難受。她看到我的時候,大哭一場,不停地問我:“我有什么錯?為什么男人們都這么對我?生活干嗎待我這樣?”
盡孝,絕不是僅憑一腔熱情
我把母親接到自己租的房子里,她很高興,要把她城中村的房子退租。
我說:“你的東西很多,不能搬到我這里,況且我沒想好要怎么幫你,也不知道咱們住在一起是否合適?!?/p>
果然,我的擔(dān)憂是有道理的。母親經(jīng)過這些年歲月的摧殘,總有一種受害者的心態(tài),覺得上到八輩祖宗,下到我的婆家人,個個都欠她。更可怕的是,她還會想著我父親。經(jīng)歷這么多磨難后,她竟然覺得我父親對她還有一絲舊情,經(jīng)常向我打聽他的事情。
我勸她:“誰叫你年輕的時候不過安生日子?我爸和阿姨現(xiàn)在恩愛著呢!你若去插一腳,我就不管你了?!?/p>
她一點兒不聽勸,從我的手機里偷偷抄來電話號碼,整天給我父親打電話,向他表達復(fù)合的意愿。
她的做法引發(fā)繼母的強烈不滿,以致繼母差點都要跟我“斷絕關(guān)系”。我父親頗為糾結(jié),血壓也高起來。
這輩子我最愛的人是我父親。年少的苦難日子,他用無言的父愛給我生活里的烏云鑲上了金邊。心地善良的他一直勸我要孝敬我那不靠譜的母親。只是他不知道,缺乏界限感的同情與善意,并不能解決母親的根本問題。
住得久了,矛盾日益升級。母親所受的苦難并沒有升華為智慧,而是變成了一個無底洞。她變得非常敏感,甚至有了妄想癥的傾向——當(dāng)我手機關(guān)機時,她就以為我是出車禍了、遇到色狼了、被流氓搶劫了……當(dāng)我加班晚歸時,母親的想象力更是無限膨脹起來,甚至滿大街找我,找不到就哇哇大哭。
我像領(lǐng)小孩一樣牽著她的手回家。她一邊攥緊我的手,一邊自嘲:“這就是命。你從我肚子里出來,注定我們這輩子就是冤家。男人我都可以離得開,唯有你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人。”她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我,“妞,我只有你了。”
這話讓我不寒而栗,我好不容易長大了,竟又被這么輕忽忽地罩進了陰影之下。那陣子,剛好電視劇《歡樂頌2》熱播??粗鴦≈械姆畡倜辣徊煌ㄇ槔淼哪锛胰藟赫?,我隱約意識到這種命運其實離我并不遠。
果然,沒多久,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突然出現(xiàn),理直氣壯地問我借錢??吹剿麑δ赣H呼來喝去,毫無尊敬與感恩之心,而母親竟一味袒護他時,我終于下了決心,要把這段親人關(guān)系的主動權(quán)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不能成為親人不勞而獲做寄生蟲的“宿主”,必須跟她有智慧、有界限、有獨立空間地相處。
所謂善,
是把幫助做得恰到好處
我先穩(wěn)住弟弟,然后悄悄申請回上海。
在把廣州的房子退租后,我給了母親一筆錢,跟她說:“只能我給你錢,不能你問我要或是借。我沒有贍養(yǎng)你兒子的義務(wù),只要他出現(xiàn),我就會消失。”
母親以為我是玩笑話,直到她突然打不通我的手機,也找不到我這個人的時候,才明白我給她所立的界限是真實的。
我回上海之后,貌似徹底失聯(lián),其實并非對她不聞不問。我拜托廣州的同事悄悄關(guān)注她,看看她的反應(yīng)。果然不出所料,她又回到城中村,重新開張賣茶葉蛋。
在我的建議之下,父親和繼母換了手機號碼,生活重歸平靜。至于我同父異母的弟弟,他還是渾渾噩噩地生活著。我的突然“失蹤”與母親的重操舊業(yè)大概打消了他“啃姐”的念頭,他只能偶爾會跟母親要錢。母親好像也明白了——她看到我的事業(yè)和婚姻,又對比她兒子的人生,或許意識到自己嬌慣和縱容的苦果。
大概在我“失蹤”半年之后,同事告訴我,他看到我的弟弟在一家超市做保安。我母親照舊操勞著茶葉蛋的生意。其實,我很心疼,她年輕時那么瀟灑,那么隨心所欲,只是她心太高了,高到受不了平庸生活;抑或是太傻了,傻得要老來吃苦、痛到骨髓,才會有所改變……
經(jīng)過充分溝通,我跟老公商量好等母親年老后,悄悄接她到上海郊區(qū)的養(yǎng)老院住,為她送終。至于我那個弟弟,我們一致認為在他洗心革面之前不能給他一分錢,甚至要裝作根本不打算認他。如果他能繼續(xù)穩(wěn)定工作,不再不學(xué)無術(shù),我們會在他將來結(jié)婚和買房的事情上主動伸出援手。
我們并非薄情,只是在這個世界上,僅有親情和憐憫是遠遠不夠的?,F(xiàn)在,我保持距離、貌似冷漠,或許能夠讓他們在困境之中,慢慢提升自己的生存能力。至少不會像電視劇里的樊勝美那樣,讓我的小家庭不僅扶不了貧,還會被貧困拖入無底深淵。畢竟,小善近于惡,大善最無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