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慧

摘要：方言是一種具有地域特色的地方性文化現(xiàn)象，是伴隨著民族共同語言而存在的。明初人口大規(guī)模西遷，大量漢人遷入位于河湟谷地的青海湟中地區(qū)?？谡Z化是白話小說與生俱來的特點(diǎn)，這就使作品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方言的痕跡，所以在讀明清小說時會因里面的方言而倍感親切。隨著歷史發(fā)展、人口遷移，當(dāng)時人們使用的詞語被帶到青海地區(qū)，在人民中間廣泛流傳，現(xiàn)今明清小說中的不少詞匯仍然活躍在湟中方言中。

關(guān)鍵詞：明清小說； 湟中方言； 詞匯

中圖分類號：H17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7）11-0096-02

一、引言

青海省是中華文明發(fā)祥地之一，地處我國青藏高原的東北部，自古以來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省份。湟中位于青海省東部，歷史悠久，是古代 “絲綢之路” “唐蕃古道”的重要地區(qū)，漢至清隸屬臨羌、西都、湟水、鄯城、西寧等縣。明朝以后，大量漢族和回族民眾移居到湟中，之后逐漸形成以漢族為主，回、藏、蒙、土等多民族共居的格局。

從方言看，青海漢語方言屬于現(xiàn)代漢語北方方言中原官話西北區(qū)，總體上劃分為西寧片、循化片、樂都片三個語言片區(qū)，而湟中方言則屬于西寧話。由于朝代更替、人口遷移等因素，漢語方言一直處于不斷流傳和演變的過程中。因此，在湟中方言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保存著大量的歷史文化的痕跡，存有較多的明清小說詞匯。隨著時代的變化，許多方言離我們漸遠(yuǎn)。但通過調(diào)查不難發(fā)現(xiàn)一些古語詞在方言中的傳承，聞之感覺文雅、貼切、韻味悠長，代表著這一方土地源遠(yuǎn)流長的歷史文化。

對于明清小說中的俗語與青海方言的研究，2006年1月孔祥馥在《青海民族學(xué)院學(xué)報(bào)》第32卷第1期上發(fā)表的《青海漢語方言詞匯來源淺析》、2012年11月廖貞在《青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第34卷第六期上發(fā)表的《青海方言古俗語詞探例》和2013年谷曉恒和李曉云出版《青海方言俗語》等都或多或少提到了明清小說中的一些俗語在青海方言中的存在，他們的研究成果對本文的寫作有很大的幫助。

本文通過田野調(diào)查對湟中土著居民進(jìn)行訪談?wù){(diào)查，并通過閱讀文獻(xiàn)、書籍對湟中方言和明清小說詞匯進(jìn)行了對比研究。

二、方言與明清小說

明清小說代表了古代白話小說發(fā)展的最高成就，有著很高的文學(xué)研究價值，也具有相當(dāng)高的語言學(xué)研究價值。明清小說是近代漢語研究的重要語料。同時，語言的地方色彩，在明清小說中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小說寫作并非全都官話，更多的夾雜了地方方言。從語言學(xué)看，北方話的地位高于其他地區(qū)方言，近代漢語方言是以北方話為基礎(chǔ)方言，使用區(qū)域不斷擴(kuò)大，發(fā)展成全國性的交際工具，到十六世紀(jì)形成“官話”。然而，早在十二世紀(jì)到十三世紀(jì)，我國就出現(xiàn)了一種接近口語的新的書面語，從唐宋諸宮調(diào)、話本到明代“四大傳奇”、清代《紅樓夢》等，都受到了北方話的影響。

方言屬于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每個地區(qū)的方言若追溯起來，實(shí)際上記載著這一方言的歷史變革和這一地區(qū)發(fā)展的來龍去脈。一方水土一方言，湟中這個多民族聚居的地區(qū)，它的方言夾雜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也有廣大民眾自造，還有一部分是自古以來人口遷移等原因而流傳滲透到湟中的他地方言。不管是在秦漢、魏晉還是宋元明清等朝代，都有外來人口向河湟地區(qū)流動。據(jù)《西寧府新志》記載，明代河湟移入民數(shù)量是非常可觀的，共達(dá)八千四百八十四戶。隨大量人口的遷入，他們將自己的方言文化帶入河湟地區(qū)。通過移民，明清小說中的詞匯也隨之傳播，與其他方言交融。各地方言中呈現(xiàn)出復(fù)雜的語言形態(tài)，流動人口對方言的傳播起了一定作用。

三、湟中方言與明清小說詞匯

經(jīng)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湟中方言中有一些詞匯和明清小說中的詞匯是一致的，且表達(dá)的意思和用法也是一樣的，這就說明這種相似并不是巧合，而是有據(jù)可循的，就是通過移民、屯兵、商貿(mào)往來等方式，內(nèi)地漢人將這些詞匯帶入湟中地區(qū)，并且成為湟中方言的重要組成部分。以下舉例說明。

（一）名詞類

1.阿物兒[aua□]，怪物、一般是蔑稱，玩意兒、東西

例：李嬤嬤要吃寶玉留給襲人的酥酪，一個丫頭不讓她吃，她便罵道：“…你們看襲人不知怎樣，那是我手里調(diào)教出來的毛丫頭，什么阿物兒”。（《紅樓夢》第十九回）這里的“阿物兒”是李嬤嬤對襲人的蔑稱。

湟中方言：趕緊再波喊，再喊哈阿物兒來哈吃上倆。（快不要哭了，再哭就會有怪物來把吃你了）

湟中方言中“阿物兒”的意思即表示對一個人的蔑視；也表示恐怖的怪物，常用來嚇唬小孩子。

2.抿子[mint?.]，木質(zhì)材料，用來在頭發(fā)上涂抹胡麻水

例：“黛玉忙開了李紈的妝奩，拿出抿子來?！保ā都t樓夢》第四十二回）

湟中方言：“那個梳頭匣匣里裝著木梳、抿子、頭繩料是”。（梳妝箱里裝著梳子、抿子、頭繩等）

3.裝新[t?uɑ?.in]，結(jié)婚新人的穿戴

例：“這里寶玉便叫襲人快快給他裝新，坐在王夫人的屋里”。（《紅樓夢》第九十七回）

湟中方言：老張家給那個女婿裝新好啊。（老張給他家女婿的新郎服很體面）湟中方言中“裝新”是針對新郎而言。

4.晚夕[wan?i]，晚上

例：比及到晚夕，西門慶又吃了劉橘齋第二貼藥，遍身痛，叫喚了一夜。（《金瓶梅》第七十九回）

湟中方言：黑來晚夕牙疼亮了。（牙痛了一夜）湟中方言中，把早上、中午、下午、晚上分別說早啟、晌午、后晌、晚夕。

（二）動詞類

1.斷[tuan]，趕、攆

例：“經(jīng)濟(jì)一見，便拉他一處坐，問道：‘姐姐，你一向在那里來？不見你。這馮金寶收淚道：‘自從縣中打斷出來，我媽不久著了驚唬，得病死了，把我賣在鄭五媽兒家做粉頭。這兩日子弟稀少，不免又來在臨清馬頭上趕趁酒客?！保ā督鹌棵吩~話》第三十九回）這里“打斷”意思就是馮金寶被官府懲罰趕出來。endprint

例：“偏生的又撞見員外，又沒叫俺進(jìn)去，給了俺四五十個錢，立斷出來了?！保ā缎咽酪鼍墏鳌妨嘶兀?“立斷出來了”就是立馬被趕出來了。

湟中方言：那個家的尕娃太壞了，剛?cè)⒌男孪眿D靠家打著斷掉者。（那個男的太壞了，剛?cè)⒌南眿D就被趕回娘家了）湟中方言中“斷”，表示一種比較缺德做法，一般是貶義。

2.攮[na?]，吃

例：“四人坐下，喚顧賣打上兩角酒來，攮個蔥兒、蒜兒、大賣肉兒、豆腐菜兒鋪上幾碟?！保ā督鹌棵吩~話》五十五回）白維國（1991）釋“攮”為“吃”。李申（1992）釋為：“吃；喝。多含厭惡之意。”

例：《醒世姻緣傳》八十三回：“小選子也會走到后面，成大碗的酒，成碗的下飯，偷將出來，任意攮顆?！?/p>

例：《西游記》十九回：“那攮糠的夯貨，快出來與老孫打么！”“攘糠”是罵人的話，意思是人吃飯象豬吃糠一樣。

湟中方言：吃飯的時候別說話，快點(diǎn)攮。（吃飯的時候別說話，快點(diǎn)吃）

3.扛[ka?]，煙氣升騰、塵土飛揚(yáng)

例：“魏三峰道：‘把這幾件家伙放把火燒了，隨那小私科子怎么樣去！……這家伙也不消要他的，值幾個錢的東西，燒了煙扛扛的，叫人大驚小怪”。（《醒世姻緣》第七十二回）

湟中方言：每天桌子不擦一遍就扛的全是灰。

4.溜[liu]，偷

例：“祝日念走到桂卿房里照臉，溜了他一面水銀鏡子。（《金瓶梅》第十二回）

湟中方言：今兒浪去者錢包被人溜了。（今天去玩錢包被人偷了）“溜”就是偷的意思，把小偷叫“溜兒”或“溜娃”。

（三）形容詞

1.款款兒[k□uank□uan?i]，輕輕地、悄悄地

例：黛玉因無意間說了《西廂記》里的典故，受到寶釵的奚落，羞得滿臉通紅?！皩氣O拉她坐下，款款兒的告訴她道……”（《紅樓夢》第四十二回）

湟中方言：家們靠家睡哈摘，你款款兒的，不是哈嘈醒來倆。（他們已經(jīng)睡了，你輕輕地，不然會吵醒他們。）

2.得濟(jì)[teit?.]，用處、得利

例：賈政道：“……生女兒不得濟(jì)，還是別人家的人，生兒若不濟(jì)事，關(guān)系非淺……” （《紅樓夢》第八十一回）

湟中方言：老張把那倆兒女辛辛苦苦拉大了，老哈著誰啊他哈不得濟(jì)。（老張辛辛苦苦把倆兒女拉扯大，等他老了倆孩子都不管他，沒用處。）

3.精[t?i?]，光著

例：“我沒穿鞋進(jìn)來，莫不我精著腳進(jìn)來了?！保ā督鹌棵贰返诙嘶兀?/p>

湟中方言：不要精腳在地上跑，容易著涼感冒。（不要光著腳丫子在地上走，容易著涼感冒。）

四、小結(jié)

眾所周知，歷史上青海屬于偏遠(yuǎn)地區(qū)，與中原文化聯(lián)系甚少，又因經(jīng)濟(jì)落后等多方面的原因，處于較為閉塞狀態(tài)，漢語發(fā)展緩慢。由于以上各方面的原因，青海漢語方言是由民眾自造、少數(shù)民族語言、古漢語詞匯、以及遷入人口和商貿(mào)往來的人口帶入的語言形成的，尤其保留明代的漢語語音和詞匯較多。

所以，在湟中方言中存在一部分明清小說詞匯，是很正常的。這就說明，湟中方言不是某時間段、某種單一的語言，而是受到了多方面的影響。部分明清小說中的詞匯被引用到湟中方言中，并且保留至今，這些詞語有很強(qiáng)的穩(wěn)定性，保留了詞語本來的意義，也成為湟中方言的一部分。

參考文獻(xiàn)：

[1]陳良煜.河湟漢族來源與青海方言的形成[J]. 青海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bào)（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8（06）.

[2]芉一之.青海漢族的來源變化和發(fā)展（下）[J]. 青海民族研究，1996（03）.

[3]李申.《金瓶梅》方言俗語匯釋[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4]張成才.論青海方言的形成[J].青海社會科學(xué)，1992（1）.

[5]周定一.《紅樓夢》語言詞典[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5.

[6]朱居易.元劇俗語方言例釋[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6.

[7]朱世奎，丁樂年，羅太星.西寧方言詞語匯典[M].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200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