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泠一
我生于1967年的上海,接受基礎(chǔ)教育階段的絕大部分課余時光,是在岳陽路320號的科學家大院度過的;這是因為我父親王志華在那里工作,當年的門牌是中國科學院上海生理研究所(以下簡稱“生理所”)。院子很大、草木葳葳、大樓威嚴,是拍電影的好地方;上影廠著名電影《保密局的槍聲》就在那里完成拍攝,我常去的生理所主樓在影片中成了“保密局”,讓我在老師和同學面前很有自豪感。同在岳陽路上一個很近的地方,也有一個大院;父親、他的同事和老師常去那里看戲。我對看戲并不感興趣,只覺得那個大院里的人老是穿著稀奇古怪的衣服,說話的聲音還特別洪亮。科學家們的工作不分晝夜,現(xiàn)在想來看戲應(yīng)是他們當時唯一的放松調(diào)節(jié)心身的手段吧。他們看戲時,我就幫其照看試驗動物。
父親的老師生理所所長馮德培是個大科學家。他是著名的愛國人士、也是新中國第一批學部委員——現(xiàn)在叫院士。他麾下有當時具有國際科研水平的中國科學家400余人。因此,他還是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和生物學部主任。因為我照看試驗動物、每過半小時就要做好相關(guān)觀察記錄,而他們看戲往往要兩個小時,于是馮老先生就經(jīng)常獎勵我,主要是滿足我能夠提出的愿望。如我想見見《保密局的槍聲》里的男女主角演員,他居然就幫我安排去拜見陳少澤和向梅兩位老師。他還查看我的作文,發(fā)現(xiàn)我基本上寫的都是“動物的觀察”,他覺得我應(yīng)該同時多多了解植物,就讓我去上海植物園拜訪一個叫鄔志星的園藝工程師。
1984年,馮老年事已高改任名譽所長,他居然又把繼任的所長楊雄里院士介紹給我,說是有啥問題隨時可以去請教。楊院士英語極好,幾乎沒有他不能翻譯的。那年我高二,改革已經(jīng)從農(nóng)村包圍城市;國庫券、亞洲“四小龍”、人民幣利率、外匯儲備、外匯兌換券……如何翻譯成英文?我的高中英語老師也不知道,他的教研組里也是個個茫然。我就從課堂上拿了張“藥方單子”,課后直奔楊雄里院士辦公室。他停下手中的活,只用了十來分鐘就全部解決問題了。
因為有馮老和楊院士做靠山,我和同學們從他們那里不僅僅是學英語,還知道了口口相傳的錢學森、蘇步青等其他大科學家的愛國風范故事,這些風范也就是如今強調(diào)的“民族觀、國家觀”。換言之,科學無國界但科學家有祖國。1985年高考,因為近視和小學時藥物導致的聽力受損原因,我只能報考文科,最后被復旦大學歷史系錄取了。父親和楊雄里院士都覺得我沒能去復旦生物系很遺憾,但馮老卻樂呵呵地說,文科也大有作為。岳陽路的盡頭是普希金銅像。我從小就喜歡普希金的詩。馮老就送了我一本他早年收臧的普希金詩集作為賀禮,還說俄羅斯文學也是世界文化的寶庫,不能只了解西方文學。馮老還囑托我在復旦歷史系好好深造,以后有條件了把岳陽路附近區(qū)域的歷史文化底蘊給他講講清楚。這應(yīng)該是他的“歷史觀、文化觀”,也就是去復旦報到前夕,我才知道那個地方叫徐匯區(qū),社區(qū)叫天平街道。我就此告別了小動物和顯微鏡。
幼時,我在岳陽路度過了十二年的時光。再回徐匯再回天平,則是2005年。馮老已經(jīng)走了十年,普希金銅像還在熠熠生輝。此時,我已經(jīng)能夠獨當一面。我代表上海社科院領(lǐng)銜上海市政府決策咨詢課題:以衡復區(qū)域為代表的上海歷史文化風貌區(qū)保護策略研究。衡,為衡山路;復,為復興路;主要區(qū)域就是天平社區(qū)范疇,包括了我兒時流連忘返的岳陽路。于是,常去天平社區(qū)調(diào)研。很快就發(fā)現(xiàn)天平街道區(qū)域除了科學家,人文資源還特別豐富多彩。天平街道經(jīng)常舉行居民喜聞樂見的人文活動,我居然時隔二十年又遇到了陳少澤和鄔志星。他倆都退休了,街道在社區(qū)文化中心分別為他們成立了工作室;自然分別引領(lǐng)朗誦和家庭綠化,只是他們記不得我小時候的模樣了。再后來,我就積極促成了天平德育圈。endprint