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
螃蟹曬上千百次,不如朋友一起吃。
我懷疑,螃蟹是為微信朋友圈所生的一種動物。
每逢晚秋,到飯點兒,朋友圈都會被大閘蟹刷屏,活色生香,還自帶畫外音:瞧,我在吃螃蟹!瞧,我的蟹黃!瞧,我的蟹腿!瞧,我的蟹鉗!仿佛要逼著看的人把手機揭了蓋,掰兩半,放嘴里嚼一番,才不辜負(fù)其一番美意。
論金貴,螃蟹還真不算什么,可參鮑燕翅卻鮮有人曬出來。論美味,螃蟹亦不是無可匹敵,但世人卻尤愛分享吃螃蟹的經(jīng)歷,且自古有之,從李白的“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到蘇軾的“不到廬山辜負(fù)目,不食螃蟹辜負(fù)腹”,再到陸游的“蟹肥暫擘饞涎墮,酒綠初傾老眼明。”無不在食蟹上吹過牛掰,詩寫得讓人口水飛流直下,胃腸大江東去,只恨無手機可以拍照曬圖。可見螃蟹作為食材,能橫行霸道,必有其鬼魅之處。
我胡琢磨,原因大致有三:
一是味美個大,眼口舌之欲皆能滿足,卻不會吃得肚撐胃滿。即便是飽餐之后,再剝只螃蟹,照能吃下去,這一點和小龍蝦有異曲同工之處。并且,螃蟹雖有肉,卻不管多肥,吃的人也不用擔(dān)心影響減肥。
二是時令性強。螃蟹最肥美時不過一季,尤其是大閘蟹,大概也就兩個月時間,先是母蟹,再是公蟹,再想吃,又得等一年。吃螃蟹是吃時節(jié),曬螃蟹是曬青春,曬幸福。想必最近微博曬愛的明星們亦會有同感。
所以,每年這倆月,陽澄湖畔擠滿了吃蟹的人。前陣子,大閘蟹開撈的第一天,我便組團(tuán)去吃了一次,乘快艇到蓮花島上,就在蟹農(nóng)家里,那蟹吃起來確實也獨特。
據(jù)說,陽澄湖大閘蟹,最好吃時,還是在11月的第一個周末,母蟹滿黃,公蟹滿膏,能吃出把子肉般的口感。
最關(guān)鍵的原因,在于吃蟹的過程十分煩瑣。
和別的美食不同,螃蟹沒法狼吞虎咽,只能細(xì)剝慢吃,小口細(xì)品,但恰恰是這種麻煩,才會讓人吃出一種成就感。就如嗑瓜子一樣,真是去了皮,大口吃,反沒有了意思。
比如江南早點中的蟹黃包,吃著再香,一個也就膩了,但吃螃蟹只能斷點續(xù)傳,越這般,越欲罷不能,漸漸衍生出了儀式感。類似蟹八件之類的工具也出現(xiàn)了,如同遠(yuǎn)古的祭祀有了玉琮,給儀式感賦予了神性,吃螃蟹吃出了信仰來。
關(guān)于吃螃蟹,朋友圈還流行著一張照片,就是所謂的“舊社會的大上海,窮人靠吃大閘蟹度日”,這張圖片在情感上頗有煽動性,被轉(zhuǎn)發(fā)無數(shù)。
在交通不便的過去,螃蟹確實在其大部分產(chǎn)地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吃不起魚肉的百姓,倒也吃得起螃蟹。但魚肉百姓的人,也是極愛吃螃蟹的。我考證了一下這張照片,是美國攝影師沃特·阿魯法特的作品,1945年10月12日至1946年2月5日,他在上海生活,按螃蟹上市的季節(jié),這張照片應(yīng)該拍攝于1945年秋季,照片的最初說明只有“Eating Crab”(吃蟹)這兩個單詞,并沒說小男孩的身份,更沒提什么“窮人靠吃大閘蟹度日”。
1945年上海的螃蟹價格現(xiàn)在不好考證,但就在1946年,《申報》稱,當(dāng)年正值螃蟹大豐收,頂大的大閘蟹花費1萬元可以買到6只。這一年的米價是每公斤750元,也就是說,一只大閘蟹可以買到五斤大米。因此,窮人在當(dāng)時吃大閘蟹已然奢侈,靠吃大閘蟹度日更是今人的意淫,僅此而已。
而且,這個價格只是普通產(chǎn)地的大閘蟹,陽澄湖大閘蟹當(dāng)時已美名遠(yuǎn)揚,恐怕還要貴一些。杜月笙每年秋冬季設(shè)宴,都要上陽澄湖大閘蟹,所以,如果窮人可以靠吃大閘蟹度日,那富人請客,只能是每人一碗鹵煮火燒了。
最后,友情提示一下,告訴那些朋友圈曬螃蟹的朋友們:螃蟹曬上千百次,不如朋友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