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維駒

方言替你回鄉(xiāng)

當你老了，你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路

都會通向故鄉(xiāng)

所有的距離，都以那座老屋為起點

所有的疼，都像青銅箭頭，從四面八方

射向故鄉(xiāng)的心臟

你在他鄉(xiāng)交往的每一個人，都是

你的鄉(xiāng)親的化身

你學(xué)會了在商言商，學(xué)會了

用普通話、外語與各色人等交談

可是，在夜里，你無法收住回鄉(xiāng)的腳步

無法限制自己用鄉(xiāng)音做夢

在任何一張床上，你都會聞到

麥秸和牛糞燃燒的味道，都會

仔細掐算農(nóng)歷、月相

都會記起每一位親人的忌日

告 白

初夏的風(fēng)，猶如中年的你

輕柔而沉穩(wěn)

遇到蟻群，俯下身來，一低再低

致力讀懂它們的政見

紛繁的人間，煙火繚繞，躍上高遠的云端

此生的炎涼盡在眼底

讓思念燃燒起來

千里之外的你，會有一陣莫名的疼痛

不需要一千度焙燒，你曾經(jīng)給予的愛

足以讓人生的釉色溫潤而濃艷

人生思考

每一次遠行，都當做不歸

每一次入眠，都當做永別

每一次歸來，都感恩命運的寬容

每一次驚醒，都淚流滿面

世界如此之大

人間如此復(fù)雜

我置身于嘈雜的市井，有巨大的孤獨感

海嘯一樣壓過來

大街是傾斜的，大樓是傾斜的

遇到的每一個路口，都有一個傾斜的路標

每一次踏空，都是難以預(yù)測的墜落

每一次穿越，都是一次新生

所有的祈求，都是徒勞

唯有落日，血滴一樣飽滿

唯有命運，落日一樣正確

釘 子

許多時候，我感覺自己是一枚釘子

我預(yù)備了無中生有的一端，也預(yù)備了

挨敲打的另一端

閑置在工具盒中，閑愁上身

我會默默地生銹

擠進密集的場所，周圍會有

骨頭碎裂的輕響

鐵，終歸是鐵

暗夜里，我偶爾會叮當作響

就像一種精神一樣

有貴金屬的閃光

我的光芒、結(jié)石和風(fēng)

這是一件美妙的事，獨處時

我會把體內(nèi)的光芒、結(jié)石和風(fēng)一一取出

這些都是我的珍愛，不會輕易示人

光芒在體內(nèi)折疊得太久，有一些皺褶

卻未損溫度和亮度

結(jié)石是我的盟友或敵人，它給我痛

讓我嘗到活著的滋味

風(fēng)，在經(jīng)絡(luò)和血脈中流動

它多么強勁啊，讓我保持向前的沖動

我缺少閑暇，沒有黃金，兩手空空

只有一些用舊的時間和廉價的聲名

脫水蘿卜一樣，干癟而丑陋

今夜，多好的星空啊，今夜難得無眠

天上那么多星，因我而漸次熄滅

大地深陷，宇宙何其浩渺

我，攜著光芒、結(jié)石和風(fēng)，多像暗夜里

撲向大氣層的一顆流星

從這燈火闌干的村落上空掠過

人間如此安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